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軍何進聽到洛陽傳來的消息之後,慨然長歎。
當今天子對李弘的恩寵和袒護已經超過了他們的想象,其用意之深不言而喻。做爲深受皇恩的李弘來說,他除了對陛下奉獻自己的忠誠以外,他還能拿什麽來報答?
何進不禁想到了将來。如果羽翼漸成的李弘和皇宮内老奸巨猾的奸閹内外聯手,狼狽爲奸,合力對付自己,那自己會不會象梁翼、窦武一樣,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宗族盡滅的下場呢?何進想到埋藏在北邙山亂墳崗内的梁翼和窦武,心内頓時一陣發緊,一股涼飕飕的寒意霎時掠過了全身。
事實是殘酷而無情的,如果自己不奮力抗争,最後的歸宿也就是那個荒涼的北邙山。
隻有小史侯做上皇位,何氏一族才能保得住性命,這個命運是從小董侯出生,王美人死去之後,就已經注定了的,是再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如果自己放棄了,死去的不僅僅是小史侯和皇後,還有他這個大将軍,還有何氏宗族的所有親人,還有成千上萬的門生故吏。
誰想陷入血腥的皇權之争?但一旦陷進去了,哪有脫身的機會?不是死就是活,絕無第三條路可走。
李弘這個北疆的蠻子,糊裏糊塗的一腳就插進了這個是非圈,生死圈,他懵懵懂懂的,什麽都不懂,他憑着自己手中的戰刀,會把大漢國的命運引到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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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颙中途接到了何進的密信。
但他知道李弘在天子的極力袒護下,幾乎是野蠻而無賴的袒護下,再一次逃離了懲罰和罪責後,他遲疑了。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到冀州還有什麽意義呢?
何進派信使追上他,就是喊他回去的。何颙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跑一趟。也許,會有什麽意外呢?
何颙到了香雨山大營,受到了宋文、李玮等一般士子的熱情接待。能夠認識名滿天下的何颙,這讓他們非常的興奮和欣喜。
李弘也很高興,用豐盛的美酒佳肴和美妙動聽的女樂招待何颙。
顔良看到李玮等人對何颙非常崇拜,很是不以爲然,嘲諷了兩句。趙雲連忙勸他不要亂說。
“他是天下聞名的名士、黨人,和汝南許劭一樣,都是大漢朝的顯赫人物,誰要是能夠得到他的欣賞和點評,定能一飛沖天,名揚天下。”趙雲笑道,“虎頭兄,你要不要去見見他?”
“我不去。”顔良不屑地揮手說道,“什麽欣賞?點評?那都是狗屁,都是有權有勢的人憑空編出來的一番騙人鬼話,他們爲了讓自己的門生子弟早早當上官吏,就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糊弄天下人。他何颙有什麽資格點評人?他有多大的本事?他打敗了胡人的入侵嗎?他平定了黃巾軍嗎?我看他就是一個被吹噓出來的賣嘴的騙子。”
“子善,你怎麽能這麽說話?”趙雲的俊臉忽然沉了下來,顯得十分不高興。
“我說錯了嗎?”顔良冷笑道,“哪個權勢人物的門生子弟不是遍布天下的府衙?象袁術這種門閥子弟,根本不需要什麽人的點評,隻要不是白癡,他就能順理成章地做上兩千石的朝廷大員。你再看看李仲淵這一幫士子,他們仗着朱俊大人的後台,大搖大擺的就混到了大人的帳下爲吏。但你看看朝堂上,可有他們這些賣嘴之人所薦的寒門之士?這些被評之人如今都在哪裏高就?”
趙雲被顔良說得啞口無言,随即不再理他,自個跑到大帳拜見何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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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衆人散盡,李弘和何颙相坐而談。
“今日的大漢國,内有連綿不斷的叛逆揭竿而起,外有氣勢洶洶的胡人寇邊入侵,更有王芬這樣的朝廷大臣陰謀作亂,大漢國之衰微,已經日漸嚴重。”何颙憂心忡忡地說道,“然而,就在這種内憂外患的情況下,當今天子不但不體恤民情,勵精圖治,反而要廢嫡立庶,禍亂國家。”
何颙望了一眼神色平靜的李弘,問道:“大人,你知道陛下這麽做,會給搖搖欲墜的大漢國帶來什麽樣的命運嗎?”
李弘笑笑,說道:“我乃大漢一子民,隻知忠心爲國,奮勇殺敵,此等國家大事,離我太遠了一點。”
“大人何必推托。天下人皆知當今天子對大人信任有加,恩寵無比。”何颙笑道,“大人如今乃是朝廷重臣,如果連大人都說自己離國事太遠,那我們這些府衙小吏又算什麽?”
“大漢國發生的任何一件事,都和大漢國的任何一個子民息息相關,何況這等亂國亡國的大事。”何颙接着歎道,“大人深受天子的恩寵,更應該爲大漢國的安甯強盛出力,而不應該倚恃重權,助纣爲虐,禍亂朝綱,以至于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李弘稍稍皺了一下眉,勉強笑道:“何大人似乎說得太過了。”
“我沒有說過。”何颙嚴肅地說道,“大人如果一意孤行,這個結局是顯而易見的。自古以來,因爲廢嫡立庶而禍亂國家者,比比皆是。大人難道想做一個千古罪人?”
李弘搖搖頭,無奈地笑道:“何大人,這件事現在這麽說爲時尚早,将來的變化誰知道?”
“但我可以發誓,我李弘絕不做一個亂國者。”李弘神色堅決地說道,“我大漢如今國勢衰微,百姓困苦,我李弘再怎麽愚笨,也不會愚蠢到禍亂國家,塗炭生靈。”
何颙大喜。沒想到,這個北疆的蠻子嘴裏說的和心中想的果然不一樣。這趟來對了。他微微眯起雙眼,笑着說道:“這可是大人的肺腑之言?”
“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那麽,如果大皇子繼承大統呢?”何颙毫不猶豫地追問道,“大人将如何做?”
李弘神情一滞。他沒有想到何颙會這樣大膽,直接把問題挑明了。冀州的事,會不會就是這個人在背後謀劃一切呢?李弘望着何颙炯炯有神的雙眼,遲疑了一下。
大将軍府主掌全國兵事。要想在即将到來的邊疆大戰中确保後方無憂,争取勝利,那麽務必就要和大将軍府保持密切而親熱的關系,這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想到李玮和宋文等人的囑咐,李弘不得不慎重考慮自己要說的話。
李玮和宋文等人都認爲,何颙來訪,說明大将軍在冀州事敗之後,已經重新開始調整自己的策略。爲了保證大皇子能夠順利繼承大統,他要确定李弘對天子廢嫡立庶的真實态度,然後再進一步考慮如何對付李弘。這對李弘來說,是個機會,是個和大将軍府建立親密關系的機會。隻要向大将軍表明自己不想和他爲敵,是支持大皇子繼承大統的,那麽,所有的事情都會解決。
其實,李弘對誰繼承大統并沒有多少興趣,他感興趣的還是擊敗胡人,但問題是,在如今這種現狀下,隻有先和大将軍府搞好關系,取得何進的支持,才能得到擊敗胡人的保障。大将軍府如果在大軍背後動手腳,對李弘和他的軍隊來說,都是緻命的。
李弘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說道:“當依大漢律,當确保大漢江山社稷的穩定。”
“好。”何颙高聲贊道,“大人實乃我大漢第一忠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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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颙探明了李弘的心意,欣喜萬分,随即和李弘談起了邊疆的戰事。何颙在大将軍府任職司馬,主管兵事,對邊境最近的戰局發展非常清楚。
他向李弘詳細介紹了情況之後,說道:“大人回到西涼之後,首戰當在北地郡。西部鮮卑的狂沙部落、東羌諸種部落和匈奴屠各部落的四萬鐵騎非常強悍,大人若想一戰而勝,實力恐怕不夠。”
李弘點點頭,心情沉重地說道:“王國和韓遂趁着胡人入侵我們無暇西顧的機會,再次出兵漢陽,迫使我們兩面作戰,這對我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接着他指着地圖上的漢陽郡說道:“現在駐紮在長安的七萬大軍,至少要分兵三萬前往漢陽迎戰叛軍,那麽能夠北上的軍隊人數,最多隻有四萬人,在人數和實力上,我們沒有任何優勢。”
“大人有多大把握戰勝胡族聯軍?”何颙問道。
“半分把握都沒有。”李弘說道,“北地郡地廣人稀,境内多爲大山,道路艱險難行,我們除了守城之外,很難找到更好的辦法阻擊胡人南下。”他歎了口氣,接着說道,“除非西涼的叛軍全部退回隴西和金城,否則我們無法取得兵力上的絕對優勢。”
“大人可有什麽對策?”何颙問道。
“爲了此事,我特意上書陛下,要求率北軍長水營的五千鐵騎和冀州的兩萬軍隊同上涼州。另外,我還建議陛下把董卓将軍的軍隊緊急調回漢陽郡對付叛軍。這樣,我們就可以集結九萬五千人馬,攥緊拳頭,迎戰胡族大軍了。”
“在這個危急時刻,天子一定會答應的。”何颙又問道:“大人認爲在最好的狀況下,我們可以用多長時間擊敗胡人?”
李弘想了一下,爲難地搖搖頭,說道:“這很難估計。不過我想,幾個月的時間還是要的。”
何颙搖搖頭,豎起兩根手指頭,嚴肅地說道:“大人,兩個月,最多兩個月。”
“爲什麽?”李弘詫異地說道,“兩個月?這怎麽可能?”
“沒錢,國庫沒錢。”何颙淡淡地回道,“按你說的,如果董卓的三萬人進駐西涼的漢陽郡,你的軍隊進入北地郡,加上大将軍帶到虎牢關的北軍,河南尹何大人攻打中牟的大軍,現在朝廷要給十六萬大軍提供糧饷,你想想,以現在的國庫存量,負得起這驚人的耗費嗎?國庫根本承受不了。”
“如果戰事久拖不決,以至糧饷皆盡,其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大人,你到了北地郡,隻有速戰速決一條路可走。”何颙建議道,“迅速找到蠻胡的主力,然後不惜一切代價,圍而殲之。”
李弘心裏沉甸甸的,苦笑出聲。
窮,大漢國窮得連仗都打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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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回旨。
同意李弘的請求,将北軍的長水營和冀州大軍調撥到李弘帳下,随其西進涼州,抗擊蠻胡。
同時命令李弘在新任冀州牧楊奇到任後,立即把王芬謀反一案移交,然後率部啓程。
原長水營校尉袁術因爲抓捕王芬有功,特遷升爲虎贲中郎将,立即回京上任。顔良帶着部下砸打府衙,違反律法,本應重罰,但考慮到他在破獲王芬一案中立有大功,所以改罰三個月的俸祿。李弘巡視冀州不力,查捕王芬謀反一案又進展遲緩,而且在查捕過程中多次違反律法,因此被降職爲骁勇校尉。
李弘建議董卓大軍重回涼州漢陽郡平定叛軍的事被否決了,因爲河内郡的黃巾軍愈發猖獗。
過了幾天,和黃巾軍白繞部秘密會晤的陳鳴、林訊趕了回來。
“白繞怎麽說?”李弘招呼兩人坐下,笑着問道,“他同意嗎?”
“白帥同意了大人的意見。”陳鳴回道,“白帥說,他同意退兵,不是因爲大人或者苦酋的原因,而是因爲黃巾軍和大人一樣,都仇視和痛恨胡人,都不願意看到蠻胡肆意踐踏ling辱我大漢的國土。”
“白帥說,他已經派人通知于毒于帥了,于帥的部隊很快就會退回黑山。”林訊恭敬地說道,“白帥讓我轉告大人,他祝願大人在西疆戰場上旗開得勝,盡早殲滅蠻胡,以振我大漢朝的蓋世天威。”
李弘聽後非常高興,立即命人放了苦酋。
“令明,去把仲淵喊來。”李弘笑着對龐德說道,“我要繼續上書陛下,建議他把董卓将軍調到漢陽去,這樣我就可以集結十萬大軍,全力對付胡族聯軍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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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何風前來求見李弘。
“大人,我要随你到西涼去。”何風态度堅決地說道,“我要去殺胡人。”
李弘笑道:“拙言,你可是大将軍府的幕僚,怎麽能在我這個校尉的帳下聽命?我看,你還是随袁大人回洛陽吧。再說,即使我同意了,大将軍也未必同意啊。”
“大人是不是不相信我?”何風不高興了,大聲問道。
李弘趕忙搖搖頭。
“大人是不是還在記恨我?”何風又問道。
“拙言,我爲什麽要記恨你?”李弘說道,“雖然你們一直都不說,但我們彼此心裏都有數。你和公路兄都是奉命辦事,我怎麽會怪罪你們?”
“我是長水營的軍司馬,我爲什麽不能随長水營去西涼殺敵?”何風怒聲說道,“大人根本就是不相信我,記恨我。”
李弘看着怒氣沖天的何風,非常欣賞他的豪氣,他笑着拍案說道:“好,好漢子,那就随我去西涼吧。”
第二天,袁術帶着幾個侍從出營回京。李弘在轅門相送。
他對李弘以怨報德的做法視而不見,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敷衍了幾句後會有期的話之後,袁術揚長而去。
過了兩天,李弘讓顔良、文醜、趙雲、姜舞、劉冥帶着兩萬冀州軍隊,五千長水營鐵騎啓程西行。他們取道河内郡,經河東郡的浦坂津渡過黃河,進入三輔,然後會合駐紮在長安的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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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紮在長安的大軍接到朝廷的聖旨後,已經開始了行動。
鮮于輔命令麴義、狂風沙、恒祭三人帶着三營騎兵火速北上支援富平和靈州兩城,同時命令閻柔、鮮于銀、華雄率三營步兵急速向北地郡的戈居,泥陽兩城進發。
徐榮帶着聶嘯和樓麓兩營騎兵在聖旨的催促下,啓程前往漢陽郡。
冀州牧楊奇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邺城。
楊奇首先宣讀了聖旨。
西涼邊境的戰事越來越緊張,胡族聯軍氣勢洶洶,一路上攻城拔寨,勢不可擋,急需李弘趕到涼州坐鎮指揮。天子重新遷升李弘爲護羌中郎将一職,命令他接旨之後,立即趕到長安指揮大軍迎敵。李弘随即和楊奇交割完畢,帶着黑豹義從匆匆上路。
由于攻打河内郡的黃巾軍突然不戰而退,天子随即同意了李弘的建議,命令董卓率領大軍立即趕到涼州漢陽郡平定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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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底,何苗統率大軍攻破中牟城,斬殺叛賊奚直和譚波。何苗因功大,被天子遷升爲車騎将軍,封濟陽侯。何氏一門更加顯貴,權勢愈發強大。
大将軍何進命令袁紹趁機招收降兵,整頓擴充北軍。
李弘到達長安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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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