何颙非常吃驚,他眉頭緊鎖,呆坐屋内沉默不語。天子病重,天子不立太子,這兩個消息非常突然,讓他措手不及。精心籌劃了半年多的兵谏之策就在即将開始的時候,洛陽的形勢卻來了個驚天大逆轉,自己的諸般努力轉眼間盡數付之流水。
在天子病重将去的情況下發動兵變的确是鏟除奸閹和外戚的最好機會,但風險卻是最大。奸閹和外戚一旦利用天子剛去新帝初立人心不穩的時候矯诏反撲,士人們必将成爲奸閹和外戚嘴裏的禍國之臣并将因此而失去大義和民心,不明真相的軍隊可能會倒戈一擊,那時士人們可就是引火燒身自取滅亡了。
但失去眼前這個絕佳機會,士人們可能再無機會和實力鏟除奸閹和外戚了。天子歸天後,大将軍必定要和奸閹聯手操控皇統之事,而奸閹爲了生存也必定會和大将軍握手言和,如此一來,兩大權勢勢必水乳交融,關系密切,将來,這兩大權勢不但會對士人的生存産生巨大的威脅,更會加劇國家的禍亂,甚至有可能直接導緻大漢國的覆亡。
何颙沮喪地歎了一口氣。其實,從天子下旨公開自己病重并拒絕冊封太子的那一刻起,這個機會就已經失去了。此時,大将軍已經有了更好的辦法擁立皇統挽救自己的性命和權勢,他絕不會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險率軍回京發動兵變。此時,宮内的中官們已經成了大漢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的支持将直接決定皇宮是由太後作主還是由皇後作主,将直接影響到大漢皇統是由哪一位皇子繼承和延續,他們在何進的眼裏已經不是要殺之而後快的敵人而是可以讓自己輕而易舉獲得權勢和财富的親人了。
如今大将軍擁兵在外,對洛陽虎視眈眈,隻要不是白癡都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大皇子繼承大統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各方權勢爲了給自己争取最大最多的利益,在大皇子繼承大統之前,勢必還有一番明争暗鬥,隻不過,這已經影響不了大局,更不會造成洛陽震蕩。
一場血雨腥風就這樣被瀕臨死去的天子輕易地化解了。這皇統之争是天子挑出來的,這洛陽的危局也是天子刻意造成的,但他在自己即将死去的時候,他神奇般地把這一切又還原了。何颙在沮喪失望之餘不禁也感到一絲後怕。天子如此睿智,他是不是早有了解決兵變的辦法?他是不是象自己一樣想殺個酣暢淋漓,還大漢一個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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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誰繼承大統?”何颙盯着負手在屋内來回慢慢踱步的袁隗,輕聲問道。
他這麽問是大有深意的。天子看上去是迫于無奈放棄了皇統之争,但他真的放棄了嗎?
天子爲何在洛陽最危急的時候讓袁隗出任後将軍參隸尚書事暫理朝政?天子爲何沒有銷毀大臣們的上策留下一個讓新帝和中官們威脅士人的隐患?天子爲何告訴袁隗讓他在無法掌控洛陽局勢的時候請公主北上征調征北大将軍南下?天子雖然把洛陽的局面還原到了過去,但他卻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變數,這個變數對未來的大漢國到底意味着什麽?
在何颙看來,天子根本就沒有放棄皇統之争,相反,天子把自己未了之事巧妙地轉嫁給了士人。将來,大将軍和中官勢必要聯手操持皇權,在這種情況下,天子以劉虞爲太尉坐鎮朝堂,以袁隗爲後将軍參隸尚書事主掌朝政,把宗室勢力和門閥士族的勢力推到了一起,讓兩方權勢迫于皇權之争不得不合二爲一。于是士人勢力大振,再加上外有北疆的征北大将軍李弘和西疆的左将軍皇甫嵩爲強大後援,士人之勢随即淩駕于大将軍和中官之上。那時,士人所需要的就是一個恰當的時機而已。
士人殺了奸閹鏟除了外戚之後呢?士人隻有小皇子這唯一的一個選擇了,否則,等待士人們的将是皇帝和皇帝的母親爲了複仇或者說是爲了生存而展開的瘋狂殺戮。
“現在還是将來?”袁隗躊躇良久,然後擡頭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小聲問道。
“将來。”
“将來……”袁隗苦笑道,“将來?将來我們是依舊大漢的臣子,依舊要忠于皇帝陛下,我們怎麽能做出人神共憤的大逆不道之事?所以,陛下給了我一道密旨,讓公主親自北上征調征北大将軍南下,以便廢帝再立新君,但我們能讓征北大将軍南下嗎?劉虞當真能控制李弘嗎?天子不在了,這天下還有誰能控制李弘?”
何颙垂首無語,一臉的無奈和痛苦。
“我們需要時間,需要從長計較,需要萬無一失。”袁隗喟然長歎,“慢慢來吧,爲了陛下的重托,也爲了大漢國的興亡,我們必需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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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洛陽,最有權勢的就是袁隗了,他現在獨攬朝政,他甚至可以征調皇甫嵩的西涼軍、董卓的北軍、還有在京的西園軍直接誅殺奸閹和大将軍。當然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現在洛陽形勢極度緊張,國内叛亂此伏彼起,北疆正在大戰,如果因爲皇統的事導緻國内大亂,大漢國可能瞬間崩潰,當務之急是穩定,穩定決定一切。
袁隗坐到何颙身邊,憂心忡忡地說道:“陛下一旦歸天,何皇後就變成了何太後,她就要臨朝,要急召大将軍回京,要和大将軍,還有奸閹們商量由誰繼承大統的事,這時候,奸閹們迫于我們和大将軍的壓力,不得不順從和幫助何太後,而大将軍可能因此得以迅速執掌大權,從而控制内外兩廷,如此一來我們就非常被動,極有可能被大将軍和奸閹聯手打擊從此一蹶不振,所以,你要親自趕到大将軍身邊,盡可能遲滞他回京的時間,以便讓我們從容布置,讓何太後不得不依靠我們和奸閹控制大局。這樣在擁立史侯爲帝之後,我們就可以迅速控制内外兩廷,牢牢鉗制住大将軍的權勢,以迫使他的勢力難以在短時間内劇烈膨脹,爲我們将來鏟除奸佞赢得足夠的時間。”
“但這樣一來奸閹的勢力就會趁勢而起,内廷我們未必能控制住?”何颙擔憂地說道,“奸閹勢大,将來對我們非常不利。”
“内廷我們隻要控制尚書台,同時趁此良機迅速把原來隸屬太尉府的兵事大權剝離出來,暫時由我的後将軍府主掌,等将來太尉劉虞大人回京了再重歸太尉府。”袁隗神情凝重地說道,“隻要我們控制了外廷和尚書台,國家諸般大事就不會出現問題,這是穩定大漢社稷的根本。”
“至于内廷其他台府還是給奸閹控制,而且,我們還要适當做出讓步,讓奸閹的勢力更大一點。等到新君繼位,洛陽平穩之後,大将軍權力受制,他必然不堪忍受。那時大将軍需要我們治理天下,尤其現在國家危難的時候,他更不敢向我們發難,反而還會受到我們的摯肘,所以,他隻有先解決内廷,先想辦法控制皇權。大将軍一旦控制了皇權,他就可以爲所欲爲,随時都可以打擊我們控制内外兩廷,執掌國家大權。”
“因此,奸閹雖然勢大,但他們首先要對付的不是我們,而是大将軍。他們越是鬥得頭破血流,對我們就越是有利。等到北疆大戰結束,征北大将軍收複了邊郡,我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何颙沉吟良久,搖頭說道:“太難。我們想得到的,大将軍一樣會想到。大将軍隻要及時趕回洛陽,他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迅速控制皇權,他有什麽理由白白錯失這麽好的機會?難道他也得了重病?”
袁隗捋須長歎,問道:“伯求可有辦法阻止大将軍來京?你要知道,大将軍何時進京将直接關系到我們的生存,更關系到大漢社稷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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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颙笑笑,說道:“剛才大人不是叫我告訴大将軍迅速兵進孟津嗎?大将軍到了孟津,距離洛陽近在咫尺,怎麽阻止?沒有辦法,隻有在陛下歸天後,催促他速速進京商讨皇統大計。”
袁隗平靜地望着何颙,等着他繼續說下去。他知道何颙定有良策。
“陛下已召兩萬西園軍回京,還有兩萬南軍屯衛皇宮,目前洛陽已有四萬軍,固若金湯。如果我們再說服蹇碩把剩下的兩萬西園軍全部征調到洛陽以北的關隘駐守,大人再下令讓董卓領兩萬北軍屯兵風陵渡,那麽大将軍帶到孟津的兩萬人馬還有什麽作用?他難道還敢違旨私自率軍入京?”
袁隗沉默不語。
“大将軍的軍隊既然已經失去了對我們的威脅,那他進京後還有什麽倚仗?此時他不可能相信我們會幫助他,他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大将軍府内的兩千門客,還有車騎将軍何苗府上的一千門客,僅此而已。大人可以讓蹇碩命令典軍校尉曹操,還有城門校尉武瓊各帶兵馬控制兩府即可。”
“大将軍雖然沒有兵馬,但他一樣可以倚仗何太後和宮内的奸閹完全控制皇權。”袁隗皺眉說道,“此計依舊不能阻止大将軍進宮。”
“是的,此計的确不能阻止大将軍進宮,但隻要大将軍進了宮,他的生命就失去了保護,奸閹們随時可以矯诏捕殺大将軍。”何颙笑道,“但奸閹們絕不會殺死大将軍。此時隻要他們殺了大将軍,洛陽必将陷入混亂,而我們也就有借口趁機把他們殺了,所以他們絕不會動手,隻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小黃門蹇碩。在衆多奸閹當中,要堅決殺死何進的,隻有蹇碩。”
“蹇碩是陛下的心腹,掌控着四萬西園軍,他背後有董太後和骠騎将軍的支持,他隻要殺了何進就可以擁立董侯爲帝,而朝中的大臣們因爲對陛下的承諾暫時也不會和他翻臉,相反,還要出手相助于他。蹇碩的存在直接威脅到了大将軍的安全,新帝繼位之後,大将軍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所以現在蹇碩必須要殺何進,否則他就要被何進殺了。”
“大将軍進京後無兵可用,而我們又在一邊虎視眈眈蓄勢待發,此時如果蹇碩突然動手要殺他,大将軍會怎麽做?”何颙說道,“大将軍爲了自己的安全,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躲進軍營擁兵相脅了,置身事外雖然讓他暫時失去了奪取大權的最佳良機,但對他卻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害,反而讓他占據了很大的主動權。”
袁隗想了很久,垂首說道:“隻是這樣一來,大将軍勢必更加急于殺死蹇碩以奪取西園軍的控制權,解決來自皇宮内的威脅。蹇碩一死,太後失去了保護,她的生命就很危險了。”
何颙歎道:“天子一旦歸天,董太後和蹇碩就是無源之水,雖然看上去身份尊貴,權勢顯赫,但實際上不堪一擊,何進務必要置他們于死地以絕後患。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們要想保全董太後很困難,除非蹇碩很快死去。蹇碩一死,董太後失去倚仗,她對何進的威脅就沒有了,這樣我們就可以想盡辦法讓她迅速離開洛陽回到河間國去。隻要董太後離開洛陽,小董侯的性命就算保住了。小董侯如果出了事,将來我們就很麻煩。”
袁隗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和蹇碩談一談以堅定他速殺何進之心?”
“對,雖然蹇碩要殺何進,但趙忠等一幫老奸閹又不願意看到何進立即死去,所以他們必定會出手阻擋以保住何進的性命。這樣一來,何進就被暫時趕出了洛陽,而他下次進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殺蹇碩。隻要蹇碩盡早被誅,董太後應該能安全返回河間國。”
袁隗贊道:“此計甚好,我這就進宮召集尚書台諸臣議事,然後私下和蹇碩談一談。你北上去迎大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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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