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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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邕被關進了北寺獄。
就在蔡邕被押往北寺獄的路上,張讓、宋典等中官也被天子緊急召集到了禦書房商議對策。在遇到事關自家性命的大事時,天子還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中官做爲自己最忠實的幫手。
趙忠和張讓親身經曆了誅殺大将軍梁翼和窦武的兩次政變,在中官中無論是資曆還是聲望都無人可及,兩人中張讓又以才智出衆著稱,所以一般有什麽大事,中官們都以這兩人馬首是瞻。
但事出突然,張讓也有點手足無措。他想了半天,對天子說道:“陛下,要冊封董侯爲太子,就要謀誅大将軍,但這需要時間準備,如果我們倉促出手,可能反被大将軍所制。”
天子冷笑不語。
張讓看出天子已經下了決心,無奈之下,隻好再奏道:“蔡邕的奏章目前就我們幾個人看到了,隻要不洩漏出去,何進就不會有防備,所以……”他看看屋中衆人,突然寒聲說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說出去,誰要是說出去,誅殺九族。”
站在天子身後的蹇碩看到張讓冷森的目光掃過自己,吓了一跳,趕忙低下了腦袋。
“陛下,爲了以防萬一,還是先把蔡邕的奏章燒掉吧。”
天子點點頭,看了一眼蹇碩。蹇碩拿起案幾上的那卷奏章匆忙走出了禦書房。
“愛卿,要不要立即征調鎮北将軍南下?”天子皺着一雙小短眉說道。
張讓沉吟半晌,搖搖手,說道:“陛下,時機未到,千萬不要打草驚蛇。何進一死,洛陽肯定要亂,那時我們要對付的救是北軍和士族官僚,所以,陛下什麽時候殺何進就什麽時候就讓鎮北将軍南下。此時陛下可以密召鎮北将軍屯兵黃河,隻要诏令一下,大軍旦夕可至。”
“怎麽殺何進?”天子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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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何進正在府内準備宴請蔡先生,卻突然接到蔡邕被抓的消息,何進非常吃驚,問怎麽回事。從馬日磾府上趕回來的王允說,蔡邕上了一道奏章,估計是把中官痛罵了一頓,得罪了天子,“現在大臣們都趕到北宮替蔡邕求情去了。”
大将軍一聽,急忙命人備馬,他也要進宮去求求情。走到半路上,他想還是去問問何颙(讀yong),看看何颙怎麽說。蔡邕是天子不遠千裏請回來,又是天子的老師,這君臣兩人才見面就翻了臉,好象有點不近情理。
何颙一聽,大吃一驚,說話都結巴了,“大将軍,陛……陛……陛下要殺你了,快出城,出城。”
何進驚得魂飛魄散,站在何颙病榻旁邊硬是半天沒有挪動一步。
“大将軍,立即派出八百裏快騎給鎮北将軍,讓他信守承諾,不要因爲陛下的昏庸,毀了整個大漢國。”
“再派人到河内急召袁紹回京,坐鎮大将軍府。”
“急令北軍中侯劉表,立即率部趕到平陽駐紮。”
“密告武猛都尉丁原,讓他屯兵平臯,以防京中突變。”
何進急促地喘息着,緩緩坐到榻上,低聲問了一句:“伯求,河内蟻賊……”
“都冬天了,還打什麽打,蟻賊巴不得我們撤軍。”何颙由于激動,說話聲音又大又急,牽動了傷口,頓時痛得他龇牙咧嘴,“叫劉表回來,就是告訴陛下,我們已經知道了他想幹什麽,讓他自己看着辦吧。”
“大将軍,你快到北軍大營去。”何颙催促道。
“伯求……”何進驚惶不安,六神無主地看着何颙,眼睛内盡是恐懼。
何颙暗暗地罵了一句,氣道:“我和大将軍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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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植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了,任他如何哀求,天子都無動于衷。盧植當然不敢說蹇碩已經告訴他蔡邕在奏章上寫了什麽,那無疑是火上澆油,逼着天子去殺更多的人,但現在天子受中官構惑,決意要殺蔡邕,殺何進,廢嫡立庶,他怎麽能眼見國家大亂而不顧呢?
隻要天子能改變主意不殺蔡邕,把那層窗戶紙補起來,把廢嫡立庶的事捺在水裏,洛陽就能不亂。隻要洛陽不亂,北疆平定就有希望。北疆平定了,國家就能逐步穩定下來,大漢國就有重振的希望。
盧植含蓄的把這個意思翻來覆去地講了幾十遍,但天子就是不聽。殺了何進,定了皇統,即使付出點代價,他也認了。他考慮的是自己皇族的将來,是小董侯的生命。小董侯是他這一生的希望所在,是他一生所愛,他已經失去了一個,絕不允許再有人傷害自己唯一的這一個了。
“愛卿起來吧,你去告訴那些大臣們,不要再跪在外面了,都回家去吧。”天子站起來,喟然長歎道,“先生是朕的老師,不到迫不得已,朕怎會做此逆天之事。”
盧植在蹇碩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天子看着他悲哀的眼神,痛苦地說道:“朕喜歡自己的老師,但老師爲什麽就不能體諒朕呢?”他突然一拳砸到案幾上,大聲吼道,“爲什麽就沒人體諒朕的苦衷?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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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日磾的書房内,蔡邕的幾個摯友圍坐在一起,長籲短歎,彷徨無計。
“昨天,我不該對伯喈說那些事,不該說啊。”盧植低着頭,懊悔不已,“我對他說那麽多幹什麽?是我害了他啊。”
張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兩句,小聲說道:“子幹,這裏沒有外人,你對我們說說,伯喈到底在奏章裏寫了什麽?”
盧植把事情的前後說了一遍,屋内的人當真是瞠目結舌,心神俱震。
“伯喈是不是故意的。”馬日磾絕望地說道,“他知道大将軍勢力遭損,故意用這種辦法逼**閹動手,和大将軍鬥個你死我活。”
衆人垂首無語。不管蔡邕出于何種目的要獻那份奏章,反正他這條命算是沒了,真的救不回來了。
張溫心裏凄苦,站起來背着手在屋内來回走動,突然,他靈光一閃,望着皇甫嵩問道:“義真,如果鎮北将軍不南下……”
“伯慎,鎮北将軍不率部南下,陛下的安全如何保證?”皇甫嵩歎道。
“如果鎮北将軍堅決不南下,陛下會不會放棄……”
“箭已上弦,不得不發,已經遲了。”盧植搖手道,“大将軍何進今天下午已經出城到北軍大營了,而衛尉劉博已經督令南軍加強了皇宮的防守,光祿勳劉廷也已經奉旨進宮随侍天子左右。”
衆人大驚。
“消息洩漏了?”馬日磾驚慌地問道。
“中官們也是各爲其主,洩漏出去很正常。”皇甫嵩說道,“如今奈何?”
“京城之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始作俑者就是鎮北将軍,如果他不是爲了逼迫朝廷通過鹽鐵之議,大将軍的勢力就不會遭到損失,而大将軍實力完好,奸閹豈敢慫恿天子做此禍亂之事。”張溫說道,“但諸位發現沒有,此時的鎮北将軍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洛陽大亂,洛陽一亂,對于整個北疆來說,後果堪慮,所以,他是怎麽想的,他會不會奉旨南下,你們誰知道?”
皇甫嵩和盧植頓時明白了張溫的意思。
“依照我對李弘的了解,他第一忠誠的大漢國,第二才是陛下,看看這幾年他在西涼,在并州,在河東都幹了什麽?他不想幹的事,他未必會屈從。”張溫忽然想到什麽,臉顯笑意,慢悠悠地說道,“蔡邕不死,奏章的事未必會傳遍天下,而鎮北将軍不南下,陛下也未必會一意孤行,你們說呢?”
盧植一躍而起,大聲說道:“立即寫信給鎮北将軍,如果蔡邕死了,我們立即支持陛下廢嫡立庶,但條件是陛下必須廢除重開鹽鐵之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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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幫死閹,隻顧自己的性命,全然不顧國家的生死存亡,沒有一個好東西。”司徒許相在書房内破口大罵,風度全無。
這個時候要廢嫡立庶,要殺何進,即使成功了,對國家的危害是顯而易見的。做爲許相和樊陵這些人來說,士子的本性在他們心裏還是根深蒂固的,他們雖然爲了升官發财不得不和中官們搞好關系,但同時他們也非常痛恨中官禍國。眼見洛陽大亂在即,許相和曹嵩等人心急如焚,聚到一起商議對策。
如果天子和中官赢了,他們不但性命無虞,還是有功之臣;但如果天子和中官輸了,他們也就完了,何進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他們;而如果雙方兩敗俱傷,同歸于盡了,門閥官僚立即就會占據朝堂,那麽,他們的性命可能無虞,但仕途也就到頭了。
許相、曹嵩和樊陵都不看好天子和中官。此時冊立皇統,事出催促不說,就是陛下賴以引做倚仗的鎮北将軍李弘現在是個什麽态度誰能不知道。
曹操直言不諱地說道:“鎮北将軍如今被北疆叛亂和并州屯田所拖累,兵力四散,斷然不會出兵南下,而大将軍又剛剛幫助李弘拿到了重開鹽鐵的聖旨,以李弘的信義和驕縱,他定然會信守諾言,屯兵自守。沒有了李弘的大軍做靠山,陛下隻要動了手,必會被大将軍所制,到時,我等都将死無葬身之地。陛下看不清局勢,那是因爲其深陷其中,但那些愚蠢的中官……”
曹操連連搖頭,憤怒地說道:“中官誤國,中官誤國啊。”
樊陵歎道:“陛下不是已經拿定主意等到北疆平定了才動手嗎?怎麽蔡邕一回來,立即就變了?”
“蔡先生太蠻撞了,他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曹嵩無奈地說道,“他把自己一條命送掉了不說,把我們也連累了,把大漢國也拖累了,這個人,老糊塗了。早知道這樣,我拿一億錢買這個太尉幹什麽?我還不如拿着這錢回老家養老去。”
“巨高兄不要灰心喪氣嘛。”許相勸道,“李弘對洛陽之事是個什麽态度,我們目前還不知道,但孟德賢侄的推測很有道理,他好不容易拿到了鹽鐵之利,穩定了洛陽局勢,當然不會讓自己的一番努力轉瞬之間化作泡影。我們再等等,形勢也許會發生變化。你們要知道,這事很突然,我們沒有準備,大将軍也沒有準備,大家都措手不及,誰輸誰赢,目前說不清楚。”
“公輔,你去問問子将先生,叫他看看天象。”樊陵突然說道。
“算了,如果子将叫我們上表辭呈,各自回家,你願意嗎?”許相沒好氣地說道,“做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努力。天象不是一成不變的,有時候,它也會随着局勢的發展而變化。”
“努力?怎麽努力?公輔兄有辦法嗎?”樊陵焦急地問道。
“隻要蔡邕不死,此事就有挽回的餘地。”許相皺眉說道,“蔡邕一死,廢嫡立庶之事立即就會傳得沸沸揚揚,而陛下馬上就會以冊封太子來安定民心。到了誅殺蔡邕的時候,如果大将軍還沒有應對之策,他就很被動了。但從今天大将軍迅速出城躲到北軍大營來看,他不但是措手不及,而且還有點狗急跳牆,想殊死一搏了。”
曹操心領神會,立即說道:“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想救出蔡邕了?”
“對。陛下沒了蔡邕,他就沒了廢嫡立庶的借口,而大将軍也就不會在倉促之下反手一擊了,洛陽随即也就平靜了,大家該幹啥的還是幹啥去。”
許相看看曹操,親熱地拍拍他的後背,笑道:“賢侄,這事你可有把握?”
曹操沉吟半晌,說道:“就我們的力量,肯定不夠。袁紹現在是大将軍府的司馬,我估計他很快就要回來,等他回來後我立即去找他。如今,無論是爲了蔡先生還是爲了我們自己,還是爲了大漢國,我們都要把蔡先生救出來,以平息當前的危機。”
曹操蓦然想起什麽,問道:“要不要把我們的想法告訴鎮北将軍,以防……”
“對,對。”許相連聲說道,“巨高兄,你我合寫一封信,把眼前洛陽的形勢告訴李弘,讓他稍安毋躁,不要象蔡邕一樣蠻撞,壞了國家大事。”
曹操想了一下,又說道:“是不是把鎮北将軍府也拽進來?鎮北将軍府的司馬李玮如今就在洛陽,他手上還有一百黑豹義從,這可是一股很強的助力。”
這話頓時提醒了許相,他大聲說道:“還是賢侄聰明。洛陽的門閥世族肯定想救蔡邕,如果由我們牽頭營救蔡邕,不但和大将軍府,和門閥世族改善關系,還能搏得一個好名聲。好,好,太好了。”
他興奮地連連搓手,站起來說道:“巨高兄,你去聯系張溫、崔烈,還有皇甫嵩、盧植、朱俊、馬日磾等幾位大人,我去袁閥、楊閥家裏走走。孟德啊,事不宜遲,你立即去館驿找李玮。”
樊陵遲疑了一下,問道:“公輔,那殺李玮的事……”
“算了,算了,這個時候還殺什麽李玮?”許相苦笑道,“朱俊大人那裏我親自去,順便告訴他,兩家婚約取消,我幹脆好人做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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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将軍李弘親自跑到風陵渡口迎接河東太守王瀚。
王瀚笑道:“将軍不遠百裏相迎,是不是有什麽圖謀啊?”
李弘躬身笑道:“我哪敢對大人有什麽圖謀,隻要大人日夜操勞的時候,不要罵我就行了。”
“罵是肯定要罵的。”王瀚不客氣地說道,“你把二十萬黃巾軍放在我背後,我怎麽不罵?你還要不要我過安穩日子?”
李弘拉着王瀚的手,大笑不止。
“有大人坐鎮河東,明年春天,我北上幽州就無後顧之憂了。”
“哦。”王瀚指着他,佯裝吃驚地說道,“将軍好大的膽子,竟敢爲了北上幽州,血腥殺貪。你是不是想把大漢國的官僚殺光了才北上啦?”
兩人在洛陽的時候經常在天子那裏見面,很熟悉,彼此笑談一番之後,王瀚指着陸續從船上下來的随從說道:“将軍,這裏還有一個熟人,你看看是誰?”
李弘朝他身後望去,頓時喜形于色,揮手叫道:“桑大人,原來是桑大人……”
他抱歉地對王瀚拱拱手,大步迎了上去。桑羊還是那樣清秀儒雅,他笑着要給李弘見禮,被李弘攔住了。
“張大人一向可好?”
“老大人罷職後,樂得輕閑,在家著書撫琴,日子很消遙,身體也比過去好多了。”桑羊笑道,“我這次随王大人到河東任職,你可要多加招撫。”
“你說什麽笑話,你過去是我的上官,我可擔當不起。”李弘握着他的雙手,真心誠意地說道,“如果你還念着我們在西涼共同殺敵之情,你就到我鎮北将軍府來,我這鎮北将軍府如今可是一個空架子。”
“将軍,你搶人啦。”跟在後面走來的王瀚一把拉住桑羊,沖着李弘笑道,“你這也做得太過分了吧,我還沒有上任,你就開始挖我的牆角?”
李弘忍俊不禁,笑道:“王大人,你也太吝啬了。你帶來三十多人,我隻要一個都不行?”
“不行,沒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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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安邑,李弘接到了護匈奴中郎将鮮于輔送來的消息。
鮮于輔率軍到達度遼水,進駐度遼大營沒幾天,屠各族就叛亂了。考慮到并州的形勢,鮮于輔一面向李弘請求支援,一面派人請出大單于羌渠和輿篷王須蔔骨都侯出面安撫。雙方大軍雖然在虎澤對峙,氣氛很緊張,但一直沒有交鋒。不久,閻柔帶着越騎營,徐榮帶着度遼營陸續趕到虎澤,雙方兵力接近,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虎王白馬銅突然接受了大單于羌渠和輿篷王須蔔骨都侯的安撫,率軍退回了自己的領地,但他拒絕向漢廷請罪,更不願意上貢賠禮。鮮于輔非常生氣,打算趁着下雪之前攻擊屠各族。
李弘考慮再三,決定同意鮮于輔的攻擊要求。不把屠各族打痛,明年大軍一旦北上幽州,他再次叛亂,自己就首尾南顧了。
八百裏快騎剛剛出營,李弘就接到了尚書台的軍令:“集結大軍,屯兵黃河。”
李弘大驚失色,飛一般沖出大帳,沖着在帳外警戒的砍刀喊道:“快,帶人把八百裏快騎截住,立即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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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瀚、桑羊接到李弘的書信,急忙出城趕到了大營。
“兩位大人出京時,京中可有什麽異常?”
王瀚和桑羊看到尚書台送來的簡短軍令,也是非常震驚。
“洛陽出事了。”王瀚驚駭地說道,“洛陽一定出了大事。尚書台發出的這道軍令很倉促,連集結大軍的原因都沒說,事情好象非常急迫。”
“這都要過年了,洛陽還會發生什麽大事?”李弘疑惑不解地問道。
桑羊頭皮發麻,他看看王瀚,動了動嘴唇,小聲說道:“大人,是不是大将軍……”
王瀚頭一低,一臉的痛苦。他拿到軍令就想到了,但他不敢說,也不敢這麽想。這時假如天子和大将軍爲了皇統之争大打出手,國家基本上就完了。
李弘也想到了,但他認爲自己私下已經和大将軍談妥了,應該不會出這事。李弘把手上的軍令往案幾上一丢,心裏極度沮喪。怎麽辦?假如洛陽真的亂起來了,自己是出兵還是不出兵?屯田怎麽辦?平叛怎麽辦?北疆怎麽辦?
還沒過半個時辰,天子的手诏送到了大營。
天子在手诏裏沒有說洛陽發生了什麽事,他隻是讓李弘立即集結大軍,随時等待自己的命令南下入京。但天子的這個命令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帳内衆人都知道天子已經和大将軍幹上了。李弘的大軍南下入京除了對付北軍還能幹什麽?
謝明長歎一聲,說道:“完了。洛陽這一亂,不知何時才能安定下來。屯田的事要耽誤了,北上平叛就更不要提了。”
“北疆有将軍大人坐鎮,諸事即使拖延幾年,依然還有挽救的可能。”桑羊苦笑道,“但洛陽這一亂,皇權受損,朝中官僚忙于内鬥,隻怕各地流民趁機暴亂,大漢危矣。”
“挽救?”李弘冷笑一聲,“我拿什麽挽救?大漢國内亂不止,民生凋敝,這鹽鐵賣給誰?這屯田的錢從何而來?洛陽一亂,北疆就完了。”
“大人,那你……”
桑羊還沒說完,突然看到李弘殺氣騰騰地站了起來,吓得他趕緊把後半截話吞了回去。
“命令麴義,集結大軍,立即趕到風陵渡,渡過黃河。”李弘咬牙切齒地說道,“大軍直殺洛陽,凡逆臣賊子,格殺勿論。”
“以八百裏快騎趕到邯鄲,命令趙雲急速南下,直撲洛陽。”
“通知鮮于輔,放棄進攻屠各族,讓閻柔立即率軍趕回龍山大營。”
“告訴筱岚,立即把老大人請到鎮北将軍部,代理鎮北将軍事。”
謝明大驚,失聲喊道:“大人,洛陽可有五萬北軍啦。”
“我倒要看看,北軍有幾人敢殺我!”李弘頭也不回地走了。
帳外,牛角号聲沖天而起。
“王大人,你怎麽也不勸勸李将軍?”桑羊看着坐在一邊沉默不語的王瀚,大聲責問道,“你想看着大漢亡國嘛?”
“殺!”王瀚猛地一拍案幾,神情激憤地大聲叫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殺盡這些禍國殃民之人,我大漢今日不亡國,明日還是要亡國。”
“走,到洛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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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三千鐵騎沿着馳道飛速狂奔,半夜時分趕到了蒲坂津。
大将軍何進的書信十萬火急地送到了李弘手上。何進總算把洛陽發生的事說清楚了,不是他威逼天子立皇統,而是天子和中官要殺他。
王瀚聽完李弘的述說,心中大定。他笑着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搖頭道:“這個蔡邕,回到京城就鬧出這麽大的風波,真是瘋了。将軍大人打算怎麽辦?”
“我屯兵黃河,以防京中生變。”知道洛陽現在沒有發生什麽大事,李弘也松了一口氣,情緒随即松弛下來,“大人還是回安邑吧,我盡力想辦法解決這場危機,以穩定洛陽局勢。”
王瀚點點頭,笑道:“将軍發起脾氣來,很可怕,不過,我很喜歡,将軍嘛,就應該這樣有氣勢。”
李弘大笑,拱手和他告别,率軍繼續趕往風陵渡。
到了風陵渡,李弘接到了盧植的書信。
“大人,你怎麽又生氣了?”謝明看到李弘還沒有看完,就已經面如寒霜了,趕忙小聲問道,“盧大人在信中說了什麽?”
“他竟敢威脅我。”李弘狠狠地把竹簡砸到地上,憤怒地說道,“他竟然拿百萬流民來威脅我,這就是天下名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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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太尉曹嵩和司徒許相兩人的聯名書信送到了風陵渡大營。
“斂之,這京中的形勢當真是一日三變,讓人眼花缭亂啦。”李弘看完之後,笑道,“你看看,現在洛陽除了天子和那些該死的中官,其他人都已經聯手了。這位蔡大名士還真是天下第一名士,想救他的人竟然這麽多。”
謝明一邊看信,一邊笑道:“那當然,我大漢國四百年來,象蔡先生這種名士有幾個?怎麽能讓人殺了?”
“斂之,那你認爲,天子什麽時候會殺蔡邕,逼迫何進出手?”李弘等謝明看完信,随口問道。
“上個月,太後做壽,何進打算誅殺奸閹,結果被我們破壞了。沒想到他的報應馬上就來了,現在天子和中官又要殺他了,哈哈,真有意思。”謝明笑道,“要殺何進最好的機會就是正月初幾的那幾天。何進如果不進宮,他就落下口實,想不死都難,但如果他進宮了,立即也就完了,估計隻能拿着腦袋出北宮了。”
“做壞事,總要遭天譴,誰都跑不掉。”李弘大笑道:“太尉大人和司徒大人想在年前救出蔡邕,難度很大啊,距離新年已經沒有多少天了。”
“怎麽,大人想親自出手?”
李弘笑而不語。
“大人,我可把話給你說清楚,領軍将領私自離開駐地形同謀反,凡違律者誅殺九族,你可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李弘趕忙搖手道,“你放心,我決不離開北疆一步。”
“過了黃河,你就不是鎮北将軍,而是罪在不赦的要犯了。”謝明十分不相信地看着他,嚴肅地說道,“這可不是開玩笑。”
李弘給他看的心裏發虛,連連點頭,岔開話題道:“仲淵怎麽還沒有消息?”
他正在這裏念叨着,那裏李玮的信就到了。
李玮在信中把事情的前後經過說得很仔細,還說曹操已經和他商定好了,現在就等大将軍府司馬袁紹回來了。隻要袁紹一回來,立即展開營救。隻是有個問題,蔡邕被救出來後,往哪裏逃?
蔡邕在京城闖了這麽大的禍,給各方勢力帶來了滅頂之災,雖然各方勢力現在都出于不同的目的在救他,但救出來後,洛陽的危機也就接除了,到那時該殺他的還是要殺他。隻要蔡邕不死在洛陽,和洛陽權貴就沒有任何關系,但蔡邕如果一直不死,和洛陽權貴就有關系了,蔡邕是他們心中的一個隐憂啊。所以,從洛陽救出蔡邕估計很容易,但要保證蔡邕一直完好無損的活着,那就很難很難了。
李弘頭痛了。李玮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要我承諾讓蔡邕一直活下去?我怎麽保證他一直能活着?
“大人,盧大人……”
“你不要提他。”李弘不高興地說道,“提到他我就有氣。我知道他們都是好心,都是蔡邕的朋友,都希望我把蔡邕接到并州去,但他們怎麽能威脅我?怎麽能拿百萬流民的性命來威脅我?難道百萬流民還比不上一個蔡邕嗎?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是草,是螞蟻嗎?”
“大人,盧大人也許情急……”
“不要說了,蔡邕到了并州,我怎麽向陛下交待?你要知道,陛下隻要一張嘴,我們的鹽鐵之議就廢了。相比起并州的百萬流民,他蔡邕的一條命算什麽?”李弘大聲說道,“回信給李玮,叫他不要摻和這事,立即給我滾回來。”
“大人,一條命難道不是命嗎?”謝明撲通跪下,激動地說道,“大人珍惜每一條流民的性命,珍惜每一個士兵的性命,爲什麽就不能珍惜一下蔡先生的性命?”
“斂之,你給我起來。”李弘猛地一拍案幾,大聲吼道,“我絕不會答應,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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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接到李弘的書信,心裏頓時冰涼冰涼的。
他急忙跑到朱俊家裏,把李弘的書信遞給了朱俊。
“老師,這如何是好?”
朱俊良久無語。
“仲淵,鎮北将軍考慮的是并州百萬流民的生存,他的确沒有錯,沒有錯啊。換了是我,我也不會答應的。”朱俊凄然一笑,不再說話。
朱穆輕拍了李玮,小聲問道:“你馬上就走嗎?”
“我不走,我要把蔡先生救出來。沒有他,筱岚的婚約怎麽會解除?就爲這,我都要救他。”
朱穆奇怪地問道:“你不怕鎮北将軍砍了你的頭?”
“沒事。大人對部下非常好,隻要不貪贓枉法,他不會處分的,最多罵兩句而已。”李玮笑道,“你什麽意思?我還要回去娶筱岚,你難道希望我被砍頭啊?”
朱穆笑了起來。
“公定,你可随我到并州去?”
朱穆望向自己的父親。
“你去吧,現在,北疆需要人去報國效力啊。”朱俊點頭道,“另外,仲淵和筱岚大婚的時候,我和你母親都不能去,長兄若父,你就全權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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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穆和李玮兩人并肩走在花園内,商議着蔡邕的去處。
“仲淵,你仔細想想,什麽情況下,鎮北将軍會答應保護蔡先生?”
李玮笑道:“如果蔡先生到了并州,有助于屯田,有助于安撫流民,有助于北疆穩定,大人一定會答應的。”
“蔡先生一個逃犯,和北疆穩定有什麽關系,你真能扯。”朱穆笑道,“蔡先生既不能當官,又不能講學,隻能藏匿在隐蔽處彈彈琴……”
“有了,有了……”李玮蓦然醒悟,狠狠地打了朱穆一拳,大聲叫道,“你真是天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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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輕輕走進大帳,坐到了李弘身邊。
李弘擡頭看了他一眼,指着帳外說道,“如果你想說蔡邕的事,到帳外去說,我不聽。”
“大人,今天我不說了。”謝明笑道:“今天我跟大人說說在并州開學堂的事。”
李弘頓時來了興趣,他放下手上的文卷,說道:“對啊,你這麽一說,倒提醒了我。并州的流民一旦吃飽了穿暖了,下面就應該是讓年輕人和幼童去學習經史,學學做人了。”
謝明笑道:“大人這麽說,就有失偏頗了。我并州可不僅僅隻有百萬流民,還有幾十萬胡人啦。要想胡人徹底馴服,這教化可是一件大事啊。”
“對,對,對。”李弘連連點頭,十分敬佩地拱手說道,“斂之請說,請說。”
謝明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了在并州開設學堂,招收漢胡子弟同堂受教的構想。李弘拍案叫絕,但随即就感歎地說道:“斂之,你這主意是好,但北疆這種荒涼之地,誰願意當這授教的博士?你們雖然個個才華出衆,但都身負重任,根本無暇分身。難啦。”
謝明笑道:“大人可以開出重祿,在天下廣召名士嘛。”
“名士?”李弘冷笑道,“有幾個名士願意到北疆?他們都待在洛陽等着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呢。”
謝明笑着說道:“大人可以請邊郡的名士嘛。比如說西疆安定的王剪,大人還記的他嗎?”
李弘當然記得,當初李玮就是準備把傅幹送到王剪門下學習的,王剪的父親就是寫《潛夫論》的大漢名儒王符。李弘驚喜地問道:“我請他,王先生願意來嗎?”
“大人如今是大漢國的重鎮将軍,征募王先生來開學堂,利國利民,他怎麽會不答應?王先生一定會欣然應募。”
李弘想了一下,說道:“慎重一點好,免得弄巧成拙。我算什麽?在他們的眼裏,我不過是個粗鄙的武夫而已。等洛陽的事解決了,我還是請老大人出面邀請吧。”
“還有象王先生這樣的人嗎?請得越多越好。”
謝明笑道:“有啊,比如蔡先生……”
李弘總算明白了,謝明繞了這麽大一個圈,最後還是爲了蔡邕。
“你小子,就這麽對付我?”李弘望着笑嘻嘻的謝明,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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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看李弘沒有生氣,知道自己的勸說起了效果,随即解釋道:“仲淵給我來信,叫我再勸勸你,他說蔡先生到了并州,可以開堂授學,這對并州将來的穩定大有助益,所以……”
李弘想了很長時間,說道:“讓子善來,叫他帶上弧鼎、棄沉,還有三百黑豹義從,立即趕到洛陽去幫助仲淵解救蔡先生。”
謝明大喜,俯身拜謝道:“謝大人……”
“斂之,好了,好了,該謝你的應該是我啊。”李弘揮手說道,“你們有學問,精通政事,眼光也看得遠,這方面,我自愧不如。”
顔良、弧鼎、棄沉匆匆來到大帳。李弘把洛陽的事和解救蔡邕之後可能會遭到追殺的事詳細解釋了一遍。
“子善,出了洛陽後,你們不要往河東,而是往冀州。”
顔良不解地問道:“大人,我們救出蔡先生後,到河東隻有四百裏,轉瞬即至,爲什麽要千裏迢迢繞道冀州?”
李弘苦笑,說道:“我需要時間懇求陛下赦免蔡先生,我需要時間啦。”
謝明愧疚地看了一眼李弘,低頭不語。李弘要想讓盛怒之下的陛下赦免蔡先生的死罪,的确困難重重,但李弘要想直接藏匿犯有死罪的蔡邕,風險又太大,而且,蔡邕也不能公開露面開堂授學,所以,李弘隻有軟硬兼施,逼迫陛下接受蔡邕逃亡的事實,讓陛下被迫放棄謀誅大将軍早圖皇統的設想。
“我已經下令趙雲到河内接應你們。你們出了荥陽之後,立即北渡黃河,急速北上,記住,千萬不要在河内耽擱,更不要往兖州而去,明白嗎?”
“我們怎麽會往兖州?”棄沉笑道,“大人多慮了。”
“蔡先生的老家在陳留,如果他想回去看看,仲淵那個混蛋肯定會答應。”李弘說道,“這次他給我惹了個天大麻煩,回來後我要他好看。”
接着他拿出一道軍令遞給顔良道:“出了虎牢關,就由你指揮,不要再聽仲淵的,知道嗎?”
顔良笑着接過軍令道:“大人放心,出了虎牢,我就把他捆起來,如果他再廢話羅嗦的,我就把他的嘴堵上。”
李弘大笑道:“子善,這可不是我讓你做的,你自己想想後果啊,如果筱岚知道了,你……”
顔良嘿嘿一笑,說道:“那就算了吧。對了,大人,那我們時候回并州?”
“接到我的命令你再護着蔡先生回來。如果時間充足的話,你回一趟常山,把你母親和兩位夫人一起接到并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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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回到洛陽,立即和曹操、李玮見了面。三人商量了兩天,确定營救方案萬無一失後,立即分頭行動。
中官們雖然也想到了有人可能會來營救蔡邕,加強了北寺獄的看守力量,但三府聯手的力量太強大了。在一個北風呼嘯的早上,以顔良爲首的三府幾十名悍将硬是殺進了北寺獄,把蔡邕救了出來。在各方勢力默契的配合下,蔡邕有驚無險,一路暢通無阻地逃出了洛陽。
四百名黑豹義從護着蔡邕和他的女兒蔡琰向虎牢關狂奔而去。虎牢關的守将是大将軍何進的人,視而不見,任其離去。
出了虎牢,顔良立即命令放棄馬車,由棄沉背着蔡邕,讓李玮背着蔡琰,每人雙馬,以最快的速度連夜飛馳荥陽。
“子善,先生受到奸閹的酷刑,根本禁受不住這樣的奔波,你會把先生害死的。”李玮大聲說道,“先生必須坐馬車。”
顔良不理他,把李弘的軍令遞給他,冷聲說道:“現在聽我的,你去背先生的女兒,少羅嗦。”
李玮氣得眼睛冒火,憤怒地叫道:“先生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回去等死吧。”
顔良瞪了他一眼,說道:“大人說了,這次你給他惹了個天大的麻煩,回去後他要你好看。你自己想想吧。”
李玮心裏一寒,洩氣了。
到了荥陽,蔡邕果然提出來要回家。他說自己不行了,如果能死在故土他也就瞑目了,但顔良根本理睬,隻顧打馬狂奔。
一行人匆匆過了黃河,掉頭就往冀州方向跑去。
突然,他們的背後傳來了轟鳴的馬蹄聲,一支騎兵軍飛射而來。
黑豹義從此時已經疲憊不堪,如果再跑下去,連反抗之力都沒有了。顔良果斷下令停止前進,列陣相候。
他手提大刀,縱馬迎了上去。
這支追趕而來的騎兵軍大約二千多人,他們看到黑豹義從擺下了陣勢,随即停了下來。一個高大健碩的軍官手提長戟,打馬而來。
“來者何人?”
“下官呂布,拜見校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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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