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羊笑道:“董卓會不會獨自襲擊叛軍,我們不知道。”
“馬騰今天早上肯定要過河,否則他就做得太明顯了。”
“叛軍肯定會撤退,因爲他們有幾個消息渠道。他們不撤,難道等着我們三萬騎兵去攻擊他們嗎?”
“叛軍往南撤退的可能性最大。因爲六月驚雷的羌胡騎兵随時會在渭水沿岸出現,可以接應他們。往北的可能性最小,因爲北面山區多,路不好走,步兵會嚴重遲滞叛軍的撤退速度,而且在他們的後面又有我們幾萬騎兵追着,叛軍容易遭到攻擊。”
“至于鮮于輔都尉沒有如期趕到郿國,李中郎沒有趕到千葉嶺,太尉大人早就想好了托詞。他說臨時改了計劃,已經派你們南渡渭水,沿着渭水河南岸急進,攻擊陳倉去了。”
“董卓和馬騰兩人就算太尉下命令,他們兩個也會借口以李中郎沒有趕到兵力不夠爲由,拒絕北上杜陽。他們兩個雖然關系不好,但他們私下和北宮伯玉的關系都不錯,不會趁着這個機會去追他的。更何況北宮伯玉手上還有五萬人馬。”
李弘輕輕笑道:“太尉大人的托詞真還不錯。我們到了渭水南岸?哈哈……誰會到渭水南岸去找我們。太尉大人真是好說法。”
桑羊擔憂地說道:“不過這障眼法用不了幾天。隻要我們的部隊趕到陳倉,而你們還沒有到,太尉大人的胡言亂語恐怕就……”
“等謊言截穿,再到北宮伯玉接到消息,怎麽算也要十幾天吧?再有個五六天,北宮伯玉可能就解決了。”李弘自信地說道,“對了,桑大人,吃點東西吧,我們馬上就要趕路了。”
桑羊愁眉苦臉地望着手上的黑餅,不知道如何下咽。李弘和趙雲三兩口就吃掉了。
“李中郎,你們一直就吃這個?”
“是呀。”李弘說道,“這東西我們從幽州吃到冀州,又從冀州吃到西涼。部隊很拮據,大家能天天吃到這個已經相當不錯了,好歹比一天吃兩餐的部隊要強多了。”
趙雲從背囊裏拿出一塊幹肉餅遞給桑羊,抱歉地說道:“我們的條件不能和太尉府比,所以大人你暫時将就幾天。等這一戰打完了,我們也許可以繳獲一點戰利品,到時候再給大人開開葷。”
桑羊一手拿着硬梆梆的黑餅,一手拿着腥味十足的幹肉餅,幾乎要把昨天晚上的飯都要吐出來。他出生官宦世家,從小錦衣玉食,何曾吃過這種東西。他呆呆地望着手上的東西,吃又吃不下去,丢又不敢丢。
趙雲看出他的窘迫,趕忙把他手上的東西都拿了回來。
桑羊看到李弘已經牽馬走到河邊,遲疑了一下,看看趙雲,小聲問道:“你們大人一直吃這個?”
“是的。”趙雲答道,“他一天三餐,都是這個,從我跟着他的那一天開始,從來沒有變過。”
“你們一直都在打仗?這東西都是騎兵的幹糧,隻有打仗的時候才攜帶身上。你們一直都在打仗?”桑羊不相信地問道。
“聽老伯說,自從大人回到盧龍塞當兵開始,他就一直在打仗,沒有歇過。我是去年十一月開始随大人征戰的,從幽州打到涼州,想都不敢想的事。”趙雲笑道,“不過跟着大人,痛快,跟着大人打仗,更痛快。”
“李中郎這麽節省,一定很有點積蓄了?他有家室嗎?”桑羊随口問道。
趙雲看了他一眼,失聲大笑起來,“大人說笑話了。我家大人從來不拿俸祿,都是留給傷兵營改善夥食或者賞賜有功的士兵了,再不然就是充做軍饷,反正他從來不拿俸祿。大人常說,他就一個人,要錢也沒有用,隻要天天吃飽就可以了。大人在鮮卑的時候失去了過去的記憶,過去的事他全部忘記了,連自己的父親母親都忘記了,所以大人既沒有親人,也沒有妻室。”
桑羊不相信地問道:“李中郎從來不花錢?”
趙雲笑笑,道:“一般他不用錢。他天天待在軍營裏,沒有花錢的地方。”
“李中郎就知道打仗?”
趙雲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他望望桑羊,問道:“大人真的不吃嗎?”
桑羊厭惡地看了幹肉餅一眼,咽了幾口唾沫,搖搖頭,堅決地說道:“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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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董卓帶着部隊再次趕到落鳳嶺。
邊章帶着部隊已經撤離。戰場上到處都是雙方士兵的屍體和戰馬的遺骸。
董卓命令手下立即掩埋屍體,打掃戰場,清理戰利品。
“我們損失多少?”董卓坐在一個樹墩上,問李傕。
“回将軍,陣亡三千兩百二十四個士兵,傷六百多人。”李傕大聲說道,“敵人被殺七千八百多人……”
董卓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笑道:“還不錯,還不錯……援兵呢?他們可渡過杜水河了?”
“馬騰的部隊已經過河,正在趕往千葉嶺。以他的臭脾氣,他應該不會來拜見大人。”郭汜說道。
“那個豹子呢?”董卓奇怪地問道,“他的部隊呢?”
沒有人知道。
中午,李肅趕到了落鳳嶺。
聽完李肅地叙說,董卓半晌沒有言語。李肅不敢做聲。說實話,這事他沒有按照董卓的意思辦成,他有點怕董卓一發脾氣,要打自己幾十闆子。
董卓站起來,拍拍李肅的肩膀,贊道:“少慎(李肅的字),還好你機靈,馬上跑去見太尉了。雖然我們沒有達到目的,但至少我們知道李中郎不願意得罪我們,沒有在太尉面前揭我們的短。也就是說,李中郎這個人還是可以拉攏,可以利用的。”
李肅生怕自己說錯話,沒有表示意見。
“奔襲杜陽?”董卓背着雙手,在草地上來回走了幾步,然後站在李肅面前說道:“太尉讓我們奔襲杜陽?太尉糊塗了嗎?我們襲擊叛軍大營之後,死傷慘重,哪裏還有兵力奔襲杜陽?馬騰來遲了,李中郎至今不知蹤迹,應該讓他們去奔襲杜陽,你說呢?”
李肅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将軍說得非常在理。我們已經打了一戰,要歇息幾天。然後我們兵發郿國城,看看太尉大人可有幫忙的地方。”
董卓笑了起來,譏諷道:“老邊已經跑回涼州,太尉大人不需要幫忙了。”
不久,駐守美陽城的李儒派人送來消息。北宮伯玉撤退了。
第二天一早,太尉張溫派人送來命令。取消奔襲杜陽的計劃。董卓的部隊和馬騰的部隊立即開赴郿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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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陽距離郿國城一百裏左右,小槐裏距離郿國城将近兩百裏。韓遂的部隊和周慎的北軍幾乎在相同的時間内拔營起寨。周慎的部隊還沒有趕到武功城的時候,韓遂的部隊已經離開郿國城了。
邊章的騎兵在黃昏的時候趕到岐山腳下,和主力部隊會合。
韓遂望着奄奄一息,昏睡不醒的邊章,心痛如絞。
半夜裏,邊章在一陣凄涼憂傷的笛音中緩緩醒來。
韓遂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黑夜裏,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下,默默地吹着橫笛,想着心事。
“如果張溫的冀州援軍沒有及時趕到,如果北宮伯玉沒有延誤會合時間,我們就不會這樣狼狽,你就不會受這麽重的傷。”韓遂抓着邊章的手,緩緩說道。
邊章痛苦地歎了口氣,小聲說道:“文約,不要懷疑伯玉,我們多少年的朋友,這一點信任也沒有嗎?”
韓遂呆呆地望着昏暗的燭火,很長時間沒有做聲。
“聽楊秋,成宜幾個人說,你打算在岐山和張溫打一戰?”
“六月驚雷快到了。”韓遂點點頭,說道,“他的三萬騎兵趕到之後,我們有十萬大軍,完全可以和敵人決戰一場。現在張溫的十幾萬部隊全部追了上來,我們如果不打一下,不在岐山阻止他們一下,恐怕退回西涼之後,我們很難守住漢陽郡。”
邊章閉上眼睛,慢慢說道:“現在部隊人心惶惶,士氣低落,這個時候和張溫在岐山,鳳翔一帶決戰,是不是正中敵人之意啊。”
韓遂哀歎一聲,用幾乎絕望的語氣說道:“老邊,如果不打,我們一路急撤,士氣會越來越低落,漢*本守不住。漢陽守不住,西涼門戶大開,張溫的十幾萬軍隊就會一擁而入。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恐怕很難找到機會重擊張溫了。張溫占據漢陽之後,立刻就會依靠周慎的北軍和李弘的冀州軍四處征伐,奪回失地。而我們實力不濟,隻能放棄先前占據的西涼各郡,退守金城,勉強穩住陣腳,暫時偏守一隅了。”
邊章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們不過就是輸了一陣,折了幾千人馬,張溫也不過就是增加了五萬人馬,實力上雙方還是相差無幾的。文約,你似乎太執着了,太在意現在我們擁有的地方了。你要知道,我們倉惶撤退,不是因爲打不過他們,而是因爲我們失敗不起,損失不起,我們要想長期生存下去,就要有士兵,有部隊,有實力,所以我們才撤退。即使伯玉和我們會合了,面對十幾萬大軍的正面阻擊,我們久戰無功之下,還是要撤退,張溫還是要揮軍追擊,今天這個局面還是要出現。”
韓遂抽回握住邊章的手,凝神沉思。難道自己想錯了嗎?
邊章看了他一眼,鄭重說道:“我們要想占據西涼,要想取得勝利,就必須占據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我們要想盡一切辦法消滅敵人,以最小的代價取得兵力上的優勢,而不是和敵人面對面的決戰,毫無意義地消耗我們現有的力量。”
韓遂猛然驚悟,面色羞慚。
“老邊,我的确越來越小氣了。”
邊章雖然痛苦不堪,但他的眼睛裏卻露出了欣喜之色,他顫抖着嘴唇說道:“文約,你知道怎樣做了嗎?”
韓遂苦澀地一笑,憂心忡忡地說道:“老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一個人如何支撐下去?”
邊章面露坦然之色,平靜地說道:“死了好,死了好,一了百了,死了好。”
韓遂悲傷地看着他,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好。邊章支撐不住,沉沉睡去。韓遂呆坐了一會兒,悄悄走出了帳篷。
他連夜召集楊秋,粱興,馬玩等十幾個将領到軍中大帳議事。
“我們連夜撤軍,一路上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撤退。”韓遂看了大家一眼,堅定而有力地說道。
衆将以爲韓遂召集議事,是準備迎戰追兵的,沒想到根本就是大相徑庭,韓遂要求撤退,而且還是急速撤退。大家一時有點不能接受,都望着韓遂,希望聽到他的解釋。
“我和老邊仔細商量了一下,決定放棄決戰的想法。決戰,對于我們來說,損失太大。所以我們幹脆大踏步後撤,急速後撤,誘使敵人來追。我們退得快,敵人追得就快。我們退得遠,敵人追擊的距離就長。一旦敵人追擊的距離過長,跟在我們後面的幾支追兵在掩護和支援上一定會出現問題,同時他們的糧草運輸也會因爲路程的增長而變得越來越困難。這個時候,就輪到我們出手,狠狠打他們了。”
韓遂站起來,招呼部下們圍到案幾周圍,指着鋪在案幾上的地圖說道:“我會命令六月驚雷率領羌胡騎兵沿着渭水河南岸,在漢陽郡和隴西郡邊界一帶展開騷擾性進攻,誘使張溫分兵追擊。同時快馬通知伯玉和文侯,讓他們在撤回安定郡後,立即率部從烏枝方向進軍漢陽郡,誘使張溫再次分兵追擊。”
“我們退到什麽位置?”楊秋問道。楊秋是個魁梧的漢子,又黑又高,滿臉胡須。過去他是個橫行西北的馬匪,手下有幾百号兄弟,主要活動在武威郡的大沙漠和黃河一帶。
“退到金城郡的榆中,金城一帶。”韓遂指着地圖說道。
大家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将軍,我們要連續後撤一千多裏?”粱興有點不敢相信地問道。粱興的父親是漢人,母親是羌人,他是在羌族長大的。粱興看上去很直率淳樸,長相極其彪悍。
“将軍,漢陽不要了?”馬玩驚訝地問道。馬玩是個羌人,是張掖郡的歸屬羌人。他和族人長年生活在沙漠地帶,皮膚黑裏泛紅,身材高大,稍稍有點胖。
韓遂看了大家一眼,笑道:“不要了,放棄,全部放棄。”
“爲什麽?那是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馬玩大聲問道。
“隻要把敵人消滅了,這些地方,這些城池,還不都是我們的。”韓遂笑道,“敵人占得越多,兵力就越分散,我們攻擊他們就越容易。大家還不明白嗎?”
韓遂回到大帳,輕手輕腳地走到邊章身邊。
邊章睜開眼睛,沖着韓遂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韓遂心裏一抖,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老邊,我們要撤了。”
“好,好。”邊章艱難地說道。
“我們一直撤到金城,要走上十幾天,你能挺住嗎?”韓遂抓着邊章的手,小聲問道,“如果不行,我叫六月驚雷帶你到隴西去。”
邊章一把抓住韓遂的手,緊緊地抓着,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帶我回金城,回金城,我要回金城……”
韓遂再也忍不住,淚水倏然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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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溫翻看着案幾上的一撂竹簡,心情非常沉重。
陶謙坐在旁邊,滔滔不絕地分析着最新的軍情。孫堅和皇甫郦坐在陶謙的對面,低頭垂目,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西涼叛軍突然甩開膀子,以逃跑般的速度大踏步地後退,讓漢軍上上下下大吃一驚。太尉府的幕僚們驚疑不定,各種猜測解釋都有,張溫頭都聽暈了,一時間竟然有點不知所措。
追?在沒有弄清楚原因的情況下,冒冒失失的孤軍深入,其後果難料,誰敢冒險?
不追?假如叛軍内部真的出了什麽問題,造成叛軍倉惶後撤,這可是殲敵的最好時機。關鍵時刻遲疑不決,贻誤軍機,将來可要承擔責任的。但是,如果追上去,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部隊損失慘重,自己豈不要承擔更大的責任。
周慎,董卓,皇甫鴻,徐榮紛紛派人從前線送來請戰書,要求太尉大人立即下令,全軍發起追擊行動。
陶謙堅決反對。在當前形勢下,很容易判斷這是邊章和韓遂的誘敵之計,太明顯了。八萬叛軍被董卓将軍一萬騎兵襲營,能有多大損失?他們匆匆撤退,不是因爲董卓将軍的襲營,而是因爲他們知道李中郎的冀州援軍趕到了西涼,他們面對的是十五萬漢軍,已經沒有任何優勢了。在這種完全沒有勝算的情況下,他們不撤也要撤。叛軍根本沒有什麽損失。北宮伯玉的部隊有損失嗎?六月驚雷的羌胡騎兵有損失嗎?既然都沒有損失,邊章和韓遂跑什麽?西涼難道還有人造反不成?
陶謙認爲,現在應該把部隊集中在一起,按部就班,穩紮穩打,陸續開進涼州漢陽郡。然後展開收複城池和擠壓叛軍行動,争取在一個月内将敵人趕過黃河。在漢陽穩住陣腳之後,再派部隊北上安定郡,南下隴西,武都郡,依次收複西涼失地。這樣,短期内不但可以确保三輔和長安不再受到西涼叛軍的威脅,還可以救濟災民,招撫叛軍,争取在年底之前讓西涼穩定下來。
孫堅立即提出了反對意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