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記》
作者:血色珊瑚蟲
第十一章捷報入京師
大漢建武三年,六月芒種,塞外西域仍舊風沙滿天,但在大漢的都城長安,已是一片初夏景象。城外的農民忙着收麥種稻,城内的達官顯貴,士人諸生,市民商賈也都換上了夏裝,迎來帝都長安最繁忙美麗的季節。
長安未央宮,宣德殿
大漢天子劉朔的此時心情,實在是不錯。
劉朔今年不到二十歲,嘴唇上方剛剛蓄起了短須。與他懦弱、苦命的祖父、父親不同,亂世出身長大的劉朔是個充滿活力的青年君主:從小刻苦練武使他骨骼粗壯,高大強健,舉手投足顧盼生威;繼承于祖父的聰穎,又受多位名師傳授,讓他年紀輕輕就在經學、政務、兵法、曆史、音律等方面有了很高的造詣;十多歲就坐鎮前線,親冒砂石,更讓他性格中多了中興之主特有的剛毅和果斷。親政三年以來,朝廷一方面予民休息、輕徭薄稅、恢複國力,另一方面強軍尚武、威懾四夷、開疆拓土,使大漢真正有了中興的氣象——雖然這多是朝中一大批能臣良将的成果,但年輕的大漢天子在不斷地努力下,也逐漸得到衆人的認可,成了帝國真正的核心。
“啓奏皇上,申時啦,請皇上用點心吧。”
劉朔好像沒聽見,繼續省閱表章。過了一陣,跪在地上的宮女又說了一遍。他仍然沒有擡頭,一邊拿着禦筆在一封奏疏上批旨,一邊大聲說道:“準。”他在奏疏上的批語也是這同樣的一個字,好像他不是在回答宮女,而是在無意中念出來他的批語。宮女便不再打擾他,行了一禮,從地上站起來,悄悄地退了出去。又過了一陣,禦膳房的宦官送來了一碗燕窩湯,幾盤精緻糕點,由宮女捧到他的面前。劉朔這才放下奏章,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端起碗來,風卷殘雲般把幾盤點心就着燕窩湯吃下去,随即離開禦案,大步流星徑直走出了宣德大殿。門口侯着的中常侍黃秋連忙跟出來說道;“皇上,承明殿外有幾位禦史台的大人還在等着,是否這就召見?”
“那幾個烏鴉有什麽好見的,說來說去還不都那一套,什麽‘河北地動,此天欲止幹戈也。江水橫流,此政令失其德也’,嘿,堯有九年之澇,湯有七年之旱,孝武皇帝時,天下也曾地動,朕并不聞堯湯與孝武皇帝有何失德。不見!告訴他們,有事就寫奏疏(章以謝恩,奏以按劾,表以陳情,議以執異)上來。”劉朔說完便不理黃秋,自顧自的看起了風景。未央宮的宣德大殿建在一片小丘陵的最高處,殿前可俯瞰長安全貌,視野極佳。過了一會兒,劉朔用手指着西南面說道:“從這邊看,上林苑(西漢長安西郊外禦苑群,建築多毀于新末戰火,于東漢廢棄)那邊景色還是這麽美!值此初夏時節,碧水與藍天争色,燕雀與黃莺齊來,朕真想馬上到那去看看!”
黃秋賠笑道:“皇上說的是,司馬相如上林賦有雲,‘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上林苑舊時與未央宮隔衢相望,并有飛閣相連。前朝壯麗,老奴也是向往不已。前些日子,将作大匠尹大人不是上表要重修上林苑麽?皇上以爲……”
劉朔一拍護攔,正色道:“糊塗的東西!予民休息乃是國策,重修一事花費巨萬,豈能爲朕獨樂而不顧衆庶?況且山水之間,朕也可縱情得,何必要大興土木?尹卿此舉也隻是閑不住罷了,此事不必再提!”
黃秋忙跪下謝罪,劉朔擺手示意他起來,問到:“皇後現在何處?朕等一會兒想去上林苑騎馬,不如叫她同去。”
去年七月,天子終于得嘗所望與李秀完成大婚,婚後夫妻感情“甚好”——李秀除了正式場合裝出母儀天下的樣子,私下裏性子仍是飛揚跳脫,常與天子一起胡鬧。天子每想到什麽新鮮玩意去處,也總是捎上嬌妻一份。
黃秋聽了大驚,跪下頭如搗蒜道:“皇上請三思!皇後陛下如今已身懷六甲,不宜輕動啊,皇上請三思。”
“哈哈,你慌什麽,這種大事朕會沒分寸麽?隻是說讓皇後同去,又沒說讓她騎馬。”劉朔轉念一想,笑道“也罷,以皇後那性子,估計到時也忍不住。你起來吧,皇後現在何處?”
黃秋喘了口粗氣,定了定神回答道:“回皇上的話,今日午後,茂鄉侯夫人與府上諸人入宮求見,皇後陛下現在應該在桂宮(後妃寝宮,在未央宮北)朝陽殿召見。”
劉朔眉毛一挑,“馬家的人來了?那倒是正好!來人,擺駕朝陽殿。”
桂宮,朝陽殿。
李秀穿了件白色錦織襦裙,外罩一件黑色鏽金鳳袍,頭戴鳳冠,随意地側卧在榻上,與茂鄉侯夫人董氏說着話。
董氏單名一個芙字,是鎮西将軍、領破羌中郎将、假節、茂鄉侯馬超的庶妻。馬家自歸順朝廷以來,在鎮守西涼、進兵益州、平定諸羌等多次戰役中功勳卓著。中興以後,爲表彰馬超功績,天子不但令其鎮守西疆,更特地把他封在右扶風郡茂鄉,讓扶波将軍的後人重歸故裏居住(馬家祖籍司隸右扶風郡茂鄉)。馬氏一族深感皇恩,人人用命,建立起一支令羌戎氐胡聞風喪膽的馬家軍,這些年将西涼之地守得直如鐵桶一般。董氏與馬超育有二子一女:長子馬秋十六歲,已入其父軍中效力;長女馬飄絮将滿十四,此次就是爲了她及笄之事,入宮觐見皇後李秀。
“都是自家人,大家在本宮這裏不要拘束。飄絮,過來讓姐姐.本宮好好瞧瞧。”李秀笑吟吟的招呼馬飄絮走近,拉着手仔細端詳了片刻,搖頭道,“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前幾年還跟個假小子似的玩泥打架,這才多大的功夫,出落得這麽亭亭玉立了。”
董氏看着有些扭捏的女兒,笑道:“陛下說的是,這孩子從小沒個正型兒,平日裏也總是飛鷹走狗,鮮衣怒馬的招搖。今日來見鸾駕,方才老實了點。唉,也不知道将來及笄後,哪家的公子敢上門提親。”
馬飄絮終于忍不住,不依道:“娘,你亂說什麽呀!讨厭!我怎麽會沒人.哼,好稀罕麽?到了明年,我就象哥哥那樣到父親帳下聽用,上陣殺敵,做個女将軍!”
還沒等董氏回答,李秀先撫掌贊道;“好,不愧是将門虎女,飄絮的豪氣果然不遜本宮,就這份志氣,長安城那些公子還真沒哪個配得上你!俗話說男兒志在四方,難道女人的志向,就偏要在相夫教子上麽?唉,本宮現在是籠中雀,絲毫施展不得了,想當年”
李秀正待給衆人說說當年自己的“豐功偉業”時,一把清亮爽朗的男聲接上話頭:“想當年北疆火鳳李秀兒千般威風,萬般煞氣,縱橫大漠南北,無人敢略其鋒。十萬胡騎算什麽,被你單槍匹馬就吓回去了。如今深鎖這重重禁宮之中,鳳落枝頭,真是委屈你了。”
“你心裏知道就好!沒事偏要自毀幹城。”李秀微微擡了擡身子,“臣妾恭迎皇上聖駕。”
“免禮免禮,你還是躺着罷,莫要動了胎氣。”劉朔忙上前扶住李秀,轉頭見衆人皆拜倒在地,山呼萬歲,笑着說,“衆卿免禮,在這桂宮裏人人都是客,隻有皇後是主,衆卿不必在意朕。”
衆人落座,又随意聊了幾句京中趣事,李秀見馬超次子馬承身旁坐着一名相貌清俊、大約十二三歲的青衣少年,頗爲眼生,便問董氏道:“馬夫人,承兒身旁的少年,本宮怎麽不曾見過,也是馬家的子弟嗎?”
董氏忙招呼那個少年上前跪倒,介紹說:“這是臣妾夫君夕日部下之子,其父兩年前死于羌戎之亂,便被夫君認爲義子,接入家中教養。維兒,還不上前快拜見二聖。”
“微臣天水姜維,拜見皇上,吾皇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原來是忠良之後,汝父姜冏的忠勇,朕也曾聽聞,此事朕實有過。”劉朔鄭重其事的攙起姜維,接着不顧衆人驚詫的目光,擡手向他行了一禮,說道,“天下戰亂多年,象姜卿這樣的孩子,數不勝數。中興之後,朕一心想着威加海内,幹戈不止,以至仍不斷有這樣的孤兒寡母出現,朕深感愧疚。所希冀者,惟早日澄清宇内,讓臣民安居樂業,再不受征戰之苦。”
姜維平日裏雖少年老成,聽得此語,也不禁熱淚盈眶,拜倒高聲道:“聖上之恩,臣銘感五内,雖死難報萬一。然爲陛下守護四方,即便粉身碎骨,也是人臣之責!今日大漢若不平定四夷,隻求撫之,将來必爲禍更大。謀國事者,切不可隻謀于一時!”
劉朔眼中精光一閃,贊賞道“哦?難得姜卿小小年紀,倒有這等見識,朕心甚慰啊。姜卿平時讀些什麽書?入太學了麽?”
沒等姜維回答,馬飄絮得意搶着說:“啓奏陛下,維弟不但入了太學一年有餘,而且已經通了兩經,被太學諸生們譽爲神童呢!”
劉朔揮手示意姜維坐下說話:“那可真是難得,姜卿如今拜在哪位老師門下?”
姜維正襟危坐,整了整衣衫說道:“啓奏陛下,臣現拜在太學博士趙松門下,學習《公羊》《左傳》。”
“恩。”劉朔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一旁李秀插言道:“皇上,這個趙松最近在朝野人人稱頌,說是有與馬、鄭(馬融,鄭玄)并列之才,學問想必是極好的,但教的那些經學艱澀古闆,暮氣沉沉,少年人學了又有什麽用?臣妾以爲,姜卿既是将門之後,理應多學些武藝兵法,早日上陣報效國家才是,皇上不如準他入白虎堂(白虎堂,中興後設立的少年軍事學校,爲講武堂之輔,直接隸屬于天子)罷。”
劉蒴笑道:“哈哈,秀兒是要朕和趙卿搶學生麽?這事朕可做不了主,還要問問姜卿自己的志向。”
姜維滿臉興奮,剛要回話,隻聽殿門口黃極通報道;“啓奏陛下,李丞相在宮外有要事求見。”
董氏殷殷下拜道:“陛下,李丞相既來議事,臣妾等就此退下了。”
“無妨。”劉朔一揮手,命黃極宣丞相入殿,“李卿既來這桂宮找我,便不會是什麽隐秘的事,大家不妨一起聽聽。”
李玮自長安之亂後,便接替蔡邕成爲大漢丞相,殚智竭力至今,已有十多年。人入中年,早不複當年少年諸生指點江山之貌,鬓邊眼角,也微有老态。期間曆經風雲變幻,幾度被朝野群起彈劾,斥爲奸佞,自己也曾幾次請辭,都被晉陽侯和天子硬保了下來。到天子改元親政後,李玮開始意識的退居幕後,将當了十多年的家陸續移交到天子手裏。平時有什麽重大國策,都交給天子獨斷,自己刻意恢複了一些往日名士做派,清談講經,烹茶讀史,名聲倒也慢慢轉好了些。
走進朝陽殿,李玮掃視一下四周後,向天子皇後行了一禮,劉朔請他免禮,問道:“丞相此來路上,有沒有見到禦史台那幾位?”
“臣自然見到了,隻不過那幾位大人卻好象沒看見到臣似的。”李玮自嘲地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封表章,朗聲道:“恭喜皇上。西域高昌城戍己校尉趙大人傳來捷報,西征大軍近日已陸續掃滅龜茲、于阗、車師、鄯善、焉耆諸國,平定西域的不世之功,就在眼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