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溫很憤怒,很無奈,也很沮喪。
他望着坐在對面的蓋勳和傅燮,問道:“袁大人是什麽意見?”
袁大人就是西征大軍的副帥袁滂。他留在長安負責大軍的後勤補給。
“袁大人的意思是,西涼平叛最好能在兩個月内結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蓋勳捋着黑須,緩緩說道。
張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愁眉不展。
“戰場形勢變化很快,邊章和韓遂沒有按着我們預想的那樣冒險急進。他們轉道美陽,意圖先和北宮伯玉會合,然後再攻打長安,所以我們最早定下的計劃已經無法實現。”桑羊望着鋪在案幾上的地圖,緩緩說道,“現在太尉大人把戰場轉移到美陽,還是準備和叛軍決一死戰。”
蓋勳和傅燮同時望向地圖,臉上的神色非常凝重。
“皇上最近可有手诏來問?”張溫問蓋勳道。
蓋勳點點頭。
“陛下是什麽意思?”
“國庫已空,沒錢。去年,鮮卑入侵幽州,冀州黃巾複起。今年初,荊州南陽郡、江夏郡又先後發生叛亂。西涼,從前年年底開始到現在,一年多來,叛軍不但沒有被剿滅,反而越來越猖獗。朝廷既要花錢在這幾個州郡打仗,又要免除這幾個州郡的賦稅,還要源源不斷地給這幾個州郡提供赈災援助,所以沒錢了。”
“幽州還好一點,去年在劉大人和楊大人的指揮下,軍民齊心,先後擊敗了鮮卑人和黃巾軍,朝廷也就花了幾億錢赈災了事。但西涼這個無底洞卻是朝廷最大的包袱,從去年到今年,朝廷僅支出軍費一項,就達到三十億錢,相當于過去十年朝廷撥給西涼的軍費開支。”
“元固(蓋勳的字),你是怎麽回複陛下的?”
“我大漢國不是沒錢,我大漢國非常富裕,但我大漢國錢不在國庫裏,而是在權貴世族豪門的家裏。我隻能說這麽多,剩下的就是陛下的事情了。”蓋勳小聲說道。
傅燮“嗤”的一聲冷笑,大聲說道:“陛下是天下最富的人,爲了貯存錢财,陛下特意在西園造萬金樓。陛下在國庫裏……”
“閉嘴……”蓋勳大聲叫道,“正南,你是朝廷大員,怎麽講話口沒遮攔的,你這個脾氣什麽時候能該一改?”
傅燮恨恨地瞪了蓋勳一眼,沒有做聲。
“這次讓你去洛陽要錢,你倒好,錢沒有要到一個,人卻給你得罪光了。”蓋勳氣惱地說道,“司徒大人是朝廷三公,是國家重臣,你堵在司徒府門口,破口大罵,這成何體統?”
“他是什麽狗屁三公,他那司徒是花錢買來的。他是朝廷重臣?有這樣狗屁的朝廷重臣嗎?李中郎率部西進,行程三千裏,耗費兩億錢,他不想辦法解決就罷了,反而出主意從我們的西涼軍費裏開支,我不罵這種禍國殃民的亂臣,我去罵誰?”傅燮站起來,激動地大聲說道,“現在西涼戰場增加了五萬人,三萬匹戰馬,軍費不但沒有增加,反而少了,這戰怎麽打?西涼平叛何時才能結束?難道讓士兵們一邊打仗,一邊餓肚子嗎?”
張溫站起來,走到傅燮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正南無須生氣,無須生氣。唉……都是我沒本事,以至于西涼叛軍遲遲不能剿滅,苦了我大漢國,苦了我西涼百姓。慚愧啊。”
“太尉大人……”傅燮“撲通”跪下,感動地說道,“太尉大人自到西涼以來,夙興夜寐,嘔心瀝血,爲平叛之事絞盡腦汁,廢寝忘食,頭發都白了許多。感到慚愧的應該是我們這些下屬啊,沒有盡心盡責,辜負了陛下和太尉大人的信任。”
蓋勳,桑羊,耿鄙也慌忙跪下,心内頗爲不安。張溫趕忙一一扶起,搖頭無語。
“太尉大人,如果美陽決戰能夠成功,或許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耿鄙安慰張溫道。
“決戰之念,萬萬不可。”傅燮大聲說道,“太尉大人,這是竭澤而漁的辦法,即使此戰成功,帶給大漢國的也僅僅是暫時的勝利,将來的西涼,将是大漢國一個沉重的包袱。”
耿鄙立即反駁道:“傅大人,西涼叛軍一旦平定,國内就沒有戰事了。經過幾年的休養生息,大漢國力恢複,對付爲禍西涼的羌胡,還不是舉手之勞。将來把羌人趕出西涼,要比現在剿滅叛軍容易得多。”
“那這幾年呢?”傅燮大聲問道,“決戰之後,西涼還有多少士兵能夠留下,這幾年西疆的防禦怎麽辦?任由羌胡燒殺擄掠?或者就象司徒大人說的,放棄西涼?西涼平定之後大漢國就沒有戰事了,這恐怕是耿大人的一廂情願吧?”
“正南,朝廷撥給西涼戰場的所有錢财和物資,隻夠我們十五萬大軍維持到七月初。到了七月,就沒有補給運到長安了。兩個月時間,我們根本不可能消滅叛軍,最多不過奪回金城,将叛軍趕過黃河。到了七月,不論我們和西涼叛軍誰輸誰赢,部隊都必須回撤。” 張溫苦笑,望着傅燮說道,“我到西涼快一年了,指揮十幾萬大軍,耗費巨資,竟然不能平定西涼叛軍,我怎麽向皇上交待?”
停了一下,張溫又說道:“也許我這麽做,大家會說我是爲了自己的仕途。”張溫搖搖頭,笑道,“其實我不做太尉,我還可以做其他的官。以我和陛下的關系,以我的聲名和家世,我不做諸卿至少我還可以做個司隸校尉,輕閑自在多了。你們都知道這個太尉是個什麽官。說的好聽一點是三公之首,說的難聽一點就是皇上的替罪羊。你們可曾見過任職兩年以上的太尉?”
“哈哈……”張溫笑起來,苦澀蒼涼,“我是個什麽人,大家都清楚。雖然我沒有什麽出衆的才能,但我忠心爲國,兢兢業業,從來不做貪贓枉法的事,我問心無愧。”
他望了大家一眼,慢慢說道:“我之所以一再尋找機會和叛軍決戰,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竭澤而漁,先解決西涼的叛軍再說。”
衆人愣然。
“西涼的事這樣拖下去,一年,兩年,三年,到底要拖到哪一年?要花費國家多少錢?難道非要因爲一個西涼就把大漢國拖垮嗎?司徒大人那句放棄話西涼的話其實不過是一句氣話而已,他的意思是要把西涼的事先放一放。西涼叛軍消滅了,西涼部隊打完了,西涼羌胡不斷入侵,西涼百姓飽受摧殘,這都是事實,但爲了整個大漢國能夠恢複被黃巾叛賊重創之後的元氣,爲了整個大漢國的百姓不被拖到苦難的深淵,西涼難道就不能暫時承擔這幾年的苦難嗎?”
“西涼平叛之事如果一拖再拖,三四年下來,就有幾百億錢的支出。三四年之後,朝廷不但入不敷出,負債累累,國家也會因爲沒有喘息之機,而陷入奄奄一息,日落西山之境。但假如我們平定了叛軍,西疆隻剩下了羌胡的入侵,我們就可以忍上三四年,等到國家恢複了元氣,國庫充盈之際,我們再揮軍入疆趕走羌胡。到那時,即使花費更多的錢來平定西涼,朝廷也完全支付的起。”
“對于陛下來說,平叛要比驅趕羌胡重要千萬倍。”
大家默然不語,就連傅燮也無話可說。
張溫突然長歎一聲,好象要把滿腔的怨憤傾洩而出。
“但是,現在戰局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要想完成決戰的計劃,勢比登天還難。我大漢國苦啊。”
“太尉大人爲什麽這麽說?我們現在形勢不是很好嗎?”耿鄙安慰道,“明天隻要北宮伯玉趕到美陽,我們就可以立即展開行動。”
“韓遂韓文約才華橫溢,非一般人可比啊。本來我們誘敵深入,計劃執行的很順利,但就在我們張開大嘴準備吃他的時候,他卻突然跑了。”張溫心情沉重地說道,“十五萬人先圍殲邊章,再圍殲北宮伯玉,一口一口吃,現在竟然變成一口吃個胖子,還不知道人家給不給吃。西涼的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他擡頭望着蓋勳和傅燮說道:“兩位大人和邊章,韓遂相識多年,你們說說,他們會不會在美陽和我們展開決戰?”
“絕無可能。”傅燮大聲說道。蓋勳撚着胡須,連連颔首,同意傅燮的意見。
參軍事皇甫郦悄悄走了進來。
“太尉大人,董将軍手下李校尉求見大人,說董将軍有重要軍情禀報。”
“快請。”張溫心裏一驚,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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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走進大營轅門,李弘就碰上了奉命去請他的傳令兵。
趙雲拉着馬走在他旁邊,小聲說道:“太尉大人一定答應董将軍的建議了。”
李弘笑道:“太尉大人學識淵博,身邊的幕僚也都出類拔萃,眼前的這個局面自然能應付自如。”
“那大人的設想……”
“太尉大人既然答應了董将軍的建議,他對整個戰局肯定有了新的考慮。如果太尉大人的作戰策略改變了,那麽我的設想也就沒有必要再提了。我們剛剛到西涼,還是收斂謹慎一點好,免得被人說成是狂妄之徒。”
趙雲笑了起來。
“大人自從到了西涼之後,說話行事改變了許多,做什麽事都小心翼翼,瞻前顧後的。”
李弘摟着他的肩膀,大聲笑道:“哪一天讓你帶五萬兵,你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用力拍拍趙雲,感歎地道:“我還想把你們帶回去,一個不少地帶回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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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