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龍山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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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難中郎将張燕接到朝廷的聖旨後,非常吃驚,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天子的命令告訴了徐榮。徐榮一句話不說,提筆在張燕的書信後面寫了一個字:“戰。”然後叫快馬把這封信又帶回去了。
張燕和鎮北将軍府的從事、将領們面面相觑,人人都被這個“戰”字壓得喘不過氣來。這可是公然違抗聖旨。如今大漢國外憂内患,岌岌可危,最需要的就是一個穩定的北疆。雖然目前北疆丢失了一部分邊郡,但隻要等到大漢國恢複了元氣,還是可以奪回來的,然而徐榮現在決意要戰,後果就很難預料了。
“此仗一旦戰敗,并州淪陷,北疆其他戰場都要受到影響,而整個北疆也有可能因此而丢失。”李玮心驚膽戰地說道,“丢掉北疆,大家掉腦袋是小事,禍國殃民是大事啊。”
楊鳳冷笑道:“李大人,你怎麽知道這一仗我們一定會敗?是不是因爲我們黃巾軍不堪一擊啊?”
李玮連連搖手,苦笑道:“楊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黃巾軍士卒的勇敢善戰我在西疆已經看到過多次了,翼城大戰也好,薄落谷大戰也好,黃巾軍士卒沒有一個給我大漢國丢臉,他們都是我大漢國的英豪。”
李玮雖然嘴裏不承認,但他那神情,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擔憂。楊鳳不屑地冷哼一聲,望望坐在四周的衆将,大聲問道:“戰,還是不戰,大家說句話。”
黃巾軍諸将神情凝重,無人應答。天子的聖旨在他們的眼裏狗屁不值,他們擔心的是打敗仗,尤其是參加瘿陶大戰的部分黃巾軍将領,他們對鐵騎的威力至今記憶猶新,心有餘悸。如果這一仗打敗了,太原和上黨就保不住,黃巾軍将士和成千上萬的百姓就要逃到太行山,悲慘的日子又要來臨。有的人不僅僅擔心打敗仗,還擔心打了敗仗後,軍隊打沒了,自己将來怎麽辦?象流民一樣四處逃竄,任人宰割?士卒們求戰熱情高漲,是因爲他們想保住自己的土地,保住自己的家人,保住自己心裏的一點希望,但軍官們,尤其是一些高級軍官,他們的想法就不這麽單純了,他們想得更多的自己的性命和前途。
王當猛地一躍而起,怒氣沖天的高聲叫道:“爲什麽不說話?黃巾軍可以和朝廷的軍隊血戰,爲什麽就不能和胡人血戰?朝廷的狗官們不讓我們活下去,胡人難道要我們活下去嗎?你們的血性,你們的良心,你們的勇氣,哪去了?”他越說火氣越大,突然抽出戰刀,一刀跺開了面前的案幾,大聲咆哮道,“誰要是不戰,老子劈了他。”
大帳内的氣氛霎時緊張起來。筱岚看着殺氣騰騰的王當,吓得驚叫一聲,一頭撲進了李玮的懷裏。
“戰,還是不戰……”王當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珠子,舉刀狂吼。
黃巾軍諸将看着王當,有的搖頭,有的偷笑,有的神色輕蔑,但大家都先後站了起來,走到了王當的身邊,此時,再不戰,就被王當罵中了。
“好,這才是黃巾軍。我們打了四五了年仗,什麽時候退縮過?我們擊敗鮮卑人,也算是報答幾年來始終跟着我們的百姓。”楊鳳站起來,揮手說道,“今天的黃巾軍和過去的黃巾軍沒有任何區别,我們過去是爲天下百姓而戰,今天還是爲了天下百姓而戰,我們過去是爲了天下百姓而死,今天還是爲了天下百姓而死。”
他轉身面對張燕,拱手說道:“大人,請下令吧。”
張燕默默地站起來,把鎮北将軍的印绶遞給了左彥,“從現在起,我不再代理鎮北将軍事,鎮北将軍府我就交給長史大人了。”
李玮張嘴要說話,被張燕舉手阻止了,“司馬大人不要再勸了。徐大人心意已決,我豈能退縮?這一仗是我張燕決定要打的,是平難中郎将府決定要打的,是黃巾軍全體将士決定要打的,和鎮北将軍,和鎮北将軍府沒有任何關系,将來陛下怪罪下來,我張燕一人承擔。”
他面對衆将,神色堅定地說道:“黃巾軍即使全部打完了,也要把鮮卑人趕出去,此仗誰要是臨陣退縮,我張燕決不手軟,定斬不饒。”
“傳令大軍,今夜出發,各部迅速趕到原平城,誓死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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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雁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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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卑人經過各種渠道打聽到了黃巾軍已經齊聚龍山大營,這讓他們感到了危機,随即加緊了進攻。如果讓漢人的朝廷馴服了黃巾軍,把他們趕上雁門關,自己就是再有十萬大軍也打不下關隘了。攻城奪隘畢竟不同于平原決戰,守城的人越多越難打。雖然慕容風一再派人來聯系,說并州的黃巾軍中有張純的内應,隻要黃巾軍到了雁門關,關隘旦夕可下,但拓跋鋒認爲漢人就是漢人,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變卦,還是靠自己實在。鮮卑大軍在魁頭、拓跋鋒和落置鞬落羅的指揮下,發力猛攻。到了六月中的時候,終于奪關在望。漢人傷亡慘重,防禦力越來越薄弱,已經撐不住了。
魁頭召集拓跋鋒和落置鞬落羅商議進關後的行動。根據各方面彙總來的消息,現在并州沒有任何援軍,除了那些不堪一擊的黃巾軍。
黃巾軍在他們的眼裏就是一群流民,沒有任何戰鬥力。想當年漢人的大将皇甫嵩用了不到五萬普通漢軍,就把黃巾軍的大首領張角和他率領的幾十萬冀州黃巾打敗了,而且一仗就殺了他們十幾萬人。豹子就更厲害了,他隻用一萬鐵騎就在瘿陶城下擊敗了張牛角的二十多萬大軍,現在并州黃巾的大首領張燕就是那場大戰的幸存者。就這樣的軍隊,也不怪大漢國的朝廷叫他們蟻賊了,象螞蟻一樣的賊人,打仗的時候全靠人多往上沖,這些人怎麽可能是鮮卑鐵騎的對手?鮮卑鐵騎橫掃大漠,把雄霸大草原幾百年的匈奴人殺得無影無蹤,就是和強大的大漢國作戰,也是勝多敗少,幾萬鮮卑鐵騎殺十幾萬黃巾軍,還不是手到擒來的小事。鮮卑人自始至終就沒把黃巾軍放在心上。
“經過這兩個半月的攻城大戰,我們總共損失了兩萬三千多人,這其中有一萬一千多名鮮卑人,一萬兩千多名漢奴。”拓跋晦笑着說道,“目前,根據我們的估算,雁門關最多還剩下兩千多名漢軍,尤其是勾注關,最多隻有兩百多人。明天,我們集結所有的力量,全面進攻,主攻方向就選在勾注關。勾注關一旦拿下,雁門關基本上就是我們的了。”
“前幾天我們看到徐榮的戰旗,還以爲他把黃巾軍帶來了,現在看來,他不是把黃巾軍帶來了,而是把鎮北将軍府的最後一點留守兵力帶來了。徐榮是代理鎮北将軍事的留守大将,他親自趕到雁門關,說明漢人已經徹底沒有後援了。雖然他手上還有幾千騎兵,但都是鮮卑人,他根本不敢用,隻能把他們遠遠地送到河東。”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拿下雁門關後,是分批南下攻打晉陽,還是一起南下攻打晉陽。”拓跋晦指着地圖上的晉陽城說道,“出雁門關之後,沿馳道南下,經樓煩,北山,武山到原平城,全程大約一百裏,這一百裏地形較爲複雜,群山環繞,容易出現意外。到了原平城,距離晉陽還有三百裏,這三百裏就好走了,離晉陽越近,地勢就越平坦,鐵騎可以一瀉而下,毫無阻礙。”
拓跋晦轉頭看看魁頭、拓跋鋒和落置鞬落羅,又看看衆将,苦澀地笑道:“我們在西疆大敗,吃虧就吃虧在地形上。六盤山地勢險要,馳道狹窄,當時我們認爲分兵南下可以互相支援,結果各軍之間因爲速度不一,造成距離過大,反被漢軍打了埋伏,逐一擊破了,但是,當時我們要是一起南下,也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馳道狹窄,大家擠在一起,如果被漢軍以優勢兵力包圍,傷亡會更加慘重。”
落置鞬落羅冷笑道:“當時,豹子的兵力并不占優勢。”他瞅了一眼神情冷峻的拓跋鋒,嘲諷道,“西疆之敗,都是因爲用兵不當,你們這麽多沙場老将,竟然犯下這種緻命的錯誤,爲什麽?”
落置鞬落羅五十多歲,高大健壯,滿臉長須,一個寬大的額頭,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看上去極富心機。
拓跋鋒冷哼一聲,沒有理睬。
魁頭急忙說道:“今天不說西疆的事。這次,隻要攻占了太原和上黨,西疆的損失我們一夜之間就可以全部補回來,大家還是齊心協力打好眼前這一仗吧。豪帥,你繼續往下說。”
“黃巾軍在晉陽集結的事我們不能不防,雖然黃巾軍的武力不值一提,但假如他們在北山和武山之間設下埋伏,我們就很麻煩。山區作戰,黃巾軍還是占據一定優勢的,尤其他們人多,打起來很要費一番力氣。爲了防止出現這種意外,我打算以五千騎爲一隊,每隊間隔十裏,梯次南下。這樣一來,我們的南下大軍不但可以互相支援還保存了大軍的整體實力,另外,大軍前後相距有一百多裏,也就是說,當我們的前軍到達原平城時,我們的後軍還在雁門關,這麽長的距離,漢軍就是想打埋伏也找不到地方下手,而且,一旦漢軍攻打我們,馬上就會被我們包圍,想逃都逃不掉。”
邪歸逆笑道:“豪帥,你太小心了。以我看,黃巾軍不會跑到雁門關一帶打埋伏,他們完全可以憑借人多的優勢,依靠晉陽城的高大堅固,據城死守。守城相比于打埋伏,要穩妥得多。”
拓跋晦搖搖頭,說道:“昨天,我們得到了從冀州傳來的消息,大漢國的黃河決堤了,水澤千裏,受災郡國多達七個,幾百萬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這時候,大漢國的當務之急是全力救災,而不是在北疆和我們打仗。北疆各地漢軍的糧饷馬上就會出現緊缺,各地漢軍随即就會撤退,所以,黃巾軍不會死守晉陽的,一來他們打不過我們,二來他們也沒有援兵和糧食,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隻會逃到太行山避禍。如果他們要守城,早就到趕雁門關了。守雁門關可以保住太原和上黨,守晉陽什麽都保不住,連他們的命都保不住。”
聽說大漢國黃河決堤,大帳内頓時歡呼四起,人人神情興奮,就象打下了雁門關一樣。
“怪不得大王要急着拿下雁門關,原來大漢國遭災了,真是天助鮮卑。”
“這次,我們不但可以報西疆慘敗之仇,還可以占據太原和上黨。并州是我們的了,發财了。”
魁頭心花怒放。打下雁門關,占據整個并州,從此後,自己就是草原上的一個神話了。鮮卑國在自己的手上突然變得這般強大,此等蓋世功勳一定是空前絕後,再也無人可比。他站起來,舉手喊道:“明天,拿下雁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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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榮下令撤退。
郭蘊不走,他說自己沒臉回去,他要死在雁門關,以免辱沒了祖宗。徐榮聽到親衛的禀報,走上了城樓。
屋内,郭蘊躺在擔架上,丁原正蹲在郭蘊的身邊,不停地說着。郭蘊眼含淚花,懷抱長劍,神情堅決。徐榮揮手讓屋内的士卒回避。
“徐大人,陛下一再下旨,讓你征調黃巾軍堅守雁門關,爲什麽你執意抗旨?難道張燕和他的黃巾軍都逃到太行山了?”郭蘊看到徐榮,忍不住高聲責問道,“你下令放棄雁門關,是要被誅殺九族的,你爲什麽要這麽做?雁門關守不住,難道晉陽就能守住嗎?”
“我們不守晉陽。”徐榮平靜地說道。
郭蘊和丁原震駭不已,兩人瞪着徐榮,異口同聲地叫道:“你要逃跑?”
丁原大怒,猛地抽出長劍,指着徐榮大聲吼道:“徐榮,你立即下令放棄撤退,否則,我殺了你。”
徐榮往後退了一步,不慌不忙地說道:“張中郎已經集結了二十萬大軍,正準備在原平和鮮卑人決一死戰。”
郭蘊和丁原再度震駭,兩人難以置信地望着徐榮,半晌沒有說話。丁原緩緩放下長劍,問道:“徐大人爲什麽現在才告訴我們?”
徐榮沉默。
郭蘊突然手指徐榮,睚眦欲裂,張嘴狂吼道:“徐大人,你手上有二十萬大軍,爲什麽不來守雁門關?爲什麽?雁門關的将士都已經死絕了,你還是不發援兵,爲什麽?”
丁原回劍入鞘,氣憤地說道:“徐大人,你太過份了,我和郭大人要上書彈劾你,要彈劾你。”想起自己帶來的河内兵死傷殆盡,還有自己視若珍寶的騎兵也幾乎打完了,丁原忍不住舉手吼了一嗓子,“我要彈劾你。”
徐榮面無表情,沉默不語。
郭蘊和丁原發洩了一下,心情逐漸平靜下來。郭蘊舉起手裏的長劍指着徐榮,極力壓制着心中的怒火,問道:“徐大人,你爲什麽舍易求難?爲什麽不守雁門關,要在原平和鮮卑人決戰?二十萬黃巾軍也未必能擋住鮮卑人的鐵蹄,一旦戰敗,北疆的形勢将不堪設想,我們就是萬死也不能辭其疚啊。”
徐榮淡淡地說道:“守住雁門關無助于改善北疆危局,隻有擊敗鮮卑人。”
郭蘊和丁原互相看看,心中頓悟。
“徐大人,你的心真狠,你爲了把鮮卑人誘進關内,眼睜睜地看着幾千漢軍士卒倒在了血泊裏無動于衷,你的心真是太狠了。”丁原餘怒未消,瞪着徐榮,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就那麽信任黃巾軍?你就那麽有把握擊敗鮮卑人?”
徐榮沒有回答,他看着郭蘊,小聲問道:“大人,可以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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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卑人占據了雁門關。
關隘内到處都是漢軍士卒的屍體,在關隘的後方馳道上,大火正在熊熊燃燒,濃煙滾滾。
“漢人吓破了膽,跑得比兔子還快,竟然連陣亡士卒的屍體都不掩埋。”落置鞬落羅搖頭說道,“卑鄙無恥的漢人。”
“這一把火燒得不小啊。”拓跋鋒負手笑道,“漢人在馳道上堆滿了樹木,以爲這一把火就可以阻止我們迅速南下,簡直是笑話。”
“命令漢奴,立即清理馳道。”
“傳令各部,就地休息,明早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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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