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突然露出一絲魚肚白,黑幕悄然拉去,清晨徐徐來臨。
牛飲渡口,距離望垣城三十裏。此時,鮮于輔正在牛飲渡指揮大軍渡河。
河面上,架起了四座浮橋。人馬從東邊兩座橋上通過,辎重物資從西邊兩座橋上通過。全副武裝的士卒排成整齊的隊列,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井然有序地走上浮橋,快速通過。一車又一車的武器裝備,糧草辎重在兵曹營官兵的努力下,也迅速被送到對岸。
蹇碩和袁紹,劉表,劉和都是第一次随同大軍奔赴戰場,既新奇又興奮。他們駐馬立于河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聽着喧嚣嘈雜的聲音,不停地指點談論着。
“本初,親臨戰場之後,才知道這行軍打仗學問很大,絕不是坐在書房内研讀兵書就可以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的。”劉表指着對岸的辎重車隊說道,“要不是親眼所見,我們很難相象,爲了保證這些物資能夠及時運到戰場,軍隊需要做多少準備工作,需要付出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說起來和做起來完全時兩回事啊。”
劉和笑道:“本初兄和景升兄一路上不停地向鮮于大人請教行軍打仗的訣竅,是不是很有心得啊?”
“何止有心得。”袁紹笑道,“這一趟西涼之行,收獲之大,絕非你我所能相象。我們在家中閉門造車,高談闊論,以爲自己什麽都懂,到了這裏,才知道自己其實什麽都不懂。”
他用手中的馬鞭指着正在飛速過河的軍隊問道:“子安,你知道用什麽辦法可以加快軍隊過河的速度嗎?”
劉和驚訝地反問道:“本初兄,這士卒過河還有訣竅?”
“當然了。”袁紹得意洋洋地說道:“這麽多軍隊集中在渭水河兩岸,你首先要考慮到軍隊的安全,要做好防禦和反擊的準備,因此你必須要合理安排哪支軍隊先過河,哪支軍隊後過河。在确定沿河兩岸都已經安全的情況下,才能考慮過河的速度問題。這個時候你首先要考慮是騎兵先過河還是步兵先過河,步兵過河的時候,是弓箭兵先過河還是長矛兵先過河……”
“好了,好了,本初兄你不要說了……”劉和拱手告饒道,“有時間你自己留着慢慢考慮吧,我知道打仗太複雜就行了,反正我這輩子是不會領軍打仗的。景升兄呢?你也想和本初兄一樣,将來帶領千軍萬馬,馳騁疆場?”
劉表笑着搖搖手,說道:“我是沒有那個機會了。”他指指袁紹道,“本初兄很有打仗的天賦,将來一定可以做将軍。”
劉和笑着連連附和。突然他指着站在鮮于輔旁邊的蹇碩說道:“蹇大人對打仗也很感興趣。聽說他武功不錯,是真的嗎?”
袁紹嘲諷道:“那也就是在宮裏。你讓他在這裏試試?随便找個軍侯,就能把他揍扁了。”
三個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蹇碩正在向鮮于輔打聽李弘的事。鮮于輔和李弘認識很早,從李弘回到盧龍塞開始兩人就在一起戰鬥。鮮于輔明白蹇碩的心思,他把李弘的事情介紹了許多,極盡褒賞之辭。聽到比傳說更加詳實的故事,蹇碩對這個一直沒有露面的豹子越來越好奇了。
“李大人現在在哪裏?”
“昨天他已經帶着黑豹義從過河了,現在正在捕殺敵人的斥候。從這裏到翼城還有五十裏,如果我們要保證軍隊秘密趕到翼城,就必須要消滅敵人的耳目。不出意外的話,今天下午在翼城戰場上,大人就可以見到李中郎了。”
蹇碩笑着點點頭,問道:“大人的騎兵大軍怎麽不見了?他們先期過河了?”
鮮于輔漫不經心地回道:“騎兵大軍從另外一個渡口過河了。他們和李中郎的軍隊會合後,将在下午趕到戰場。”
鄭信拍馬飛馳而來。
“大人有令,命令大軍急速前進,務必于午時趕到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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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王國指揮西涼叛軍,發起了猛烈的攻城大戰。
武都和馬騰指揮三萬大軍連續攻擊南門。一隊隊的士卒沖過護城河,爬上雲梯,呼嘯上前,奮勇沖殺。叛軍士卒的屍體趴伏在石塊和擂木中間,堆滿了城下狹窄的地帶,鮮血染紅了護城河水。
城上的傅燮和軍司馬鞠伍誓死堅守。守城士卒傷亡慘重,軍隊人數越來越少,形勢非常緊張。
爲了盡早打開突破口,占據城牆,馬騰準備親自帶人殺上去了。他命令手下暫時放棄攻城,先把城下的屍體和石塊等障礙物清理幹淨,以便給後續軍隊騰出落腳的地方。馬騰的手下馬純指揮人手迅速将堆積在城下的屍體和雜物丢進了護城河裏。
随着一聲令下,弓箭營對準城牆上方射出了一輪密集的長箭。城下馬騰縱聲狂吼,帶着一千多名刀斧手兇狠地撲了上去。
鞠伍守在城牆的左側,他的防守地段最早被叛軍突破了。鞠伍連殺三人,接着就遇上了馬騰。馬騰的戰刀摟頭劈下,勢大力沉,鞠伍抵擋不住,被連人帶刀斬成了兩截。遠處的老鼎憤怒了,他是鞠伍的手下,看到上官被殺,氣得睚眦欲裂,吼聲連連。他對準馬騰連射五箭。馬騰戰刀揮動,連擋兩箭,随即就手忙腳亂了。他情急之下,大吼一聲,一把抓過一名守城士卒,擋在了自己身前。三支厲嘯而來的長箭霎時洞穿了守城士卒的屍體。狼狽不堪的馬騰怒睜雙目,張嘴發出一聲嚎叫,然後他舉起被老鼎射殺的士卒屍體,奮力向老鼎狂奔而去。老鼎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夷然不懼,再射三箭。馬騰的戰刀殺到,呼号聲裏,老鼎的頭顱飛了起來,鮮血迸射,濺了馬騰一頭一臉。
馬騰龇牙咧嘴,恨恨地丢下手上的屍體,朝着老鼎的頭顱吐了一口噴到嘴裏的鮮血。
“兄弟們,殺……”
馬豫和李贖一左一右,先後殺到。城牆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叛軍士卒。他們在馬騰的帶領下,頑強地向前推進。左側城牆的防守即将崩潰。
在城牆右側指揮戰鬥的傅燮臨危不亂,他指着楊會高聲叫道:“命令弓弩隊射擊,射擊……”
楊會長矛揮動,将一名殺上來的叛軍士卒高高挑起,随即大吼一聲,奮力将其甩出了城牆。然後他幾步沖到樓道附近,對着隐伏在樓道上的一百多名弓箭兵狂叫:“射……,向左射……,射死他們……”
馬騰和一群部下正殺得興高采烈,以爲勝券在握,沒想到一批利箭從天而降,頓時躺倒了一大片。馬豫急忙撿起一張盾牌,護着馬騰,大聲叫道:“走吧,我們先撤,撤……”
馬騰根本不理睬他,一腳踢掉長盾,舉刀狂呼:“兄弟們,随我殺……”
傅燮帶着幾十個侍從飛一般沖了過來。
馬騰看到空中飛來一把耀眼的戰刀。他面對陽光,被對方戰刀的光芒所射,一時間竟然睜不開眼睛,大駭之下,他急退兩步,揮刀狂舞。“當……”一聲巨響,虎口震裂。
馬騰看到了殺氣騰騰的傅燮,心中一寒。
“殺……”傅燮大吼一聲,雙手握刀,再度劈來。馬騰來不及變招,倉促間橫刀封架。“當……”一聲響,戰刀碎裂。馬騰心中的驚駭頓時達到了頂點,他張嘴發出一聲絕望的狂吼。
傅燮氣得都要爆炸了,他的戰刀就在剁入馬騰身體的瞬間,被一支長箭射斷了。本來就損裂的戰刀突然迸裂,刀柄的一端剁在馬騰的铠甲上,劃出了一串四射的火星。馬騰揀了一條性命,心有餘悸地飛身後退。傅燮順勢一腳踢起一柄戰刀,身形飛躍間,一手拿刀,一手握拳,再次攻向馬騰。
馬豫帶着三四個人蜂擁而來,大家刀盾其上,頓時将馬騰裹進了人群。傅燮一拳擊飛馬豫的圓盾,同時右手一刀斬下,将馬騰的一名侍從連人帶盾剁死地上。傅燮飛起一腳踢倒馬豫,象猛虎一般殺向了護衛馬騰的人群。
“馬騰,我要殺死你……”傅燮狀若瘋狂,聲嘶力竭的縱聲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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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了,六月驚雷才帶着他的羌族大軍緩緩趕到東城門列陣。
北宮伯玉雖然是他的好兄弟,但六月驚雷希望他早點死。這個人帶着部族一直盤駐于湟中,阻礙了白馬羌,參狼羌等羌族的遷移。北宮伯玉是在湟中長大的羌人,自小和漢人雜居,學會了許多漢人的東西,但他一點長進都沒有,做事瞻前顧後的,六月驚雷不喜歡他。
六月驚雷聯合其他羌族出兵西涼,幫助叛軍攻打官軍,除了趁機擄掠财物以外,主要還是想遷徙入漢。老邊,韓遂,北宮伯玉等人當初邀請他出兵相助,就是這樣答應他的。現在北宮伯玉死了,湟中羌族沒了大首領,族内的一幫小渠帥爲了這個大首領的位子還要争奪一番,湟中羌族短期内已經很難聯合起來一緻對外了。這給了塞外其他羌族内遷湟中的機會。西北雨已經在籌劃明年遷徙入漢了。如今北宮伯玉死了,湟中的羌人實力大損,誰還敢阻擋塞外羌人内遷?
西涼叛亂好啊。如果年年這麽打下去,要不了幾年,塞外的羌人都可以紛紛内遷西涼各郡了。
“大帥,我們是不是開始進攻了?”雷娃問道。雷娃是他的幾個得力部下之一,族内的小渠帥。
六月驚雷看看城樓上嚴陣以待的守城官軍,搖搖頭,問道:“參狼,先零,燒當,燒何幾個大族的軍隊都上來了?”
“燒何族的軍隊還沒有跟上來,估計天狼還在大營吃飯呢。”雷娃笑道。
六月驚雷一邊小聲罵着,一邊搖搖頭。
“大帥,王先生,韓先生,還有馬大個子,都在攻城了,我們是不是也做做樣子。”雷娃小聲說道,“這個樣子,未免有點……”
六月驚雷瞥了他一眼,笑道:“王先生昨天送了幾個女人給你?”
“兩個?”雷娃說道,“和大帥一樣,兩個。你問這個幹什麽?”
“才送你兩個女人,你就這樣賣力?”六月驚雷笑道,“你也太沒出息了。”
“嘿嘿……”雷娃幹笑道,“大帥說笑話了。這個王先生比邊先生,韓先生要大方多了。”
六月驚雷不滿瞅了他一眼,罵了兩句,然後說道:“王老頭非常小氣,而且看不起我們羌人,你知道嗎?”
雷娃不解地搖搖頭。
“他做了大帥之後,我去問他,什麽時候我的族人可以遷到隴西,或者遷到武都郡?他根本不回答,和我一個勁的胡扯。他不願意。這一點就不如邊先生,韓先生了。他們極力主張我們内遷,還希望我們早點内遷,說了一大堆羌人内遷的好處。”
六月驚雷看着雷娃,說道:“當年邊先生問我,你是希望自己富裕還是希望世世代代都富裕,是希望自己一個人吃飽穿暖還是希望全族人都吃飽穿暖?”六月驚雷停了一下,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惜,邊先生死了。現在,誰大方誰小氣,你應該知道了吧?”
雷娃點點頭,恨恨地罵了幾句。
牛角縱馬從遠處馳來。
“大帥,參狼族的人問你什麽時候開始進攻?”
“西北雨急什麽?”六月驚雷皺眉說道,“王老頭昨天送了他多少女人?”
牛角疑惑地搖搖頭,說道:“去年,西北雨的幾個兄弟被皇甫嵩殺死在翼城,所以,他這次心急要報仇。西北雨擔心城池一旦給馬大個子和韓先生先行攻下,他就沒有屠城的機會了。”
雷娃冷笑一聲,說道,“我看他報仇是假,進城搶錢搶女人是真。”
“不要理他。”六月驚雷揮揮手,說道,“他想攻就給他攻,我們射幾輪箭,配合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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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遂希望大軍能在下午拿下西城門。
他命令李堪和張橫率部在城門的左翼發動佯攻,讓楊秋和程銀率領主力軍隊在城門的右翼實施強攻。
韓遂親自在城下督陣。叛軍發起了猛烈的攻勢。
皇甫铮的部下雖然奮力迎戰,但敵人在整個城牆面上展開了攻擊,攻擊點又多又散,士卒們爲了守住城牆,往返奔波,疲于奔命。到了中午的時候,陣亡人數越來越多,防守力量已經嚴重不足。士卒們精疲力竭,逐漸支持不住了。
右翼城牆再次被叛軍突破。黃非帶領最後十幾個人沖了上去。大家立即被蜂擁而來的叛軍圍住了。一陣瘋狂地砍殺。
黃非連劈三人,勢不可擋,酣呼鏖戰。跟在他周圍的士卒無法抵擋敵人的圍攻,紛紛慘呼倒下。黃非血脈贲張,氣憤填膺,他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珠子,叫着喊着,肆意地砍殺着,全然不顧自己的生死。鮮血在身上流淌,殘枝斷臂在眼前飛舞,吼叫身在耳畔回蕩,怒火在心中燃燒,他一往無前地向前殺去。他砍倒了眼前的最後一個敵人,看到了血染的青色城牆。他以爲自己殺光了所有的敵人,他興奮地高舉戰刀,站在鮮血淋漓的屍體中間,沖着城外的叛軍縱聲狂呼:“殺光了,我殺光了……”
“噗嗤……噗嗤……”,長矛戳入身體的聲音沉悶而刺耳。黃非看到了十幾支冰冷的長矛從不同的方向沖出了自己的身體。鮮血迸射。
右翼城牆的防守瞬間崩潰。
韓遂看到了城牆上飄揚的戰旗,聽到了士卒們興奮的歡呼,冷峻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命令候選,成宜,再領五百人,最後一次攻擊左翼城牆。”
“擂鼓……準備進城……”
皇甫铮和十幾個士卒被敵人包圍了。皇甫铮在奮戰,在呼喊,在舍生忘死地搏鬥。他看到軍侯武城倒下去了,看到幾把戰刀還在兇殘地剁劈他的屍體,看到武城的血肉在空中飛舞。皇甫铮心中一痛,戰刀挾帶着仇恨的怒火砍在了敵人的頭顱上,溫熱的鮮血噴射而出,濺在他那張因爲仇恨而極度扭曲的臉上。皇甫铮縱聲狂嘯,奮力高呼:“兄弟們,殺啊……”
弓弩兵湧上了城牆。候選指着象瘋子一樣在人群中往來劈殺,無人可擋的皇甫铮,大聲叫道:“射死他……給我射死他……”
圍在皇甫铮周圍的叛軍士卒聽到候選的叫喊聲,一個個如臨大赦,急速後撤。十幾個弓弩手拿起短弩,對準舉刀狂奔而來的皇甫铮同時射出了弩箭。皇甫铮的身體在奔跑的過程中劇烈地抖動了幾下,然後停下了,接着叛軍士卒手上的戰刀,長矛象雨點一般射向了渾身浴血的皇甫铮。
候選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然後志得意滿地轉臉向城内看去。他看到了一雙濃眉,一張熟悉的臉龐,他的心驟然收縮起來。
華雄出現在城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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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