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中平六年(公元189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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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枕着李弘的胳膊,黑色的長發淩亂地披散在白皙嬌嫩的臉上,身軀微微蜷曲着,就象一隻溫馴的小貓安安靜靜地躺在李弘寬大結實的懷裏。李弘輕輕地理順散落在小雨臉上的長發,兩眼一動不動地望着小雨美麗的面孔,心裏愛意翻湧,忍不住低下頭去親吻小雨長長的睫毛,嫩嫩的櫻唇,溫潤的面頰。
從盧龍塞到恒嶺,從恒嶺到句注要塞,從句注要塞到晉陽,輾轉奔波将近兩千裏,一路上風雪交加,天寒地凍,小雨沒有說一聲苦,隻是默默地跟在李弘後面縱馬飛馳。李弘心痛她,常常把她抱在懷裏打馬狂奔。小雨跟着自己後,再也沒有往日那種安甯平靜的日子了,有的隻是連綿不斷的戰火,沒完沒了的擔心和焦慮,但隻要小雨不再有痛苦不再有孤凄,李弘也就很滿足了。
每當在冰天雪地裏宿營的時候,李弘和小雨相偎着緊緊摟在一起,那一刻的甜蜜和快樂讓李弘難以自持。五年多的血腥生涯,早已讓李弘的心靈枯萎了,除了痛苦和憤怒,他已經忘卻了其他的情感,然而這多年牽挂思念轉化而成的愛戀卻好象從天而降的甘露一般,突然滋潤了李弘幹涸的心靈,缤紛多彩的萬般情感就象泉水一般從他的心裏噴射而出,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生活還可以這樣美好。李弘唯恐這種幸福轉瞬即逝,于是他整夜整夜地抱着小雨,坐在火堆旁久久不願入眠。
鄭信很羨慕,有一次問李弘,子民,抱着小雨的感覺很好嗎?你白天抱着她騎馬,晚上抱着她睡覺,不覺得累。李弘大笑,摟着害羞得面紅耳赤的小雨說,守言,等回到晉陽,我托老大人給你娶房夫人你就知道了。坐在一旁的田重伸手就打了鄭信腦袋一下,笑道,你小子除了打仗還懂什麽?小孩子不要亂說話。不過你也有二十歲了,是該有個女人了。鄭信聞言大喜,自個做夢去了。
回到晉陽,張燕特意安排了一套新宅院給李弘。李弘問小雨,是願意住在城裏還是住在軍營裏。小雨很害怕,說要随李弘住到軍營裏。她一個人獨居的日子已經很久了,她很害怕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宅院裏,那種孤寂的感覺讓她非常恐懼。李弘看到小雨驚恐不安的樣子,心裏又愛又憐,帶着小雨就走了。
到了大營,燕無畏胡子小懶雷子等一幫人都跑來看望小雨,李弘趁着幽州諸将都在大營的時候,請了大家一頓酒。他還特意把老拐等幾十個盧龍塞老兵也請了來。酒席上,李弘說,今天我娶小雨,這頓酒算是喜酒。衆人大喜,紛紛祝賀。鮮于輔十分不滿,說你這麽簡單地把小雨娶進家門,對不起人啊。李弘感慨地說,和那些躺在地下的戰友相比,我還活着,我還能娶妻,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
小雨被李弘的親吻驚醒了,她伸出抱住李弘,任由李弘吻着自己白嫩細長的脖頸,任由李弘的大手在胸口移動,強烈的幸福和滿足感劇烈地沖擊着她的身心,她無力地躺倒地李弘的懷裏嬌聲呻吟起來。
李弘輕輕咬住小雨的耳垂,低聲說道:“不要睡了,今天随我到晉陽去一趟。”
小雨趴在李弘身上,臉貼着臉,小聲說:“我不去了,我不喜歡……”
“我要在晉陽待幾天,你還是随我一起去吧。”李弘笑着說,“今天筱岚親自來接你,不去不好。到了晉陽,我們住在仲淵家裏。你如果不願意到處走動,就留在仲淵家看看書卷。晚上沒有你在身邊,我不踏實,睡不着。”
小雨心醉了,她恨不能化作一滴甘甜的雨水流進李弘的心靈,和李弘融爲一體,和李弘時時刻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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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回到晉陽後,各地各部的主要将領陸續被召回龍山大營,一是爲了向鎮北将軍府禀報前期戰況,查找得失,總結經驗教訓。二是爲了整軍肅紀。各方統軍大将和鎮北将軍府的主要掾史還要就鎮北将軍府所提出的北疆大戰的具體作戰策略進行讨論,以便完善方案,盡早上奏天子和朝廷。
自從司空丁宮被召回京後,征北大将軍府和鎮北将軍府暫時皆歸徐榮掌領,兩府僚屬可以由徐榮任意征調,所以掾史人數大大增加。李玮和筱岚夫婦在年後即被徐榮召回,西河郡離石城的北征大營目前由平難中郎将張燕的長史黃庭主持。李玮夫婦回到晉陽後,筱岚以身體不适爲由向鎮北将軍府提出請辭。目前鎮北将軍的權勢越來越大,府内人才濟濟,筱岚認爲自己夫婦如果同時在府内充任要職會遭到非議,而且自己一個女兒身長期和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讨論國事也不合時宜。徐榮不敢貿然同意。筱岚是李弘征募的府内高級從事,在鎮北将軍府早期人才缺乏的時候曾經發揮過重要作用,在府内屬于舉足輕重的人物,能否同意筱岚的請辭不在徐榮的權限範圍内。
李弘回來後,當即予以否決。北疆大戰即将開始,象筱岚這樣既熟悉北疆諸事又通曉府内事務的幕僚到哪找去?這兩年鎮北将軍府的各類政務筱岚都有份參予,有些事還是她親自主持的,她一旦去職,不是事情有沒有人幹的問題,而是幹的人李弘能不能信任的問題。鎮北将軍府的許多秘密是絕對不能洩漏的。
筱岚親自找到李弘說了自己夫婦同時在府内任職的諸多弊病,筱岚說,現在有傳言說我們朱氏一門控制了整個鎮北将軍府,這對将軍的大業非常不利。李弘毫不在意,說北疆大戰一旦結束,北疆邊郡一旦收複,我這個鎮北将軍就要去職,大家也就各奔東西,哪裏有什麽大業可言?你還是接着幹吧。你是爲大漢國效力又不是爲我效力,那麽在意别人的閑言碎語幹什麽?我和仲淵是兄弟,是一輩子的兄弟,我信任你們。
筱岚無奈,隻好繼續領從事中郎一職處理府内公務。李弘考慮到她的起居習慣,特意安排她在晉陽城主持協調處理并州諸府之間的事務。這些事又多又繁,無所不包,屬于那種既勞累而又看不到成績的苦活。不過這些事在筱岚看來很輕松,她帶着鎮北将軍府幾十個掾吏處理得井井有條。
最近冀州的災民和被打散的蟻賊成群結隊地湧入并州境内,爲了防止出現混亂,并州諸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赈濟和安置災民。由于錢糧不足,趙岐、張燕和丁原三位大人向鎮北将軍府求援。筱岚爲此多次懇請李弘到晉陽去一趟,因爲有關赈濟和調撥錢糧的事必須要經過諸府協商和得到李弘的最後同意。
這天筱岚親自趕到龍山大營督請李弘動身去晉陽。上午,李弘帶着李玮趙雲龐德,還有一百黑豹義從縱馬出營,筱岚和小雨坐着馬車緊跟在後。
李玮看到趙雲也在,有些奇怪,于是小聲問李弘:“大人怎麽把子龍也帶上了?大人偏愛子龍我們都知道,但現在各部将領都在大營裏,你就是偏愛子龍也要稍微注意一點,不用這樣招搖吧?”
李弘笑道:“仲淵誤會了。昨天子龍和我對陣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我就問他有什麽事,他說想回家看看。我很奇怪,說最近各部将士都在輪流休整,你怎麽還沒回去?子龍解釋說,長水營将士都是烏丸人和匈奴人,離家遠,來回一趟要很長時間,所以他讓其他将士陸續回家了,自己卻把這次機會放棄了。不過,子龍離家也有一年多了,很想家。子龍去年底率部從冀州護送蔡先生返回并州的時候,順路把自己的父母也從真定城接到了晉陽。說起來他回家一趟也隻有四十多裏路,你要讓他一點都不想家怎麽可能?”
“所以大人今天就把他帶上了,公私兩不誤?”李玮笑着搖頭道,“大人真是偏愛子龍啊,也不怪衆将頗有怨言。”
“我怎麽偏愛子龍了?”李弘一臉冤枉地說道,“我幫你在洛陽搶筱岚那算不算偏愛?”
李玮連連躬身道:“大人,那算偏愛,那算偏愛。子龍的才智、武功,還有戰績,那是有目共睹的,大人向朝廷推薦他爲行中郎将,讓他獨領一軍,這大家都能理解,也認爲子龍有這個資格,但子龍的這些戰功是怎麽來的?”
李弘笑而不語,他嘴上不承認但心裏有算。他數次讓趙雲獨自領軍出戰,趙雲都打赢了,趙雲的戰功當然是越集越多了。其他人因爲沒有獨自領軍作戰的機會,獲得戰功的自然也就很少。一般将領都随大軍一起行動,就算有戰功,也沒有趙雲那樣突出。
人和人在一起其實很奇怪,李弘也說不清自己爲什麽喜歡趙雲,爲什麽信任趙雲,他從第一眼看到趙雲縱馬揚槍單挑顔良開始,他就喜歡這員悍将,他就信任他,沒有任何理由。他對趙雲向來都是信心十足,他認爲隻要是自己交待給趙雲的事情,趙雲都會辦妥。對其他人,甚至對一起從盧龍塞走出來的鄭信和燕無畏等人,李弘都沒有這種信心。
“我覺得子龍的運氣不錯。”李弘看看李玮,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次我讓他馳援潞城,結果他率部出擊,一口氣連下無終和徐無兩城,最後直逼盧龍塞。雖然後來盧龍塞是鮮卑人主動放棄的,不是子龍打下來的,但第一個進駐盧龍塞的是他,這奪回盧龍塞的功勞自然要記在他頭上。機會的确很重要,但要成功把握機會卻更需要實力和運氣,兩者缺一不可。所以,現在不僅僅是大家有怨言,我也有怨言,爲什麽盧龍塞是子龍打下來的,而不是我打下來的?”
李玮望着李弘很遺憾的樣子,忍不住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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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岚掀開布簾看看在馬上捧腹大笑的李玮,回頭對坐在身邊的小雨說道:“将軍在說笑話。平時他對你說笑話嗎?”
小雨輕輕一笑,搖搖頭。筱岚目不轉睛地望着她的眼睛,小聲贊道:“姐姐長得真漂亮,眼睛就象一泓秋水。過去老伯常在我面前誇你,說你眼睛水靈,人也水靈,果然不假。将軍大人心裏有你,怪不得這麽多年來都不娶。”
小雨臉一紅,垂首不語,嬌豔的面龐上洋溢着一絲幸福的笑容。
“将軍大人在攻打薊城時昏過一次,聽說他昏倒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你知道這事嗎?”
小雨一呆,心裏甜甜的,苦苦的,百般滋味一時湧上心頭,眼睛悄然濕潤。
筱岚笑道:“姐姐的福氣真令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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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和李玮一邊走着,一邊低聲交談着洛陽的局勢。
“大将軍這次在劫難逃了。”李玮低聲說道,“他即使在冀州打赢了,陛下也要殺他。隻是我不太理解陛下的意圖,現在北軍已經出京了,西園軍駐守京畿八關,洛陽城内隻有南軍,陛下如今十分安全,他爲什麽還不借機下诏殺死大将軍?陛下難道還要等将軍大人整軍完畢後率部南下緝拿大将軍?”
“陛下和朝廷雖然在年初之後繼續向并州輸送糧饷軍械,但你注意到沒有,尚書台自從皇甫大人走後,就再也沒有和我商讨過北疆大戰的事,尤其奇怪的事,陛下三番兩次催我回并州,尚書台卻至今沒有給我一封詳細的作戰方案。”李弘說道,“這意味着什麽?北疆大戰是打還是不打?是立即打還是拖到皇統确立之後再打?現在的洛陽看樣子很混亂,各方權勢爲了皇統争鬥得很激烈,陛下和朝廷可能在近期内無意出塞作戰。”
“洛陽的事我們目前不清楚,各種各樣的說法和估猜都有。”李玮說道,“我們畢竟不在朝堂上,不了解具體的内情,但有兩點是肯定的,一是陛下不想以殺中官來換取門閥士族的支持,二是陛下不願意因皇統之事而讓洛陽陷入血雨腥風,所以他把北軍和西園軍都調出了洛陽,徹底清除了發生兵變的可能。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陛下完全可以把大将軍召回洛陽,取而殺之,他爲什麽遲遲不動手?”
李弘想了一下,苦笑道:“陛下是什麽心思,我們哪裏猜得到?其實皇統之事在我看來非常簡單。陛下隻要讓我帶着兩萬鐵騎趕到洛陽,他想幹什麽都行?殺奸閹,殺大将軍,殺門閥士族,都行,不就是立個太子嘛,有這麽複雜嗎?皇統之争之所以這麽複雜,這麽危機四伏,說到底就是因爲陛下不信任我。”
李玮笑道:“你真會說笑話。此時陛下如果下旨讓你帶着兩萬鐵騎進京,你敢去嗎?”
“白癡才會進京。”李弘壓低嗓門說道,“我前面殺死大将軍,後面掉腦袋的就是我。陛下誰都不信任,他就信任自己。不過話說回來,陛下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我率部進京的。”
“那是當然,将軍手下不是胡人就是黃巾軍,再不就是叛軍俘虜,這種軍隊,陛下就是連黃河都不會讓你過,更不要說進京了。”李玮歎道,“這皇統陛下到底打算怎麽立?陛下至今不殺大将軍的目的又是什麽?難道陛下想把大将軍逼反?”
“大将軍怎麽造反?”李弘問道,“北軍将士都是京畿子弟,飽受皇恩,大将軍即使把他們騙回了京城,但陛下隻要诏令一下,北軍将士立即就會掉轉矛頭直殺大将軍。當年大将軍窦武發動北宮兵變不就是這麽失敗的嗎?大将軍難道不知道?大将軍要想造反,隻有利用其他的軍隊,而不是什麽北軍、西園軍。這些軍隊拿出來威脅人還可以,真要到了關鍵時候,還是聽陛下的。難道北軍和西園軍的将士會攻打皇宮?做夢去吧。”
“那陛下連番催促将軍大人回并州幹什麽?把北軍一分爲二幹什麽?讓大将軍領軍出征幹什麽?皇甫嵩大人既然可以出征,那我老師也就可以出征,盧植盧大人也可以出征,陛下爲什麽同意讓大将軍出征?”李玮皺眉說道,“陛下要麽是天才,要麽是……”
“你什麽意思?”李弘問道。
李玮湊到李弘的耳旁,小聲說道:“陛下這麽做應該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逼反大将軍,趁機把朝堂上下所有支持大将軍的人一網打盡,徹底清除所有反對廢嫡立庶的人,爲小董侯将來繼承大統掃清一切障礙。”
李弘吓了一跳,“那陛下爲什麽要極力拉攏士人?要大量征募士人入朝?”
“這樣陛下可以看清更多士人的真面目,可以殺掉更多反對他的士人,可以殺掉更多将來可能危害到小董侯的士人。”李玮遲疑道,“隻是陛下利用逼反大将軍的辦法來清楚異己,确立皇統,未免太過冒險,所以我說陛下要麽是天才,要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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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