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盛情邀請李弘在永樂宮用膳。
這餐飯讓李弘大開了眼界,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奢華。一道又一道的菜肴,一個接一個的女樂,讓李弘目不暇接,仿若置身夢中。
天子帶他離開永樂宮的時候,暮色已臨。君臣二人回到北宮,閑聊了一會。兩個人情緒都很好,東拉西扯的,神侃一氣。此時李弘已經徹底放開,全然沒了拘謹,他覺得天子雖然看上去不苟言笑,但其實很好處,說話也很風趣,待人也和善。
天子向李弘介紹了自己的戲耍傑作,一個是宮内的集市,一個是驢車,他說:“這幾天忙着過年,沒有時間帶你去耍。等過完年,朕帶你去玩玩。”
接着天子和李弘聊起了邊塞,君臣二人就邊境的連綿戰火,胡族的頻繁入侵問題交談了許長時間,兩人談到了鮮卑人,烏丸人,匈奴人和羌人,談到了邊境百姓的苦難,談到了大漢朝的邊境政策,談到了大漢朝先輩們抗擊胡人的豐功偉績。
天子說:“朕有個願望,就是希望大漢朝的軍隊能夠擊敗胡族,征服胡族,爲我大漢朝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爲我大漢朝立下蓋世功勳,這樣,朕就是曆史上一個上上等的君王了,朕不但可以超越前朝武帝的功績,還可以名垂青史,千古不朽。”
他挺了挺瘦弱的身軀,興奮地望着李弘,慷慨激昂地大聲說道:“朕想徹底擊敗羌人,結束幾十年的羌人之禍,然後遠征西域,重新臣服西域各國;朕還想北上擊敗鮮卑人,吞并藍眼睛的丁零族,然後占據整個大草原,把我大漢的疆土一直延伸到北方的雪原深處;朕還想攻打扶餘國,他們雖然已經臣服但這遠遠不夠,朕要征服他們,把他們徹底變成我大漢的子民。”
“子民,你說朕的這幾個願望,能不能實現?”天子揮手問道,“朕的願望,能在朕的有生之年實現嗎?”
李弘聽得心潮澎湃,他翻身跪倒,信心十足地說道:“陛下,臣堅信陛下一定能夠做到,臣願意爲實現陛下的願望而浴血疆場,奮勇殺敵。”
“好,好,這麽多年來,朕對許多人說過同樣的話,但沒有一個支持朕,他們都把朕當作白癡看。隻有你一個人贊成朕的主意,說朕能夠做到這一切。”天子舉手說道,“好,好一個神勇的豹子,将來,這征服胡人,拓展大漢疆土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天子旋即仰天輕歎道:“子民,隻有子民了解朕的心思啊。”
他伸手扶起李弘,笑道:“子民,你覺得小董侯将來的成就如何?”
李弘沸騰的情緒霎時間冷了下來。陛下終究要和自己談皇統的事了。忠于陛下和忠于皇統繼承人雖然有區别,但對于陛下來說,很可能就是一樣的。李弘知道自己不能猶豫,要立刻回答,否則,陛下會疑心自己别有想法。此時此刻,君臣感情融洽,彼此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在這種情況下,有什麽理由破壞這種和諧和快樂呢?
“臣認爲,小皇子聰明機智,謙恭溫順,将來一定是個明君啊。”
天子頓時面顯喜色,他一把抓住李弘,喜滋滋地問道:“子民當真這麽認爲?”
“臣忠于陛下,絕無二心。”李弘再次跪倒于地,拱手說道,“臣之心,唯天可鑒,若有違誓,天誅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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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和趙雲一幫人見李弘遲遲沒有歸來,心急如焚。
半夜時分,李弘在小黃門蹇碩的陪同下,由旅贲令魏斷帶着一百騎兵護送,回到了漳月台。大家一窩蜂地迎上去,問長問短。
李弘笑道:“陛下和我談了很長時間,又留我用了晚膳,所以回來遲了,讓大家擔心了。”
“大人,何止是擔心啊,弧鼎和棄沉都要帶人殺進皇宮了。”趙雲笑道,“他們說你已經給皇上殺了。”
李弘感動地拍拍弧鼎和棄沉的肩膀,說道:“我沒事。謝謝你們了。”
弧鼎和棄沉看到李弘平安回來,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兩人嘿嘿笑着,喜悅和興奮的心情溢于言表。
“大人見到皇太後了?”李玮焦急地問道,“陛下和你都談了什麽?”
“見到皇太後了,我在永樂宮待了足足有一天,還見到了長平公主和小皇子。今天我算長見識了,在皇宮裏吃一餐飯,竟然如此奢侈豪華,你們根本想象不到。”
“大人,你給我們說說。”姜舞羨慕地說道,“皇上和太後怎麽吃飯啊?”
“先不要說這個。”李玮阻止道,“大人,陛下和你都談了什麽?這一趟進京,陛下的目的是什麽?我們還有危險嗎?陛下要把我們幽禁到什麽時候?”
“沒有危險了。”李弘說道,“陛下召我進京,完全是爲了皇統的事,他已經問過我了。”
“大人怎麽回答的?”
“我答應了。”李弘說道,“那個時候,由不得我不答應。”
李玮倒抽一口涼氣。趙雲和姜舞,龐德三人面面相觑。
弧鼎和棄沉對這事不是很關心,在他們的思想裏,誰的拳頭厲害,誰就是老大,沒有什麽長幼的區别。他們更關心的是李弘的生命。
“大人,我們什麽時候離開洛陽?”棄沉問道,“馬上離開嗎?”
“要待很長時間。”李弘說道,“二月,天子和太後要回冀州河間國老家拜祭先祖,天子讓我們随行。估計至少要到四月,我們才能回到西涼。”
“那我們可以在洛陽好好玩玩了。”弧鼎說道,“大人,皇上說,什麽時候可以讓我們随意走動?”
李弘搖搖頭。李玮嚴肅地說道:“陛下絕對不會讓我們在洛陽随意走動。”
“爲什麽?”弧鼎奇怪地問道,“那我們不白跑了洛陽一趟,什麽都沒有看到。”
“天子爲了保證大人的想法不出變化,最可靠的辦法就是不讓大人接觸洛陽的任何權貴。”李玮說道,“從這一刻起,大人真的被幽禁了。”
“大人,你明天還進宮嗎?”龐德問道。
“明天早上,我要上朝述職,接受天子和諸位公卿的質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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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五,被稱爲“趕亂歲”,這是因爲送走竈神後要到除夕才把竈神重新迎回,所以這一段時間人間無神管轄,百無禁忌,民間多把這一天定爲嫁娶之日。
朝議。
今天朝議的内容非常多,先是護羌中郎将李弘述職,然後是太常劉焉向陛下陳述過年前後諸如祭祀慶典等活動的安排,宗正劉虞禀報關于天子回冀州事情的操辦情況,大将軍彙報北軍擴建和冀州刺史王芬的募兵情況等等,大大小小大約十五六項。
李弘第一次站在巨大的嘉德殿内,第一次參加朝議,第一次看見所有的三公九卿,第一次感受到權利和榮耀,他既興奮又緊張。
李弘磕磕巴巴地開始說話。大殿内百官靜立,莊嚴,肅穆,隻有李弘那個單調而生硬的聲音在大殿四處回響。李弘說了一會兒之後,緊張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他的語氣開始越來越流暢,聲音也越來越大。
李弘細說了西涼的狀況和翼城大戰的得失,随即話鋒一轉,開始痛斥西涼貪官,曆數西涼吏治腐敗所造成的嚴重後果,他在朝堂之上大聲疾呼,聲色俱厲,發指眦裂,氣勢驚人。
“臣請奏陛下,凡牽涉西涼腐敗的貪官,嚴禁以錢贖罪,一律斬首示衆,以撫西涼六十萬百姓,此舉方可斷絕西涼禍亂再起啊。”李弘大聲奏道,“貪官不殺,則西涼之亂永無平定之期。”
一石激起千重浪。
站在他附近的宗正劉虞恨不得沖上去踢他一腳。這個白癡,到了洛陽,到了朝堂上,他還這麽猖狂,不知死活的東西。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幹着急沒辦法。
朝堂之上,一時間“臣有本上奏……”之聲沖天而起,中常侍,三公,九卿,大小官僚,争先恐後的要說話。
天子冷冷一笑,猛地站起來,小眼一瞪,低聲吼道:“誰再吵,拉出去斬了!”
霎時,朝堂上安靜下來。
“諸位愛卿是要彈劾李愛卿嗎?朕知道,明天,明天的朝議就一個内容,彈劾李愛卿,怎麽樣?今天事情多,就不要說了,諸位愛卿早點把事情議完,大家也好早點回家準備過年。”
天子随即換上一副笑臉,沖着李弘揮揮手,說道:“李愛卿說得對,爲了大漢的江山社稷,朕的确要殺掉這些人。”他指着司徒崔烈道:“崔愛卿,這事就由你去操辦。”
天子話音剛落,朝堂之上頓時再掀波瀾。
天子出爾反爾,收了贖罪錢,他又要反悔,要把人抓起來再殺了,這都是什麽皇上?衆臣氣怒之極,說話可就不好聽了。李弘真是不知死活,此時都是衆矢之敵了,他還在搶着唱反調,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皇上殺貪官,立即殺,大臣們恨不能圍上去把他一頓拳腳打死。李弘大概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誰都不怕,他甚至和瘦巴巴的中常侍張讓吵了起來,看李弘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好象随時都要把張讓打死似的。太尉張溫和宗正劉虞慌忙把兩人拉開。
劉虞小聲埋怨道:“子民,你這都是幹什麽?你以爲你有皇上撐腰就可以爲所欲爲嗎?你這樣胡鬧下去,還想不想回西涼?”
李弘看到劉虞氣惱的樣子,心中很感激,他俯身湊到劉虞耳邊說道:“大人,這都是陛下吩咐的,我敢不做嗎?”
劉虞愣然。李弘返身緊走兩步,舉手高呼:“陛下,貪官不殺,西涼沒有安定之日啊!”
太尉張溫俯身跪倒,極力勸谏道:“陛下,陛下乃金口玉言,怎可出爾反爾,徒招天下人的恥笑……”
天子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說道:“太尉大人,那你說怎麽辦?”
張溫急忙奏道:“陛下,臣以爲此事複雜,一時很難穩妥處理,何況此事也不是今日朝議的内容,還是容後再議吧?”
“朕看不要議了。你說得對,朕不能出爾反爾,失信于天下人。這樣吧,讓他們按照個人罪責的大小,再出雙倍的贖罪錢,立即上繳,否則,過了正月十五,一律砍頭。”
一片嘩然。說到最後,陛下還是爲了要錢。衆臣頓時明白了,怪不得前幾天陛下突然很爽快地答應了由自己出錢回家祭祖,原來他早有安排。他和李弘一唱一和,耍了衆臣一次。大家心中氣苦,一個個面色鐵青,恨不得吃了李弘的肉。不能恨皇上,隻好恨李弘了。
大将軍何進出列贊道:“陛下英明,這個辦法果然一舉多得,既堵了天下人的嘴,又重重懲治了貪官,還可以警告其他的貪官污吏,陛下高明啊。”
天子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說道:“大将軍這話朕聽得舒服。京兆尹和北地郡府都來奏章,說鮮卑人正在邊境蠢蠢欲動,有可能入侵國境,所以朕打算征調李愛卿的西征大軍,入駐長安,以爲支援,大将軍意下如何?”
何進面色一滞,随即笑容滿面地大聲說道:“陛下高瞻遠矚,深得兵法之要旨,陛下英明啊。”
天子微微一笑,臉上閃過一絲嘲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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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刺史王芬的屬下,主簿書佐許攸匆匆趕到了青州平原郡的高唐城。
高唐這地方很出名,是春秋戰國時期齊國的名都。
許攸表字子遠,是荊州南陽人,南陽許氏世族子弟。他奉刺史王芬之命,前來邀請華歆(讀xin)和陶臯到冀州共謀大事。華歆字子魚,陶臯字丘洪,都是平原名士。
華歆爲人穩重,不愛出風頭,很能把持中庸之道,人緣很好。華歆和同郡的管甯、邴原俱以穎川陳寔爲師,三人号爲“一龍”,華爲龍頭、邴爲龍腹、管爲龍尾。不過,有一天,管甯與華歆斷交了。因爲這天他倆一起讀書,有個大官做着豪華車子經過門外,管甯看都沒看一眼,而華歆不僅看呆了,還大爲贊歎。管甯馬上用刀将他們同坐的草席從中間割開,他認爲華歆是一個貪圖榮華富貴之人,不配做自己的朋友。
許攸和陶臯,華歆都是同窗好友,很早就熟悉。陶臯聽完許攸的介紹,欣然答應。他們一起去找華歆。華歆卻毫不猶豫的斷然否決了。
華歆說:“這廢立天子的事,豈是我們這等小人物所能參予的,你們難道沒有看到伊尹、霍光的下場嗎?王芬王大人受到襄楷大師的誘惑,膽大包天,竟然敢做這種事。你們看着,他這回死定了,搞不好要被誅九族。依我看,丘洪兄不要去了,子遠也最好離開冀州府,回南陽避禍去吧。”
兩人笑華歆膽小,沒有勇氣,立即啓程往冀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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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下朝後,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到了将軍府司馬何颙的府上。
何颙把大将軍何進迎進書房。書房内,袁氏門閥的家主袁隗正在和侄子袁紹閑聊。
大将軍和袁隗寒暄一番,彼此施禮後坐下。
“你們也坐,都坐吧。”何進招呼自己的幕僚坐到自己的周圍。
“李弘年輕,非常年輕。”何進說道,“本初的話沒有錯,這個人除了打仗,的确是個白癡。”他随即把今天朝堂上的事情說了一遍。
“老大人的話沒有錯,陛下成功地拉攏了這個什麽都不懂的蠻子。如今陛下廢嫡立庶的決心之大,非你們所能想象。他已經決定把李弘的七萬大軍移到長安駐紮了。”
“哦。”袁隗驚訝地說道,“陛下可同意北軍擴建?”
“不同意。他說國庫沒有錢,保持北軍有三萬人足夠了。”何進說道,“太尉大人,司徒大人和楊彪,盧植他們讀書太多,在這種情況下,還想着勸谏陛下及時回頭,避免在洛陽發生血腥屠殺。迂腐啊,還是老大人清醒,看到此事已經無法挽回,隻有殊死一搏了。”
袁隗笑道:“大将軍不必擔心,真要到了生死關頭,門閥世族還是能夠權衡利弊,支持大将軍的。”
“世族官僚們既不願意看到奸閹擅權,也不願意看到外戚主政,所以想極力維持這個平衡,這也是可以理解的。”袁紹說道,“但是陛下自己不願意被人所左右羁絆,他想改變現狀,所以他們的勸谏和努力最終都是白費力氣。”
何颙說道:“殺了奸閹,大将軍就可以完全控制洛陽,掌握國家權柄,那時,陛下從冀州回來,想不立太子都不行了。隻是,這好象違背了陛下的意願,和奸閹比起來,他好象更不願意看到大将軍。”
“哪有事事如意的?”何進微笑點頭道,“我們不能小瞧了奸閹們的力量,更不能輕視京中的門閥世族,還是那句話,我希望老大人能夠說服京中門閥,包括司空許大人,免得牽連太大,傷了我大漢的元氣。”
“我盡力去說服他們。”袁隗笑道,“剛才本初已經對我說了大将軍的離間之計,我希望他們把眼光都放遠一點,這樣也可以避免正月十六的禍事。”
“尤其是許相許大人,煩勞老大人要多跑幾趟了。”何進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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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