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鋒放棄了北方鮮卑的領地,放棄了所有的部落族衆,帶領兩萬大軍邊戰邊退,一路敗逃到了陰山北麓的天鹫原。再退,他就被魁頭的大軍徹底趕出鮮卑國境了。
天鹫原上,帳篷林立,旌旗飄揚,号角激昂。豪帥拓跋晦和拓跋韬領着五千鮮卑将士列陣相迎。拓跋鋒和兩人一一擁抱,神情興奮地笑道:“你們兩個擺這麽大的架勢來接我,是不是嫌我敗仗打得不夠慘,臉丢得不夠多啊?”
拓跋韬大笑道:“大人即将成爲草原上的雄霸之主,大禮相迎乃是理所當然。”
拓跋晦也笑道:“将來大人站在彈汗山王廷之上,指責我們在天鹫原失禮,我們可擔當不起。”
拓跋鋒忍不住心裏的喜悅,親昵地摟着兩人的肩膀說道:“我拓跋鋒能有今日,全靠諸位兄弟們的奮勇厮殺,将來大草原上最好的牧場,都是你們的。”
拓跋晦和拓跋韬急忙謝過,一幫人說笑着,興高采烈地走進了大帳。
“東羌人已經到了三天。”拓跋晦指着地圖,向拓跋鋒介紹道,“大帥旭癸帶着一萬大軍埋伏在天鹫原的西邊。白馬銅的大軍正在路上,明天就可以趕到,他派人來說,他直接率軍到天鹫原的東邊埋伏,暫時不和大人見面了。”
“白馬銅帶多少人來了?”拓跋鋒問道,“匈奴人既然已經放棄了美稷,全部撤過了黃河,他們就應該下定決心和我們共進退,不要再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了,這對他們沒有好處。”
拓跋晦微微一笑,伸出了三個指頭。
“三萬人?”拓跋鋒吃驚地問道,“須蔔骨都侯和白馬銅都想通了?那他們願不願意随我攻打彈汗山?”
拓跋晦點點頭。拓跋鋒神色一松,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要感謝大漢人。如果不是他們厲兵秣馬,虎視眈眈地準備攻擊匈奴人,把匈奴人逼到了絕境,他們也不會下這麽大的決心放棄美稷,北撤黃河。匈奴人撤過了黃河,雖然可以憑借黃河之險暫時擋住大漢人的鐵騎,但他們終究難逃漢人的追殺,他們要想生存下去,隻有和我們結盟互助。依我現在的力量,當然很難幫助他們擊退漢人,但如果我控制了彈汗山王廷,那就不一樣了,我不但可以幫助他們擊退漢人,還可以幫助他們占據漢人的土地。我們和匈奴人一旦聯手,漢人長城以北的土地從此就是我們的了。我給匈奴人這麽豐厚的條件,如果須蔔骨都侯和白馬銅還不同意幫我拿下彈汗山,那他們就是白癡就是自取死路了。”
拓跋晦笑道:“沒有好處,匈奴人當然不願答應了。雁門關大戰後我們實力巨損是個事實,匈奴人如果幫助了我們,但我們還是被魁頭打敗了,他們就會遭到魁頭和漢人的兩面夾擊,所以他們一度很猶豫,不願意接受我們的建議放棄美稷撤過黃河。東羌人遲遲不願出兵,也有因爲旭癸有這個顧慮。”
“幸運的是這個時候大漢人幫了我們一把,他們要傾盡國力出塞作戰,一是平定匈奴人的叛亂,二是收複北方四郡。這個消息對匈奴人來說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匈奴人打不過漢人就要北逃陰山,就要進入我們鮮卑國境避難。那時,誰會收留匈奴人?如果我們不在了,魁頭和落置鞬落羅不會收留他們,反而會趁機滅了他們的族。所以,匈奴人現在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幫助我們擊敗魁頭。将來,我們無論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他們,我們雙方都要聯手對付漢人的進攻。赢了我們雙方都有好處,輸了匈奴人可以入境避難。”
“東羌人也是一樣。大漢人如果擊敗了匈奴人,下一個對象就是他們。東羌人年年南下擄掠漢人,這個仇漢人豈能不報?不過旭癸聰明,他早早看清了形勢,帶着大軍就到了陰山,不象須蔔骨都侯和白馬銅,磨磨蹭蹭的生怕自己吃了虧,結果大軍撤過黃河的時候被漢人狠狠地打了一下,折了幾千人,這些人都白死了。”
“如果我們在雁門關沒有那麽大的損失,實力猶在,哪裏需要看這些人的臉色,受這樣的鳥氣。”拓跋貉氣憤地說道。
“那你就錯了。”拓跋晦笑道,“如果我們不是在雁門關大戰中實力大損,魁頭怎麽會趁機打我們?魁頭不打我們,我們如何有機會殺了魁頭,重立骞曼,控制彈汗山,雄霸大草原?這麽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就是做夢都想不到。這個機會是我們數萬将士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很珍貴,非常珍貴,我們要感謝那些陣亡在雁門關的拓跋族勇士。”
“這個機會來得非常突然,毫無征召,我們措手不及,一點準備都沒有。”拓跋鋒笑道,“魁頭的攻擊速度就更快,到目前爲止,我們除了退卻之外的确沒有還手之力。說句實話,如果不是從大漢國傳出漢軍要出塞作戰的消息,我們拓跋族這次恐怕兇多吉少了。命運就是這樣奇怪,昨天,我們還在絕境裏掙紮,但今天,我們卻勝券在握要雄霸大草原了,哈哈……”
“大人,我們還是要謹慎。”拓跋帷說道,“目前我們知道落置鞬落羅明确支持魁頭,他率領兩萬大軍一直跟在魁頭後面,但慕容風和彌加呢?他們爲什麽一直沒有出現?魁頭這次大舉進攻到底是他自己和落置鞬落羅的主意,還是慕容風一手策劃的?如果是慕容風一手策劃的,那我們攻擊彈汗山是不是……”
拓跋晦搖手道:“你不要擔心大帥,這事和大帥沒關系。我們已經從彈汗山得到确切消息,這仗是魁頭自己要打的。他擔心大帥阻止他,所以事先沒有透漏一點風聲,大帥和彌加都不知道。至于落置鞬落羅,他是什麽心思,我們都有算,他一直跟在魁頭後面已經說明問題了。我們不要去招惹他,他自己會離開的,如今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他還留在天鹫原幹什麽?難道還要我們送他回西部?”
大帳内一片笑聲。
拓跋鋒笑道:“魁頭攻擊的速度很快,我們退卻的速度更快,等慕容風得到消息的時候,魁頭已經死在天鹫原了。魁頭死了,他還能怎麽樣?難道他還要帶着大軍給魁頭報仇?魁頭爲了保住自己的王位攻打我們,陰謀殺害骞曼,這已經遭到了鮮卑諸部的痛恨。魁頭伏誅之後,新大王就可以回歸彈汗山,鮮卑也就穩定下來了,這個時候,慕容風難道還敢挑起鮮卑内亂?另外,從時間上來說,慕容風也來不及北上支援了。你們放心,慕容風這次一定給魁頭氣死了,他爲了鮮卑的穩定,絕對不會北上找我們的麻煩。”
“我覺得還是謹慎一點好。”拓跋帷看看神情愉悅的拓跋鋒,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彈汗山連番受損,早就實力不濟了,但魁頭還能迅速集結大軍攻打我們,這說明什麽?說明他還有實力,還有錢财。彈汗山的實力還剩下多少我們知道,即使落置鞬落羅給魁頭提供了幫助,但那也有限,所以我覺得魁頭的背後肯定還有其他人給他提供幫助,如果不是慕容風和彌加,那會是誰?上次有個千長對我說,許多士卒都發現彈汗山人用的是漢人的武器,這事……”
拓跋鋒毫不在意地說道:“隻要我們在天鹫原殺死了魁頭,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拓跋族要雄起大草原,就要利用控制彈汗山的機會爲鮮卑國建功立業,爲鮮卑國開拓疆土,要做到這些,我們需要一個穩定而強大的鮮卑國,所以,爲了避免鮮卑分裂,阻止鮮卑内亂,我們一定要殺死魁頭,這才是我們當前最重要的事。”
“諸位各整兵馬,準備大戰,務求一戰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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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魁頭的大軍被拓跋鋒的六萬聯軍包圍在天鹫原,雙方血戰。
落置鞬落羅的兩萬大軍被拓跋牧帶着五千鐵騎阻擋在距離戰場十裏之外的草原上,進退維谷。
宴荔遊的意思是可以走了。此時殺進戰場,一來得罪拓跋鋒,二來損兵折将,三來假如救不出魁頭,反而要被拓跋鋒假借鮮卑大王的名義扣上一個叛逆的罪名,将來很麻煩。宴荔遊說,就算我們救出了魁頭,又有什麽意思?無非是讓拓跋鋒和慕容風兩人打起來,但鮮卑國從此後就要戰火紛飛,永無甯日了。相比起來,還是魁頭死了好,讓拓跋鋒立個小大王,這樣彈汗山王廷就形同虛設了,以後鮮卑各部實力大增,互相制衡,大家反而相安無事。
落置鞬落羅目視前方,沉默不語。
律日推演瞅了瞅宴荔遊,笑道:“我們出兵幹什麽?難道是讓拓跋鋒把魁頭殺了?我們憑什麽要讓拓跋鋒站在彈汗山王廷對着我們指手劃腳,他算什麽?魁頭死了,拓跋鋒揀個大便宜獨霸草原,然後我們跟在拓跋鋒後面看他臉色,我們是白癡啊?吃飽了撐的?拓跋鋒要是假借鮮卑大王的名義征召鮮卑諸部讨伐我們,我們往哪逃?逃到大漠裏吃沙啊?”
宴荔遊大笑,他摸摸自己的光頭,樂不可支地說道:“那好,我們去把魁頭救出來,這樣,彈汗山沒有了,鮮卑王廷也沒有了,我們各自做各自的大王吧,哈哈……”
落置鞬落羅和律日推演相視一笑。
“你說我們要是現在殺過去,能不能擊敗拓跋鋒?”
律日推演笑道:“拓跋鋒死定了。他以爲我們目的已經達到,爲了保存實力,一定不敢惹他,要掉頭而走,他就不想想,我們要是和他殺個兩敗俱傷,他還能擋得住慕容風嗎?他如果知道了我們的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要殺魁頭,而是要先殺我們了。”
“哈哈……讓拓跋鋒氣死吧。” 落置鞬落羅一邊笑着,一邊回頭叫道,“吹号,出擊,我們殺過去,救出大王……”
沖鋒的号角聲霎時間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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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匈奴中郎将麴義率部順利奪取美稷,大軍橫掃黃河以南。
這個消息最先送到了鎮北将軍府。徐榮喜憂參半。喜的是單于庭首府美稷奪回來了,匈奴大單于可以帶着族衆返回黃河以南的居住地了。憂的是美稷不是麴義打下來的,而是匈奴叛軍主動讓出來的。
須蔔骨都侯和白馬銅突然率軍撤退,一夜之間連退百裏,讓漢軍措手不及。麴義雖然當機立斷督軍猛追,但除了把堅守在黃河以南掩護匈奴叛軍主力過河的三千騎兵俘虜了以外,其他一無所獲,漢軍将士隻能望着滔滔黃河水仰天長歎,徒呼奈何。匈奴叛軍突然北撤,打亂了漢軍的既定策略,徐榮和麴義十分擔心鮮卑的局勢會不會因爲匈奴叛軍過河而發生改變。魁頭看到拓跋鋒有了援軍,肯定不敢輕易舉兵了。鮮卑還會内亂嗎?
漢軍收複美稷的消息接着送到了洛陽。天子大喜,下旨賜封麴義和諸部鐵騎。正在洛陽做客的大單于于夫羅更是驚喜萬分,但等他聽完手下的禀報後,他就高興不起來了。美稷城和黃河以南的居住地雖然收複了,但現在黃河以南的匈奴人隻剩下單于庭和左部落的七八萬族衆,叛軍連同黃河以南的右部落族衆統統過河北上了。三十多萬南匈奴人竟然一分爲二再分南北,隸屬兩個不同的單于庭了。
其實,早在七月和八月,漢軍退守長城以後,須蔔骨都侯就悄悄命令大軍把居住在黃河以南的匈奴右部落族衆強行遷往黃河以北。這個事大單于知道,護匈奴中郎将麴義也知道。當時大單于就警告過麴義,說須蔔骨都侯遷移族衆,很可能要率軍北撤黃河,據黃河之險以阻漢軍,從而達到分裂匈奴,自建單于庭的目的。麴義也有這種擔心,但他的大軍缺少糧饷,無法在長城以北黃河以南的區域長期遊戈以阻止匈奴叛軍遷移人口,所以他也很無奈,隻能聽之任之。
于夫羅不能容忍匈奴再次分裂,他匆忙要求觐見大漢國的天子,懇求大漢國的天子出兵北渡黃河,剿平匈奴叛亂,以維護匈奴單于庭的完整。天子聽了于夫羅的訴說和懇求後,笑着說,朕答應你,一定幫你剿殺叛逆,匈奴的大單于庭隻有一個,朕絕不允許長城以北再出現第二個單于庭。有了大漢國天子的承諾,于夫羅安心了許多,他随即要求回到美稷城主持單于庭,幫助漢軍北渡黃河平叛。天子稍加挽留之後,也就答應了,并且贈送了大量的貴重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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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夫羅剛剛離京,朝堂上就爲是否出兵北渡黃河,是否修改北疆大戰的策略争論起來。
太尉馬日磾,太仆楊彪等大臣認爲,須蔔骨都侯非常畏懼大漢,他主動撤出美稷,遷移族衆北渡黃河就是一個還好的例證。另外,須蔔骨都侯至今還在不斷派人來京向大漢天朝乞求赦免,希望自己的這個大單于能夠得到大漢天子的承認,由此可見他反叛的其實是匈奴的大單于,而不是我們大漢國,他本人還是很願意歸順大漢國的。須蔔骨都侯既然願意歸順,我們爲什麽不能接受他?如今,匈奴人已經一分爲二,隔河而立,分庭抗禮了,在這種匈奴分裂已經既成事實的情況下,陛下爲何不能同時承認兩個大單于?讓匈奴人在黃河南北同時建立兩個單于庭,既能分裂南匈奴,削弱南匈奴的實力,又能迅速穩定河南地區(即今河套地區),而陛下也沒有違背當初對匈奴人的承諾。匈奴之亂既平,北疆大戰的第二個階段就已經不戰而定,大漢軍隊就可以直接由雁門關出塞作戰攻擊鮮卑收複失地了。這種既能迅速平定叛亂,又能削弱南匈奴實力,還能節省北疆大戰的時間和軍資,更能盡早穩定北疆的好事,陛下爲何執意不答應?
衛尉劉博、光祿勳劉弘、尚書令皇甫嵩等大臣認爲,南匈奴已經勢弱,要不要把他們分裂沒有意義。須蔔骨都侯這種人天生就是叛逆,他既然連自己的大單于都敢殺,他還有什麽不敢做的?如果我們迫于各種原因答應了須蔔骨都侯,他不但不會感激我們,反而會更加仇恨我們。我們把匈奴分裂了,在匈奴同時承認兩個大單于,他還會感激我們?他即使不馬上叛亂,也會蓄勢而叛。如果他在我們的大軍攻擊鮮卑人的時候舉兵反叛,我們首尾難顧,怎麽辦?我們承認了須蔔骨都侯,其實也就得罪了于夫羅,如果須蔔骨都侯再叛,恐怕心懷怒意的于夫羅也不會主動幫助我們了。到時候,匈奴之禍更大,北疆大戰所要耗費的時間和軍資就更多,北疆能不能盡早穩定就更難說了。
大臣們在朝堂上大聲争論,天子閉眼睡覺,懶得聽。
中常侍張讓突然指着馬日磾大聲說道:“我大漢國威震四海,豈能做這種小人之事讓天下人恥笑,當年光武皇帝陛下說過,我大漢國隻承認一個大單于,那就是南匈奴的大單于,難道這也可以改嗎?我堂堂大漢國竟然接受一個胡族叛逆的威脅,那我天朝的威儀何在?”
朝堂上霎時鴉雀無聲。馬日磾、楊彪等大臣們一個個瞪着張讓,滿臉氣憤。這理給張讓占了去,大家還真不敢再說。
天子忽然覺得耳中一片清靜,十分奇怪,他驚訝地睜開眼睛四下看看,心想怎麽突然都不吵了?
張讓得理不饒人,轉身對天子奏道:“太尉大人久居太學,疏于國事,竟然連這種關系到國家體面的事都任意妄爲,那還怎麽處理朝政?臣奏請陛下,還是即刻恢複三公府,各理朝政爲好,免得太尉大人一人兼顧三府,忙中出錯壞了國家大事。”
大臣們一聽火冒三丈,氣往上撞。一個閹人竟然也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幹涉朝政。大家紛紛出言上奏,把張讓等一幫中常侍罵得狗血噴頭。張讓、蹇碩等人也毫不示弱,抓住剛才的把柄予以還擊,張嘴痛罵。
天子看到他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言辭也越來越尖刻,趕忙阻止道:“張愛卿言之有理。太尉大人的确言辭失當,有失我大漢國的威嚴,此議作罷。”
張讓等人洋洋得意,馬日磾等人怒不可遏。
天子仔細地看看馬日磾,笑道:“太尉大人是累了,一人兼顧三府太難爲你了。這樣吧,光祿勳劉弘劉大人從即日其遷爲司空,主掌司空府。司空丁宮丁大人改任司徒,接旨後即刻從河東返回主持司徒府,其所兼任的征北大将軍一職暫由鎮北将軍李弘代理。考慮到鎮北将軍李弘目前要在幽州指揮戰事,所以征北大将軍府諸事暫由晉陽中郎将徐榮代理。”
衆臣驚愣,朝堂上再度無聲,隻有天子懶洋洋的聲音漂浮在空蕩蕩的大殿内。
“衛尉劉博改任光祿勳,五官中郎将董重遷任衛尉,谏議大夫劉和遷任五官中郎将。”
天子停了一下,頗有興趣地看着朝上的大臣們,眼内盡是譏諷和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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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們突然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天子故意安排好的,這個越來越瘦的天子如今心機重重,越來越難以揣測了。司空丁宮去河東,司徒許相罷官,讓太尉馬日磾一人兼三府,這些事看上去是天子爲了拉攏士人而故意壓制中官與大将軍的勢力,其實是天子爲了培植宗室力量掃清障礙。如今宗室劉弘出任司空,太後兄長的兒子條侯董重出任衛尉主掌南軍,衛尉劉博改任光祿勳,鎮北将軍李弘代理征北大将軍事,幽州牧劉虞的兒子劉和也突然出現在天子的視野裏,宗室勢力迅速得到了增漲。當今天子廢嫡之心已經昭然若揭,越來越堅決了。
天子處心積慮地培植宗室勢力和增強自己手上的力量,說到底,他不信任士人,他唯恐自己受到士人的摯肘反被士人所制,他拉攏士人是假,暗中扶植自己的力量是真。天子爲了确保皇統之争有勝無敗,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依靠中官和宗室。看看今日的朝堂,士人和宗室勢均力敵,互相牽制,中官勢力雖然受到壓制但他們穩居内廷,唯獨大将軍一系遭到打擊,岌岌可危。天子已經告訴士人,他們将如何自處了?
“諸位愛卿可有什麽異議?”
有什麽異議?這個時候說什麽都遲了,說出來也是自找沒趣。天子一句話,就讓馬日磾變成了大漢國最有權力的太尉,這讓天下的士人爲之振奮,讓天下的士人看到了大漢國振興的希望,但僅僅事隔二十多天後,同樣是天子一句話,就把位高權重的太尉大人變成了一個擺設。今日的天子,已經深不可測了。接下來,他還要幹什麽呢?是不是要讓大漢國朝堂變成董氏的天下?現今奸閹未除,大将軍猶在,太後一系卻又出現了,大漢國的朝堂何時才能變成朗朗乾坤?
盧植沉思良久,緩緩走了出來,“陛下,征北大将軍隻有資曆深重者方可擔任,雖然征伐事了即被撤免,但不管怎麽說,它也是我大漢國的一個大将軍。”尚書盧植奏道,“鎮北将軍資曆太淺,陛下讓他代理征北大将軍事,會遭到朝野上下的非議,以臣看,陛下還是把那個‘大’字去掉吧。”
盧植擔心什麽?天子先是任命司空丁宮大人兼領征北大将軍坐鎮河東,接着又虛晃一槍把丁宮叫了回來,讓鎮北将軍李弘代理,天子此舉無非就是要給李弘一個顯赫的身份,讓他将來回京擔任九卿之職鋪路。天子爲什麽要急着讓李弘回朝?盧植心裏極度不安。
以李弘的出身和年紀,任他功勳再高,這幾年内他也不可能做到九卿之職。一個賤民出身的武人因爲卓絕的軍功,天子的恩寵,能夠在短短五年内做到鎮北将軍,這在大漢國已經是空前絕後的事了。出身低賤的武人出征爲将大臣們還可以接受,但一旦入朝,而且還是九卿之職,那就不能被接受了。士人出身的官僚不但恥于與其同朝爲臣,更恥于自己還要向其行下臣之禮。這種事,就是天子,他也不能因爲自己的喜好而肆意悖逆大漢律和祖制,讓士子官僚們倍受侮辱。在本朝,就是一個寒門士人,也很少願意和一個賤民同席而坐,同案而食。李弘位高權重,爲什麽至今無人願意和他結親?士人不願與他通婚,有錢有權的怕丢了臉面,沒錢沒權的怕被人罵做攀附權貴,而賤民當然是不敢高攀與他通婚了。賤民出身的李弘如果在本朝初年軍功階層主掌朝堂的時候,回朝爲卿理所當然,但在今日士人主掌朝堂的年代,卻根本不可能。
本朝的征北大将軍要遠遠比征北将軍尊貴,一般能做征北大将軍的大臣都是朝中資曆極深的重臣。征北大将軍征伐結束去職後就要回朝爲官,可以任九卿。盧植認爲,天子是打算先讓李弘代理征北大将軍,等朝中大臣們适應了,再找個機會讓他直接做征北大将軍,然後再等一段時間,天子等朝中大臣們又适應了,又認可了,天子大概就要讓李弘回朝任職了。盧植想,先不管們大臣們能不能接受李弘回朝爲卿,先想想天子爲什麽要這麽急着讓李弘回朝。是不是天子急不可耐了,要趁着北疆大戰尚未結束的時候,先把皇統的事解決掉?但确立皇統的事一旦開了頭,洛陽就要亂,天子難道不想再打北疆之戰了?
盧植想試探一下,結果天子淡淡地說,鎮北将軍隻是臨時挂名代理,司徒丁大人也隻是回朝暫理公務,等北疆戰事一起,司徒大人還是要到河東去坐鎮的,諸位愛卿不要想太多。
許多大臣們的想法和盧植如出一撤,但天子這句話讓他們更加不安了。天子在隐瞞什麽?他到底要如何解決皇統之事?什麽時候開始解決?
大将軍何進心如重鉛,驚若寒蟬,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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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底,由于赈濟不力和瘟疫蔓延,七郡國的災民暴亂越來越多,暴亂的規模也越來越大。
大臣們紛紛上奏,要求增加赈災錢糧,以緩解受災州郡的緊張局勢。天子非常震怒,他說朕爲了赈災專門撥付了三十億錢,怎麽會不夠?要不要朕把鎮北将軍征調到災區赈災?太尉馬日磾勸谏說,陛下,現在形勢非常緊張,受災州郡随時都有可能發生大暴亂,即使十萬火急征調鎮北将軍也來不及了,還是趕緊籌辦糧食送到災民手上才是解決之道。
天子怒極而笑,“朕就是再撥付一百億錢,這災民也赈濟不了,愛卿知道是爲什麽嗎?”
馬日磾神情悲憤,黯然無語。
“朕不會再給一個錢。”天子說道,“傳旨受災州郡,各府立即征募郡國兵剿殺叛逆。每州可征兩萬郡國兵,每郡可征一萬郡國兵,每縣可征兩千郡國兵。各地門閥世族富豪皆可組建義兵參予平叛,有義兵五百者,可爲軍司馬,有義兵千卒者可爲都尉、賜關内侯。凡立功者,晉官加爵。”
大臣們非常驚駭,司空劉弘勸谏道:“陛下,此旨一下,各地豪門勢必擁兵自重,将來有可能成爲大漢隐憂。”
天子冷笑道:“朝廷現在有錢赈災嗎?有軍隊平叛嗎?有軍資募兵嗎?受災郡國上至太守國相,下至世族富豪,有幾個不吃我大漢國的肉,喝我大漢國的血?既然吃了肉喝了血,就得付出代價,他們要麽砍死燒死暴民,要麽就讓暴民砍死燒死,舍此以外,别無他徒。”
“立即傳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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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