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在王芬地陪同下,緩緩策馬入城。王芬很熱情,一路上向李弘介紹邺城的曆史和典故,但剛剛轉入正街,王芬的臉色頓時就拉了下來。
城中街道兩旁,密密麻麻擠滿了百姓,大家看到李弘出現在進城的隊伍裏,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震天價的呼喊:“豹子……豹子來了……”
李弘心中一熱,猛地驅馬上前,高舉雙手向街道兩旁歡迎的人群拱手緻敬。
“豹子……”
“大人好啊……”
随着百姓們的情緒越來越高漲,歡呼聲也越來越大,熱鬧非凡。
王芬轉臉瞪着身邊的許攸,小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誰洩漏出去的消息?”
許攸和幾個同僚面面相觑,一臉的茫然和無奈。
“命令親衛隊士兵在前開道,有膽敢沖撞者,格殺勿論!”王芬沖着府衙的門下督賊曹韓房大聲命令道。
“林大人……潘大人……”
林迅和潘塔聽到叫喊,急忙打馬上前。
李弘隻帶了李玮,趙雲,姜舞,龐德,弧鼎,棄沉和三十名缇騎進城赴宴,其餘的都是袁術和長水營的軍官。王芬爲了保證李弘的安全,特意讓林迅,潘塔兩個軍司馬帶着兩百名精壯士兵随行,以防不測。
此時,街道兩旁邺城的百姓越聚越多,叫喊聲,爆竹聲,鑼鼓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大人請吩咐……”林迅和潘塔躬身說道。
“兩位大人各帶士兵沿街道兩側而行,防止人群沖上街道,引發sao亂,還有,要注意形迹可疑者,擔心大人被刺,快,快……”王芬大叫道,“有沖上街道者,一律斬殺!”
這是李弘第二次感受到被百姓愛戴的滋味了,其中的酸甜苦辣,讓他百感交集。這些善良的命如草芥的百姓祈求什麽?無非就是平安和溫飽而已,但就是這麽點小小的願望,如今也成了百姓們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這是大漢國日漸衰微的征召啊。
李弘扪心自問,他沒有爲這些百姓做過什麽看得見摸得着的好事,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享受這種榮耀,他慚愧,他既沒有帶給他們永久的平安,也沒有解決他們常年的溫飽,他在人們如雷般的呼喊聲裏,突然感到自己要爲他們做點什麽,最起碼要讓這些淳樸善良的百姓從此遠離戰火,遠離饑餓。
人群突然騷亂起來,街道兩旁有人在擁擠的人潮裏亡命奔跑,叫喊聲激烈而恐懼。在前方開道的府衙衛兵們紛紛下馬,大聲喝斥着,沖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四下追趕抓捕那些形迹可疑的人。
緊跟在李弘後面的趙雲等人立即策馬上前,将李弘團團圍住,李玮也被裹進了缇騎戰士中間,隊伍行進的速度突然加快。
就在人們的目光都被大街兩旁喧嚣的人群吸引住的時候,一個人毫不費力地沖破街道左側的衛兵隊伍,在大家的一片驚叫聲中,飛速奔向李弘。
李弘心中吃驚,急忙拉住黑豹,同時右手伸進懷裏抓住了小黑斧,準備随時發出淩厲一擊。
趙雲姜舞大喝一聲,一左一右沖到李弘身前。龐德猛踹馬腹,戰馬突然加速,象閃電一般飛向來人。
在大街上飛奔的這個人猛然停了下來。此人三十多歲,中等身材,白面短須,文雅清秀。他傲然立于街中,神情泰然,臉上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他望着李弘,拱手喊道:“在下宋文,有冤情陳禀!”
林迅和潘塔幾乎同時發現大路中間忽然冒出了一個人,兩人大吃一驚,想都沒想擡手就射出了一箭。“咻……”兩支長箭分從左右兩個方向,厲嘯而去。
李弘毫不猶豫地放聲大叫:“令明,護住他!”
跟在後面的王芬看清來人,頓時面色大駭,不假思索地舉手狂叫:“殺死他……殺死他……”
林迅和潘塔聽到王芬的叫聲,立即拔刀在手,飛馬殺來。
長箭瞬間即至。
龐德眼看搶救不及,隻得淩空擲出手中戰刀,同時沖着宋文大吼一聲:“躲開……”
宋文就象沒聽到似的,對兩邊射來的長箭置若罔聞,他低着頭,慢條斯理的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
兩支長箭左右射到。
戰刀飛至,左邊的長箭分毫不差地射到明晃晃的刀身上,發出“當……”一聲鳴響。箭墜,刀落。
龐德眼睜睜地看着另外一支長箭就要射入宋文的身體,絕望而無奈。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色光芒劃空而過。
“嘣……”一聲響,犀利的長箭突然改變飛行方向,直直射入宋文腳前的地上,隻留下一截白色的箭羽在風中劇烈地抖動着。接着龐德看到一柄飛旋的小黑斧在空中突然彈射而起,然後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狠狠的斬入宋文身後的地上,直沒入柄。
李弘在最危急的時候出手了。
宋文夷然不懼,他雙手将書簡高舉過頂,縱身大吼:“大人,我有冤情陳禀。”
龐德飛馬而至。林迅和潘塔舉刀殺到。三人戰刀相交,發出連珠一般的金鐵交鳴之聲。
趙雲縱馬而來,長槍橫刺,猶如躍空之蛟龍,直入林迅的胸膛。林迅大駭,他狂吼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刀剁下。“當……”。林迅慘哼一身,虎口爆裂,戰刀彈起,幾乎就要脫手飛出,而趙雲的長槍絲毫不受影響,依舊貫胸而來。就在長槍刺入皮甲的瞬間,突然停住,好象這一槍本身就停在那裏似的,紋絲不動。林迅驚出了一聲的冷汗,面如土色,動都不敢動。
“大人有令,不得枉殺無辜!”趙雲冷聲說道,“退下!”
潘塔低頭望望手上崩裂了幾道缺口的戰刀,又看看驚魂未定的林迅,臉上閃過一陣懼色。他悄悄拉了一把林迅,兩人迅速撥馬離開。
四周圍觀的人群看到這驚險的一幕,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天的叫好之聲。
王芬目瞪口呆,半晌無語,他看到李弘一行策馬走近宋文,眼内的殺氣蓦然大盛。
李弘看看宋文,搖頭笑道:“你好大的膽子,這種事你也敢做,你不怕橫屍大街嗎?”
宋文淡淡一笑,說道:“隻要大人看到這卷書簡,我死了又何妨?”
“你有什麽冤情?”
“冀州刺史王芬王大人無端誣陷我的老師私通黃巾賊,不但把我的老師囚禁牢獄,還抄沒了我老師家的所有财産。本月丁卯日(就是二十一日)天子頒旨大赦天下,但王大人無視大赦令,拒不放人,緻使我老師冤死獄中,至今屍骨未殓。”宋文大聲說道,“這卷書簡裏記有冀州刺史王大人陷害冀州二十七家富豪,私自抄沒這二十七家豪富共計六億錢财産的枉法證據。請大人仔細查核,懲辦奸佞,還我老師和所有冤屈者的清白。”
李弘大喜。
他正愁找不到王芬違法的證據。如果自己有了王芬違法的證據,就能讓王芬感到危機,感到走投無路,然後自己再利用軍資的事情把王芬逼到絕路,迫使王芬做出狗急跳牆的事,這樣自己就能一舉将其擒拿,從而破壞其劫殺天子的陰謀。
冀州的事不同于西涼肅貪,如果處理不好,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耽誤了陛下回鄉祭祖的大事,那自己不但會得罪陛下和太後,也會被朝中的那幫奸人趁機落井下石,到那個時候,自己四面楚歌,勢單力孤,後果不堪設想。
更令李弘寝食難安的是,如果曹操的話是真的,而自己又不能在陛下到達冀州之前破壞王芬的陰謀,那自己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王芬的陰謀一旦得逞,不但陛下和太後的性命危在旦夕,大漢國也會陷入混亂和戰禍,而由此産生的嚴重後果,李弘更是想都不敢想。
趙雲俯身從宋文手上拿過那卷書簡,遞給了匆匆擠上前來的李玮。李玮一目十行飛速掃了一遍。
“大人,我們可以回營了。”李玮喜笑顔開,小聲說道,“赴宴的事,就讓袁大人代一下,他最喜歡吃吃喝喝玩耍作樂了。”
李弘心領神會。
“子風,令明,保護好宋先生,我們回營。”
王芬打馬上前,一邊連聲道歉,一邊笑道:“大人受驚了,受驚了,前面就是府衙,我們馬上就到了……”随即他手指怒目而視的宋文,氣憤地說道,“這人是個瘋子,前段時間他老師死了之後受到了刺激,所以一直瘋瘋癫癫的,大人切莫信他的一派胡言。”
“來人……”他不待李弘說話,揮手對身後的侍從叫道,“把他抓起來,關到牢裏去。”
“慢着……”李弘冷冷一笑,舉手說道,“這人我先帶回去問問。”
“大人,你巡視冀州是爲了陛下回鄉祭祖的大事,行程匆忙,哪有時間過問這種小事?”王芬笑道:“下官沒有治理好冀州,讓大人看笑話了。這種小事當然由冀州府來處理,我看還是先把他關起來吧。”王芬特意加重了“冀州府”三個字,意思是提醒李弘,你不要多管閑事。
李弘沉下臉,問道:“這位義士告你陷害冀州二十七戶富豪,不但拘人抄家,還無視天子大赦令,拒絕放人,有這麽回事嗎?”
王芬搖搖頭,無奈地說道:“大人,這人是個瘋子,他說的話你怎麽能信?我是朝廷大員,我說的話你都不信,你卻去偏信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我不明白大人這是什麽意思?大人難道對我有成見?”
李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大人多心了。這個瘋子說你抄家抄了六億錢的财産,這個事我很感興趣,你知道,我對貪官一向深惡痛絕,下手絕不留情。”
王芬一臉無辜,連連苦笑。
“大人,有這回事嗎?”李弘問道。
王芬神情自若地舉手說道:“大人,下官可以發誓,絕無誣陷之說。這二十七戶大豪目無王法,私通蟻賊,圖謀不軌,證據确鑿。大人可以派人查問核實,下官一定盡力協助,以辨清白。”
“此次冀州之行行程匆忙,這查核一事就免了,我沒有時間在這裏耽擱。”李弘擺擺手,說道,“我看這樣吧,這個人我帶回去問問情況,如果他不是瘋子,說的也是真的。”李弘突然面色一寒,冷森森地說道,“假如大人貪贓枉法,私通蟻賊,圖謀不軌,你就等死吧。”
王芬毫不示弱,冷眼看着李弘,顯得非常氣憤。
“走……”李弘大吼一聲,率先打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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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表字長風,益州江洲人氏。李弘聽說他是益州江洲人,很驚訝,他笑着對李玮說:“唐雲是江洲人,這大營内的林迅也是江洲人,現在我在大街上随便抓一個人,還是江洲人,可見江洲是塊人傑地靈的寶地啊,好地方。”李玮笑道:“益州是天府之國,當然人傑地靈了。”
宋文年少時,父親到冀州渤海郡任小吏,全家遂遷至渤海郡居住。他的老師蔣易曾經是渤海郡的太守,宋文因此在郡府任職多年。幾年前,蔣易上書勸谏天子鏟除奸閹,結果反被奸閹誣陷入獄,後遇大赦才得以免罪回家。這次蔣易又被王芬誣陷下獄,因爲年老體衰,經不起折騰,竟然死于獄中。
“如果不是家财豐厚,蔣老先生也不至于冤死獄中。”李玮掩卷長歎道,“都是錢财惹得禍啊。”
宋文悲戚不語。
“王芬到任就胡作非爲,貪贓枉法嗎?”李弘問道。
“那倒不是。”宋文搖搖頭,說道,“王大人以前無論做人做官,口碑都不錯。他突然倒行逆施,做出這等人神共憤之事,也就是最近兩個月的事情。”
李弘若有所悟。
他看看宋文,說道:“長風兄,你得罪了王芬,現在出去很難保住性命,依我看,你就暫時待在我這裏吧。”
宋文神情落寞地說道:“我心願已了,是生是死,無所謂。”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長風兄剛才還是豪氣沖天,怎麽轉眼間變得這樣灰心喪氣了?過幾天,看我如何給你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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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送走宋文之後,立即返回了大帳。
“大人,如此說來,曹操說的話就是真的了。”李玮說道,“兩個月前,陛下不是突然決定回冀州河間國老家祭祖嗎?王芬一定是接到陛下的聖旨後,才有了這個劫持天子鏟除奸閹的主意。要辦成這麽大的事,最重要的是軍隊和錢财。目前,軍隊的問題,王芬已經得到黃巾蟻賊的幫助,順利解決了,剩下的就是錢财。對于錢财,他好象沒有什麽好辦法,隻能通過橫征暴斂,敲詐勒索的手段來斂積。結果,就出了問題。”
“這件事,如果用來彈劾他,一則需要時間,二則需要大量證據,麻煩。”李弘笑道,“不過利用這件事來吓唬吓唬他,還是綽綽有餘。”
“吓唬?”李玮反問道,“吓唬有什麽用,當然要敲詐他了。他缺得就是錢,我們就要利用這一點來敲詐他。把他逼急了,他自然就要想辦法來對付我們,隻要他一動手,他就死定了。”
“仲淵,你看他那個樣子,老奸巨猾的,想把他逼得狗急跳牆不容易啊。”
李玮神情凝重地點點頭,沒有做聲,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我覺得王芬要麽是瘋子,要麽另有倚仗。”
“怎麽說?”李弘問道。
李玮說道:“你看,王芬手上隻有兩萬多人,但他竟然異想天開,想憑這麽點人馬劫持天子,可能嗎?你我都認爲不可能,他當然也不會蠢到這種地步。我看他劫持天子是假,禍亂天下是真。”
“王芬無論是劫持天子還是殺了天子,還是另立天子,他帶給大漢國的是什麽?是大亂,猶勝黃巾叛亂的大亂。”
“天子一出事,洛陽的大将軍立即就會擁立大皇子爲新帝。現在,大将軍和世族官僚們對奸閹虎視眈眈,随時都會把他們吞而噬之,你想想,大将軍會錯過這個機會嗎?”
“現在我明白曹操爲什麽要告訴我們這個消息了,他是爲了解救自己家族的性命啊。我們隻要在冀州殺了王芬,破了他們的奸計,天子就會安然無恙,天子沒事,奸閹就可以生存,而曹氏自然活得更舒坦了。”
“仲淵,你的意思是說,王芬的倚仗就是大将軍?”李弘四下看看,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
李玮詫異地看看李弘,笑道:“我沒說啊。”
李弘瞪了他一眼,說道:“如果這是大将軍的詭計,大皇子順利登基,天下怎麽會大亂?你不會認爲黃巾軍還有這個實力吧?”
“怎麽會沒有?”李玮反問道,“去年,朝廷不但沒有免去冀州的賦稅,還因爲西涼戰事的原因額外增加了冀州的賦稅,結果造成更多的百姓被迫放棄家園上了太行山,這事你知道嗎?”
李弘搖搖頭。
“王芬和一幫冀州官僚爲了自己的私利,報喜不報憂,害人啦。這幾天,我在各地縣鄉聽人私下說,太行山現在至少聚集了不下百萬之衆。”李玮小聲說道,“僅僅河内郡的黑山境内,聽說就有二三十萬人。”
李弘歎了一口氣,說道:“這麽說,如果王芬的奸計得逞,這天下是一定要亂了。”
“對。”李玮說道,“無論王芬的奸計是否得逞,這天下是一定要亂的。你看,現在北疆幾千裏的邊境上,鮮卑人屯積了十幾萬大軍,他們想幹什麽?幽州的烏丸人,并州的匈奴人,一個個蠢蠢欲動,他們誰不想趁着大漢國奄奄一息的時候啃上幾口?”
“何進這個殺豬的他懂什麽?朝中那幫自私自利的官僚們又懂什麽?他們哪一個在爲了我大漢國的這片萬裏江山而嘔心瀝血?”
李弘望着慷慨激昂的李玮,笑道:“仲淵,你又激動了,你再說下去,不會又是勸我起兵造反吧?”
“大人說笑了。”李玮紅着臉,咳嗽了兩聲,極力掩飾心中的尴尬。他其實心中正有此意,但不想被李弘一語說穿了。
李弘大笑,搖頭道:“仲淵,這話以後你不要再提了。你的想法無非就是要讓天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但我沒有這個能力,你看看黃巾軍就知道了,這改變天下的事,根本就不是你我這種人加上幾萬軍隊就可以做成的。你想得太簡單了。”
“好了,我們還是談眼前的事。”李弘親昵地拍拍李玮的肩膀笑道,“當初,我幸好沒有聽你的話把你殺了,否則今天的事就麻煩了。這種事不象打仗,牽扯的東西多,我也不太懂,沒有你在我身邊給我出主意,我這次恐怕要受罪了。”
“大人才智出衆,這麽點小事怎麽會難到你?”李玮笑道。
“你少說什麽奉承話。”李弘說道,“我們不管将來的事,也不管王芬的倚仗是什麽,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王芬逼得自亂陣腳,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
“大人今天在巡營時,把軍資已經帶到大營的事說了出去,我看官兵們都很期盼,都想早點拿到軍饷。”李玮說道,“下一步,大人要先在邺城大營待幾天。王芬看到大人遲遲不走,軍資又不給他,肯定會急得團團亂轉。他要是來要錢,我們就威逼他送來糧食和衣物,否則就扣下軍資自行支配。有了足夠的糧食和衣物,士兵們就會吃飽穿暖,就會感激大人,這個時候大人就可以考慮把軍資交給王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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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