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牛角号聲,雄渾的戰鼓聲猛然間響徹了戰場,響徹了靈河,響徹了靈台山。
戰場上的鐵錐大陣很快殺到步兵方陣的前面。就在這時,随着一聲轟然巨響,鐵錐大陣突然一分爲二。
大陣左翼的樓麓、鹿歡洋,帶領士兵們迎着亡命逃竄的敵人,劈頭蓋臉地就殺了上去。他們迅速向戰場北面移動,意圖堵住敵人的潰逃大軍,将敵人趕向靈河。
大陣右翼的射璎彤,拳頭帶着一群殺氣沖天的戰士,不停地叫着吼着,尾随着瘋狂潰逃的敵兵,一路殺了下去。
李弘率領黑豹義從的戰士們,掉頭殺向了戰場西面,朝着向西逃亡的敵人追去。
李文侯帶着親衛屯根本無心戀戰,他們在風雲鐵騎軍和步兵合圍之前,搶先一步逃出了戰場,羌胡騎兵一個個比兔子跑得還快,轉眼間無影無蹤,消失在崇山峻嶺之間。
失去指揮的敵兵頓時大亂,他們在戰場上狼奔豕突,混亂不堪,被鐵騎士兵追殺得抱頭鼠竄。
步兵方陣在鮮于輔的指揮下,迅速突入戰場中心。他們不但牢牢守住了戰場的東面,也成功切斷了敵人南逃的線路。
等到朝陽完全升起的時候,敵人終于抵擋不住,開始大批大批地投降了。
戰場逐漸沉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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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
李弘在距離戰場五裏的靈河岸邊紮下了大營。
李弘傷雖然不重,但經過大半夜的厮殺,非常疲勞,躺在河堤上昏沉沉地睡着了。時間不長,他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講話,趕忙睜開了眼睛。他看到太尉府長史桑羊和自己的行軍司馬左彥站在不遠處,正在有說有笑。
桑羊看他醒了,興高采烈地向他表示祝賀。
李弘擺擺手,請他們兩人坐下,笑着問道:“你們剛剛到嗎?”
“早上我們就從靈台山動身了。路上我們抓了一些俘虜,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遲了一點。”左彥回道,“大人,剛才别部司馬射璎彤派人來報,他們向南追出了五十多裏,但沒有抓到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現在他們正押着俘虜往回趕。”
李弘點點頭,問桑羊道:“桑大人,按照敵人逃跑的方向來看,他們會不會經過杜陽?”
桑羊搖搖頭,說道:“他們繞過杜陽,翻越岐山,雖然多走一點路,但也可以回涼州。隻不過如今他們倉惶而逃,沒有糧食,如果餓急了,也有可能殺回杜陽。”
左彥笑道:“前幾天,他們從杜陽城撤出來的時候,已經把杜陽洗劫一空。現在殺回去,能找到吃的嗎?”
桑羊微微一笑,說道:“這地方位于右扶風郡和涼州安定郡的交界處,方圓幾百裏就杜陽那麽一個小縣城,要找吃的,還得去那裏想辦法。”
這時,趙雲匆匆跑來,大聲喊道:“大人,好消息,好消息,抓到北宮伯玉了。”
李弘大喜,站起來問道:“怎麽抓住的?”
趙雲笑道:“都尉大人派人送來消息說,是幾個羌胡士兵在打掃戰場的時候,偶然發現的。北宮伯玉受了重傷,一直躺在戰場上昏迷不醒。”
桑羊高興地連連拍手,大聲叫好。
“我們損失怎麽樣?鮮于大人有沒有統計出來?”李弘急忙問道。
“有,大人。”趙雲面色一黯,低聲說道:“騎兵折損一千四百多人,步兵折損一萬兩千三百多人,輕重傷五千四百多人,現在能繼續作戰的隻有三萬人左右。”
李弘如遭重擊,面色大變。他呆呆地望着河水,一時難過的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心裏非常難受。他說要把他們帶回去,帶回冀州,但第一戰就有一萬多人長眠他鄉異土,他感覺難以接受。雖然他知道打仗就有犧牲,但他就是不能接受,越來越不能接受。過去帶兵少,一戰打下來,最多不過陣亡幾千人,但現在帶五萬兵,一戰就死了一萬多人,他感覺就象剮了自己的肉一樣,疼痛難忍。
李弘失魂落魄地坐在草地上,茫然地望着蔚藍色的天空,久久無語。
桑羊和左彥看到李弘黯然傷神的樣子,非常吃驚的對望了一眼,均覺得李弘感情太稚嫩了。但想到他年紀小,從軍時間也不長,一時間接受不了部隊這種大量傷亡的事情也很正常。誰都有個成長的過程,老兵也是從新兵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李弘即使做了主将,但他對戰場上越來越重的血腥也需要一個适應的過程。沒有人天生就是冷酷無情的,再老的人,他也會因爲感動,因爲痛苦而流淚。
過了一會兒,李弘才從巨大的悲恸中漸漸恢複過來。
他望着蹲在自己身邊的趙雲,小聲問道:“敵人呢?敵人大約逃走了多少?”
“叛軍被殺兩萬七千多人,傷四千七百多人,俘虜一萬五千四百多人,其餘的我們估計都逃掉了,有大約五千人。”趙雲失望地說道,“其中就有李文侯。許多被俘虜的敵兵都說看見李文侯帶人向南逃了。”
李弘搖搖頭,十分不滿地說道:“我們是夜間突襲,竟然還陣亡了一萬三千多名戰士……”
“我們的損失主要是步兵。”桑羊坐到他旁邊,小聲安慰道,“李中郎能夠用密集步兵方陣和敵人的騎兵打個不分上下,已經非常了不起了。這十幾年以來,在西涼戰場上,能夠一次殲敵達到四萬多人的戰鬥,也就是李中郎指揮的這次靈河大戰了。”
左彥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麽。他在黃巾軍中,親眼目睹了十幾萬人,幾十萬的死亡,他對戰場上的血腥和殘忍已經麻木了。在戰場上,人命如蝼蟻,一點點的憐憫和悲恸能夠改變什麽?
“這些羌人雖然沒有受過什麽正規訓練,但他們天生的暴虐好鬥,各人的作戰能力相當強。我們能夠取得這樣的戰果,完全是因爲偷襲,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如果在白天,我們和他們面對面決戰,五萬對五萬,根本沒有勝算。”桑羊繼續說道,“我們的損失雖然大了一點,但畢竟消滅了西涼叛軍四萬多人,抓住了北宮伯玉,完成了太尉大人的計劃。整個西涼戰局因爲北宮伯玉的覆滅,将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叛軍敗亡的日子已經指日可待了。”
李弘勉強笑道:“長史大人有這個信心?”
桑羊心情很興奮,他笑道:“有李中郎和風雲鐵騎這麽骁勇善戰的部隊,西涼叛軍豈是對手?”
李弘指着遠處的戰場說道:“如果西涼叛軍都這麽難打,我即使有再多的部隊,也經不起這樣的損失。再這樣打下去,我們冀州幽州的部隊立即就會打完。部隊打完了,還談什麽平定西涼?大人高看我們了。”
随即李弘轉頭對趙雲說道:“子龍,通知恒大人,立即集結騎兵。派人告訴鮮于輔大人,讓他立即命令顔大人集結部隊。同時命令恒大人,顔大人,高大人和方大人立即到中軍大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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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祭第一個趕到李弘的大帳内。
李弘指着地圖上的杜陽城對恒祭說道:“你立即趕到杜陽。”
“我不确定李文侯是不是帶着敗軍再進杜陽城,但我們知道叛軍沒有吃的,一點存糧都沒有,他們除了殺戰馬,很難維持下去。所以你們每人帶兩匹戰馬,立即動身,一直追下去,以最快的速度連續行軍兩百多裏,趕到杜陽。”
“敵人被你們追急了,又餓又累,在萬般無奈之下,有可能再入杜陽城,暫時躲避你們的追殺。如果他們進城,你們就圍住城池,等待主力趕到。”
恒祭仔細看了一下地圖,問道:“大人,你确定他們是逃往杜陽方向?”
李弘指指桑羊,笑道:“太尉府的長史大人對地形很熟悉。桑大人非常肯定,如果叛軍往南逃竄,隻能從杜陽經過,翻越岐山到達渭水河附近,然後再往西逃到涼州。杜陽是叛軍的必經之地。”
“大人,如果敵人不進城,直接逃往岐山呢?”恒祭接着問道。
“你們就放棄吧。”李弘說道,“放棄。大軍明天就回扶風郡,你們在杜陽等我們一起回去。”
桑羊吃驚地問道:“李中郎,爲什麽撤回去?你們消滅了北宮伯玉,安定郡就沒有敵人了,你們可以非常順利地收回安定郡的幾個縣城,将士們也可以再立戰功。這等好事,大人爲什麽不幹?難道你要把收複安定郡的戰功都讓給别人嗎?”
李弘苦澀地一笑,說道:“靈河一戰,我們損失巨大,現在五萬人除了陣亡的,受傷的,能夠打仗的隻有三萬人,大家疲憊不堪,急需休整。另外我們帶的糧食也不夠,我們隻帶了十五天的糧草。我不撤回去,誰給我們吃喝?”
李弘看了桑羊一眼,說道:“桑大人,安定郡地廣人稀,隻是一個幾萬人口的小郡,一支三千的軍隊進駐安定,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們幾萬人進去,糧草的問題太難解決,實在沒有必要惹這個麻煩。大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桑羊搖搖頭,難以置信地笑笑,說道:“李中郎真是大方。”
李弘無所謂地笑笑,說道:“不知道大人可願意和恒大人同行?他們對地形和杜陽都不熟,不知道大人能不能……”
“可以,可以。”桑羊說道,“我親自陪恒大人去。如果能夠在杜陽抓住李文侯,那功勞比收複安定郡大多了。”
大帳裏的人都笑了起來。
李弘和左彥等人将桑羊送出大帳。
左彥望着桑羊的背影,笑着問道:“大人,你這個時候把桑大人支走……”
“北宮伯玉帶着五萬人的部隊在安定,北地兩郡活動,手上肯定有不少錢财,否則他怎麽維持部隊的開支?我想把這筆錢财留下來,犒勞犒勞将士們。如果将來太尉大人問起來,我就一推了之。反正桑大人不在這裏,他們沒有證據,能拿我怎麽樣?”
左彥笑道:“桑大人留在這裏,他就一定會知道?”
李弘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們和他不熟悉,還是避開一點好,免得惹麻煩。”
顔良,高覽和方飚打馬狂奔而來。
李弘遠遠迎上去,看到高覽身上包紮了好幾處,心痛地問道:“傷得重不重?”
高覽龇牙咧嘴地點點頭,說道:“休息了好幾個月,頭一戰就受傷了,太背運。大人的傷怎麽樣?”
李弘拍拍腿,無奈地說道:“很痛。”
顔良笑道:“下次我們要向刺奸衛大人提議,軍紀裏要加一條,領軍主将必須遠離戰場指揮,否則扣俸祿一年。”
李弘揮揮手,笑道:“這對你有什麽好處?你現在不就是領軍主将嗎?”
方飚笑道:“顔大人大概殺得神清氣爽,忘記了。”
顔良說道:“我這個主将怎麽能和大人比,大人是一軍之統帥……”
“好了,好了……”李弘說道,“不要胡扯了。你們立即啓程,趕到杜陽。”他随即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然後說道:“如果李文侯占據杜陽被恒祭圍住,他肯定要突圍。所以你們的速度要快一點,盡可能早一點趕到杜陽支援。”
三人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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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侯帶着部隊一口氣跑了七八十裏,才停了下來。
士兵們和漢軍在戰場上厮殺了半夜,接着又被鐵騎追殺了半天,一個個又累又餓,幾乎要趴在馬上了。
李文侯命令士兵們殺馬充饑。沒有糧食,隻有殺戰馬吃了,先填飽肚子再說。一路逃來的零散士兵先後聚集他的戰旗之下,時間不長,竟然也有了四五千人。
看到聶嘯,李文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一刀跺了他。但現在聶嘯手上有兩千多人,他也不敢随便把他殺了,隻好罵了一通了事。兩人垂頭喪氣坐在一起商量,怎麽逃回涼州去。
現在隻有一條路,就是從杜陽翻越岐山到渭水,再渡過渭水逃到漢陽郡。翻越岐山,路途難走,時間長,又沒有糧食,士兵們極有可能一哄而散。就在兩個人愁眉不展,彷徨無計的時候,恒祭帶着風雲鐵騎追了上來。
李文侯和聶嘯急忙帶着部隊繼續逃竄。
第二天上午,叛軍逃到杜陽。士兵們連續奔逃兩百多裏,人疲馬乏,能夠繼續騎在馬上就已經很不錯了。許多傷員支持不住,幹脆在半路上放棄了逃亡,生死由命了。這個時候叛軍就是不進杜陽城都不行了。再逃下去,立即就是全軍覆沒的命運。
恒祭随即指揮部隊圍住了杜陽城。
第三天上午,顔良帶着步兵趕到杜陽。
李文侯和士兵們在杜陽休息一天之後,本來還準備突圍,但看到漢軍的步兵趕到,他們不由地想起了靈河戰場上那牢不可破的方陣,心裏頓時絕望到了極點。
第五天,李弘帶着大部隊趕到杜陽。
桑羊和左彥帶着李弘的報捷文書,立即趕往雍縣。
平叛大軍的各支部隊紛紛尾随叛軍進入涼州漢陽郡之後,太尉張溫就把大營遷到了雍縣,他在那裏指揮整個西涼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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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溫看完文書,聽完桑羊的叙說之後,整個人神采飛揚。
“這是從西涼叛亂以來,我們的第一場勝利,第一場真正的勝利。”張溫興奮地大叫着,高聲說道,“快,快,立即向陛下報捷,八百裏快騎報捷。”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的五萬大軍解決了,西涼平叛的事算是完成了一半。”張溫站起來,高聲笑道,“如果周将軍能夠迅速解決韓遂,西涼叛軍就被一掃而光,平叛之事就算塵埃落定了。”
“長史大人,你立即再起一書,詳細叙述靈河大戰的經過,說說李中郎的功勞,告訴陛下,李中郎乃是我大漢的福将啊。”張溫指着桑羊,大笑着說道。
看到太尉大人這樣興奮,桑羊和一幫太尉府的幕僚們非常高興,連連答應。
“恭祖,立即傳令,把靈河大捷的消息快馬送到前線,讓前線将士們也高興高興,鼓舞鼓舞他們的士氣。”
陶謙趕忙答應。
張溫随即看到了左彥。
“這位就是李中郎書中提到的左司馬?”
左彥趕忙大禮參拜。
張溫心情特别好,親自上前扶了起來,問候了兩句。
左彥慢慢說道:“大人派我來,是有要事需要征詢太尉大人的意見?”
張溫說道:“你說說,什麽事?”
“就是如何處理北宮伯玉和羌人俘虜。”左彥說道,“這件事關系重大,如果處理不好會影響太尉大人的西涼平叛計劃,所以大人特意派我來征詢太尉大人的意見。靈河大戰後,部隊隻剩下三萬多人。現在我們又要看守俘虜,又要準備攻城,兵力顯得十分緊張,根本無法集中力量攻城,所以大人希望太尉大人盡早給一個答複。”
張溫一愣,顯然有點措手不及,他随即笑道:“李中郎考慮的周全,這個事的确很重要。”
他讓左彥坐回席上,自己沉吟着,緩緩走回案幾之後,半天沒有說話。他不是沒有考慮這個問題,但一來抓到北宮伯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來如何處理北宮伯玉,直接關系到西涼的平叛和将來的穩定問題,所以他覺得很棘手,也就沒有深想。現在李弘抓住了北宮伯玉,這個問題立即就成了頭等重要問題。
北宮伯玉在西疆的歸屬羌胡中威信非常高,殺了他,很可能激起更多的歸屬羌胡造反。西涼各地的反叛會不會因爲北宮伯玉的死而愈演愈烈呢?但他又沒有權利不殺他。如果要赦免北宮伯玉,就必須要上奏皇上。但如果上奏,就要說明不殺北宮伯玉的原因,而且還要是非常有說服力的原因,否則,自己的下場可能就和皇甫嵩相差無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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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