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翊聽到城外傳來驚雷一般的戰鼓聲,急忙沖上了城樓。
潘鳳匆忙迎了上去。
“蟻賊開始進攻了?”馮翊一邊問着,一邊大步走到城牆邊上,舉目望去。
遠方黃巾軍的大營裏鼓聲震天,旌旗飄揚,一隊隊黃巾軍戰士正從大營裏沖出來,他們攜帶着大量的攻城器械,蜂擁而至。
潘鳳神色如常,微微笑道:“蟻賊等不及了。”随即他轉頭大聲叫道:“可有其他城門的消息?”
“大人,還沒有。”站在遠處的侍從大聲應道。
“蟻賊如果同時從四門齊攻,我們的防守兵力就顯得太分散了。大人,你看……”潘鳳小聲問道。
“敵人虛虛實實,我們根本無從确定他們的主攻方向。就這樣吧,守一天是一天。”馮翊雙眼直視着前方,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就在這裏,和大家共進退。”
潘鳳吃了一驚,趕忙說道:“天氣這麽冷,大人還是回府衙吧。無須大人督陣,士兵們也會奮勇殺敵的。”
“哼……”馮翊冷笑一聲,口氣不容置疑,“我就坐在這裏。我倒要看看張牛角能不能攻上來。”
潘鳳知道他的脾氣,沒有再勸。
馮翊擡頭看看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說道:“要是能下場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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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策馬飛馳。
他周圍是密密麻麻的戰士,身後是五彩缤紛的戰旗,耳中充斥了戰馬奔騰的轟鳴聲。他感覺自己就象掉進了濡水河的洪流中一樣,好象随時都有滅頂之災,完全失去了自由和信心。
他想起跟在慕容風後面的日子裏,有許多次,他都夢到自己統率着千軍萬馬在大草原上盡情馳騁,夢中的興奮之情至今他還能清楚的感覺到。美夢曆曆在目,仿若就是昨天的事。雖然美夢早已成真,但他根本就沒有馳騁疆場的興奮,取而代之的卻是壓在肩上的沉重責任,這種責任常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甚至有窒息的感覺。
原來統率千軍萬馬根本就不是風光的事,而是一種負擔,一種心靈不能承受之重的負擔。
就象現在,任何一個将士都知道,現在飛速趕到瘿陶戰場,不爲别的,就是爲了求死。面對二十萬黃巾軍,這一萬五千人還能回來多少?但大家無怨無悔,甚至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從軍幹什麽?還不就是爲了這一天,爲了這一天能夠血染戰場。當真有多少人從軍是爲了享受戰争帶給他們的榮耀嗎?能夠享受榮耀的都是戰争的幸存者,更多的人都是戰争的殉葬品。
督亢亭,左校和他的士兵們演繹了一場血淋淋的經典的死亡。這場轟烈烈的死亡震撼了李弘。督亢亭平原上的血腥深深地烙刻在了他的心裏。
他覺得自己要對一萬五千名士兵的生命負責,要對他們無私的信任和他們心中的榮耀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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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迎面打馬飛馳而來,臨近大軍時突然緊勒馬缰,戰馬吃痛,頓時長嘶一聲,龐大身軀幾乎要離地淩空飛起,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圓弧,霎時轉身再度奔跑起來。
李弘緊踢黑豹的馬腹,飛速追上,和他并駕齊驅。
“大人,黃巾軍今日午時發動進攻。”
“四門同攻嗎?”因爲轟鳴聲太大,李弘隻能大聲吼叫。
“是的,大人。詳細情況半夜才能有回報。”
李弘點點頭,伸手用力拍了一下這名斥候的肩膀,大聲叫道:“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斥候感動地朝李弘躬身行了半個禮,撥馬離去。
李弘回頭朝号角兵做了個手勢,停止前進的号角聲突然刺破了巨大而渾厚的轟鳴聲,沖天而起,響徹了冬日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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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牛角傳達下來的意思非常明确,今天是西門和南門的黃巾軍主攻,北門和東門的黃巾軍牽制敵人。
他的主要目的是想把李弘的豹子軍誘到瘿陶戰場上予以殲滅。消滅了豹子軍,也就徹底清除了冀州戰場上最後一股有威脅的官軍主力,今年黃巾軍的發展就會非常順利。
正因爲他的正确性,所以楊鳳,白繞,五鹿三個黃巾軍目前實力最爲強勁的幾個首領都帶着部隊趕到了瘿陶。假如這個目的達到了,後期的利益分配還是非常豐厚的。
白繞和五鹿的部隊最先開始了攻擊。
有分歧,有意見,那都是不打仗的時候想的事情。到了戰場上,就來不得半點馬虎了,打就打,不打就不打,敵人不會和你有什麽默契,更不會手下留情。稍稍有點疏忽,那就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白繞不會武功,他留在後方指揮。五鹿大師帶着一幫門徒親自趕到城下督戰。他的弟子行雲親自帶着第一批攻城部隊沖了上去。
守城的是钜鹿郡的功曹史耿顧。他不會什麽武功,但他更不怕死。他身先士卒,站在城牆邊上,和其他士兵一樣,舉起一塊塊大石頭,對準攀爬雲梯的黃巾軍士兵狠狠地砸下。
沿着城牆,幾百架雲梯一字排開,每架雲梯上都有黃巾軍士兵在奮勇沖殺,毫不畏懼滿天的長箭和石塊。城牆上下,到處都是成堆成堆的忙碌的士兵。巨大的擂木和沸騰的開水不時從天而降。戰鼓聲,喊殺身,驚天動地。
看着黃巾軍士兵不停地在空中飛舞,墜落,慘叫,看着城下越來越多的屍體,行雲憤怒了。
他脫下長長的袍服,露出一身短襦打扮。行雲一手拿盾,一手執刀,回頭對着遠處的士兵狂吼道:“弓箭壓制,給我齊射,齊射……”
一小隊士兵立即聚到一起,對準行雲準備上去的雲梯頂端城牆上射出密集的長箭。兩個探出上身抛擲石塊的士兵立即被射死,其中一個慘叫着墜落城下。
“兄弟們,殺啊……”行雲高舉戰刀,對伏在盾牌後的攻城士兵大吼一聲,随即就象一隻敏捷的猿猴,順着雲梯高速上爬。幾個黃巾士兵立即脫離盾牌兵的掩護,緊随其後。
一根巨大的擂木被丢上半空,沖出城牆,接着砸向了這架雲梯。
行雲大吼一聲,舉盾頂去。盾牌立即被沉重的擂木砸了個粉碎,行雲如遭重擊,差一點翻身掉下雲梯,舉盾的左手立即失去了知覺。擂木依着慣性,沿着行雲的背部滾了下去。跟在他後面的幾個戰士躲閃不及,立即被砸下了雲梯。
“殺……,上啊……,上啊……”雲梯上的行雲怒睜雙目,對着下面的戰士不停地狂吼着。更多的士兵從盾牌後面沖出來,爬上雲梯。
行雲戰刀接連剁去三根長矛的矛頭,終于給他找到機會。他舉起疼痛難忍的左手,一把抓住其中一根斷矛,用盡全身力氣,虎吼一聲,飛身躍上城牆,同時戰刀淩空剁向了城牆内的敵人。
官軍士兵高喊着,附近的幾個士兵不約而同地沖了過來,準備堵住這個缺口。行雲戰刀飛閃,鮮血飛濺,一連宰殺了幾個敵人。三四個黃巾軍士兵趁着這個空隙紛紛跳進城牆。更多的官軍士兵沖了過來。
突破口給打開。
遠處的耿顧被激烈的厮殺聲吸引了,随即他看出了危急,順手拿起地上的一根長矛,飛速奔向城牆中間,舉矛高呼:“士兵們,殺啊……随我殺啊……”
一直蹲伏在城門樓兩側的預備隊士兵聽到喊聲呼嘯而出,他們緊緊跟在耿顧的後面,瘋狂地殺向被黃巾軍突破的防禦點。
“轟……轟……”十幾架雲梯連同梯上的黃巾軍士兵被推dao,重重地砸向地面,随即接二連三地傳來雲梯和人撞到地面的沉悶撞擊聲和凄厲的慘叫聲。長箭象雨一樣,沒頭沒腦的四下肆虐,冷不丁的就吞噬了一條又一條的人命。
“殺……啊……”行雲渾身血迹,狀若瘋狂,帶着士兵們勇往直前。
“殺……啊……”耿顧狂吼着,睚眦欲裂,一矛插進一個黃巾軍士兵的身體内,還沒有等他抽出長矛,立即就被沖上來的三個黃巾士兵砍倒了。
官軍們頓時驚呆了,接着仇恨的烈火轟然炸開,士兵們一個個就象失去了理智的瘋子,紅着雙眼,不停地叫喊着,舍生忘死地殺了上去。行雲首當其沖。但他的刀穿透對方的身體時,自己的頭已經被一刀剁了下來,随即握刀的手就被砍成了兩截。
官軍士兵們付出了二十多條生命,終于奪回了防禦點,将沖到城牆上的敵人殺了個一幹二淨。
王當的刀已經砍斷,槍也插在官兵的屍體上一時抽不出來,隻好順手撿起一根長矛,沖向氣勢洶洶殺向自己的潘鳳。
潘鳳從黃巾軍開始攻城時就盯上了這個黑小子。這小子已經爬上城牆四趟了,他就象打不死似的,每次被趕下去之後,過了一會兒又從别的地方冒了出來。
潘鳳一斧砍去,隐含風雷之聲。王當臉色一變,知道遇上高手,頓時大吼起來:“來到好,殺……”
長矛架開鐵斧,立即順勢刺向潘鳳的小腹。潘鳳來不及變招,急退兩步。王當長矛橫挑,立即刺殺兩名守城士兵。潘鳳大斧再次呼嘯殺至。王當伸矛去擋,矛斷。潘鳳興奮的大吼一聲,斧勢加快,沖着王當的腦袋就去了。王當身形閃動,手上短矛脫手飛向潘鳳,人已經矮身蹲了下去。他順手抓起地上的一把戰刀,對準去勢已緩的鐵斧就是淩厲一刀。
潘鳳躲過飛矛,卻沒有躲過那一刀,立時雙手巨震,差一點長斧就脫手飛了出去。
王當不再理他,返身殺入混戰的人群密集處,縱聲大吼:“撤……,撤下去……”
張牛角指着殺聲震天的戰場,大聲吼道:“黑子呢?黑子呢?”
孫親小圓臉上露出一絲懼色,小心說道:“他在城牆上。”
“這個混蛋,什麽時候能讓人不操心。鳴金,停戰,叫他滾回來。”張牛角狠狠地叫道。
“大帥,我們剛剛占據了城牆左邊的一個小角,是不是可以再打一下,多消耗他們一點。”孫親小聲說道。
“要拿下瘿陶還不容易。但我們現在的目的不是瘿陶,而是豹子。命令,停止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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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燭光下,馮翊慢慢地擡起頭來,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潘鳳。
“大人,黃巾軍已經撤下去了。”
“今天損失如何?”馮翊輕聲問道。
“功曹史耿大人陣亡了。”
馮翊沉默不語,半天才發出一聲長長地歎息。
“四個城門的守軍共損失七百多人。以西門和南門損失最大。另外,城外的斥候秘密回報,豹子軍向我們移動了。”
馮翊臉色大變,失聲叫道:“他來幹什麽?自投羅網嗎?”
潘鳳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也許李大人有破敵妙計呢?”
馮翊苦笑一下,“你說說,他會有什麽妙計?”
“以大人的說法,如果我們守到下雪,或許有一線生機。他是不是就是沖着這個一線生機來的。”
馮翊無奈地笑笑,說道:“他既然有這個豪氣,我們就陪他賭一把。你立即從四個城門抽調一千名精兵,留做最後的反擊力量。你親自領軍。”
潘鳳臉色一變,吃驚地說道:“大人,我們本來防守力量就嚴重不足,你還抽調一千人做後備軍,是不是……”
馮翊看着潘鳳半天,突然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都尉大人,如果現在你是張牛角,想吃掉豹子,你會怎麽做?”
潘鳳瞟了馮翊一眼,小聲說道:“我會先打下瘿陶,再對付豹子。我要保證自己先立于不敗之地。”
馮翊頭一低,沒有說話。
他翻了翻手上的竹簡,低聲說道:“你說的不錯,這的确是個好辦法。但問題是,你打下了瘿陶,豹子還來幹什麽?攻城嗎?”
“瘿陶是誘餌,在魚沒有吃餌之前,這個餌無論如何都要穿在鈎上。所以,隻要豹子就在附近,隻要豹子沒有被殲滅,瘿陶都是安全的。張牛角連續攻城,隻是給豹子施加壓力,逼迫他上鈎,消耗我們的守城力量而已。”
潘鳳明白了。既然張牛角打瘿陶隻是做做樣子,馮翊當然可以留一千人下來,在城池被攻破時進行強有力的反擊。
他随即問了一句:“大人,要是下雪了,我們的生機在哪裏?”
馮翊望着微微搖曳的燭火,突然笑了起來,他輕松地說道:“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奄奄一息,不堪一擊了,哪裏還有什麽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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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中軍大帳内,風雲鐵騎的二十五個軍候以上級軍官全部在座。
大帳内側挂着一塊巨大的黑牛皮。黑牛皮上,李弘用朱砂筆畫了一副瘿陶城的布局圖。
大家坐在地上,擠在一起,正在聆聽李弘對瘿陶戰場的分析和安排。趙雲在大帳内添加柴火,給大家倒水。高覽躺在褥子上,頭枕在田重的大腿上。
“瘿陶城的生機在哪裏?就在下雪的那一天,不論是晚上,還是白天,就是下雪的那幾個時辰。”李弘喝了一口水,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現在我們不知道大雪會在那一天,什麽時候下下來,但這個月一定會下雪。所以張牛角在等機會消滅我們,我們也在等機會擊敗他,就看誰的機會把握得更好,更有效。”
“大人,要是不下雪呢?”文醜大聲問道。
話音剛落,大帳内立即傳來一聲慘呼。大家一起轉頭看去,隻見顔良正舉着碗大的拳頭準備打第二下。
田重立即作勢大呼:“虎頭,你違反軍紀了,立即給我站起來。”
大帳内頓時哄堂大笑。顔良趕緊站了起來,臉上帶着尴尬的笑容。結果大家笑得更厲害了。文醜趴在射虎的背上幾乎笑岔了氣。
李弘抹去臉上的淚水,勉強止住笑容,可看到顔良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狂笑起來。
鬧了一陣,李弘示意顔良坐下,繼續說道:“子俊問得好。我們隻帶了十天的幹糧,人,馬都是。所以十天内如果不下雪,我們隻能撤退,沒有任何辦法。各部曲的具體任務可都清楚了?這次諸位軍候大人親自帶隊執行任務,務必不要出差錯,不要與敵人正面接觸。”李弘笑着說道:“誰要是貪功和敵人展開沖突,軍法從事。大家都看到子善了嗎?打人一拳都要罰站,更不要說你們違反軍令了。”
大家再次哄堂大笑起來。
“還有什麽疑問沒有?”李弘笑着問道。
“大人,如果張牛角認爲我們沒有和他決戰的意思,幹脆放棄圍殲我們的計劃,直接攻城怎麽辦?”燕無畏問道。
“撤退。“李弘說道:”張牛角肯定也有一個圍殲我們的時間。如果超過了這個時間,他自然會放棄,直接攻城了。他占據了瘿陶城,我們還在這裏幹什麽?”
“大人,張牛角爲了纏住我們,會一直不停地攻城,瘿陶城的守軍肯定損失慘重。假如即使下了雪,我們纏住了褚飛燕的主力,但張牛角依然輕松地拿下了瘿陶城,我們怎麽辦?”閻柔問道。
“撤退,立即撤退。張牛角破了城,立即就會趕來圍殲,那個時候我們更要全速撤退,免得被敵人纏上。”李弘堅決地說道,“剛才我已經說過,這次能不能擊敗張牛角,決定因素不在我們,也不在張牛角,更不在于下不下雪,而在于馮大人能不能守住瘿陶城。”
李弘指着黑牛皮上那座血紅的瘿陶城,大聲說道:“瘿陶城守不住,一切都完了。”
突然他心髒劇烈地跳了起來。瘿陶完了,我們會不會也被黃巾軍一口吃掉?他忽然覺得這個計劃太冒險了,簡直是拿自己的士兵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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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