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黃庭就回來了。
李弘趕忙把他迎進大帳,急切地問道:“行正兄,怎麽樣?”
黃庭臉色很難看,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被罵回來了?”
黃庭搖搖頭,苦笑一下道:“罵肯定是要被罵的。要不是考慮到我死了,俘虜營的許多兄弟要陪葬,他們早把我剁成肉醬喂狗了。”
李弘好象早有準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他們怎麽說?”
“城内有四個主要黃巾軍首領,張白騎,孫親,左彥,還有一個是黃龍的部下方飚。孫親反應最激烈,他要死守待援。其他三個好象都很猶豫,尤其是方飚。”
“方飚?”李弘問道,“他是黃龍的部下?黃龍給張牛角殺了,他是不是不想在黃巾軍混了?”
“他過去是官軍的一個屯長,是被我們說反的。”黃庭說道,“他一直都不做聲。”
李弘笑着點點頭,“行正兄可有什麽建議?”
黃庭想了一下,緩緩說道:“我和張白騎是生死之交,他的許多老部下都在涿城俘虜大營裏,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爲難我。這次他敗在你手上,感覺自己愧對張牛角的信任,一直不願意面對張牛角。如果範陽真的沒有出路,他投降的可能性很大。左彥這個人總是抱怨自己懷才不遇。現在他看到張牛角隻身逃出幽州,對黃巾軍的前途恐怕很不看好,想投降找條活路也很正常。隻有孫親,年少輕狂,完全可以理解。”
“行正兄可有建議?”李弘再次問道,“你直說,不要拐彎抹角。隻要他們能夠投降,很多條件我都可以答應的。”
黃庭仔細看了李弘一眼,他實在看不出對方有什麽欺騙自己的迹象。但他實在想不通,這個殘忍嗜殺的豹子怎麽這樣仁慈,和傳說中的豹子差距太大了。
“如果大人答應放走不願意投降的黃巾軍将士,範陽可能馬上就會舉城投降。”
李弘微微一笑,沒有絲毫的驚訝。
黃庭心裏暗暗吃驚。如果李弘連這種事他都敢做,這個年輕的校尉大人真的非同一般,其膽識和胸襟不得不讓人敬佩。
他出這個主意,也是事先和張白騎,左彥商量過的。
黃巾軍突圍是絕對不可能,前有大河,後有追兵,死路一條。指望如今的黃巾軍來救援,更是癡人說夢。在沒有救援的情況下堅守範陽同樣沒有出路。城中現有的糧草最多支持四個月。四個月之後呢?餓死嗎?投降也是唯一可以挽救三萬黃巾軍士兵性命的一條路。但就這樣投降,黃巾軍中的一幫少壯派軍官肯定不答應。這個條件最好。讓他們回常山,繼續做他們的黃巾軍去。
“行正兄可願意再入城一趟?”李弘笑道,“隻要黃巾軍士兵留下,所有的黃巾軍軍官全部可以離開,立即就可以走。”
黃庭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李弘。
“還有,越快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李弘其實心裏巴不得他們明天就走。
鮮于輔走進大帳。
李弘正趴在地上看地圖,中山國的地圖。這是鮮于輔特意從薊城給他帶來的。
“羽行兄,行正兄回來了嗎?”李弘頭都沒擡,大聲問道。
“沒有。”鮮于輔做到案幾旁邊,小聲問道:“你這麽做,将來怎麽向刺史大人解釋?”
李弘翻身坐起來,笑容滿面,好象範陽已經拿到手一樣,開心得很。
“這件事還要麻煩羽行兄親自跑一趟薊城。”李弘端給鮮于輔一碗水,笑着說道:“放黃巾軍軍官回去,有許多好處。首先,他們回到黃巾軍之後,黃巾軍的士兵們知道官軍不會再象皇甫将軍那樣,抓到俘虜就殺了,最起碼知道我豹子李弘不會殺俘虜了。那麽下次打仗,黃巾軍士兵就會主動投降,不會象在督亢亭一樣,戰到最後一個人都不肯投降了。現在我們連黃巾軍軍官都不殺,直接放回去,那就更不會殺普通士兵了。那麽多軍官回到部隊裏,這都是事實,是活生生的例子,士兵們一看就會相信,這直接就會動搖黃巾軍的軍心。”
“其次,就是範陽城中的那批糧食了。涿郡今年顆粒無收,冬天已經到了,幾十萬流民怎麽生活?冀州的援助去年就沒有了,今年他們自己的流民問題都解決不了,更不要說幫我們了。所以這批糧食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弄到手,那可以救活幾十萬人。我們不但要弄到手,而且還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到手。一旦大雪下下來,我們就是有糧食,也來不及送到廣陽,漁陽,右北平幾個郡赈濟災民了。因此我們要想盡一切辦法促使城内黃巾軍盡早投降。隻要可以接受的條件,我們統統答應。”
“還有好處就是……”
“你不要說了,就這第二個理由就綽綽有餘了。”鮮于輔立即打斷了他,由衷敬佩地說道:“我沒有你考慮得多,不管是打仗,還是這件事,我都沒有你想得這麽周全,我的确不如你啊。”
李弘故意調侃道:“羽行兄,你這是誇我,還是嘲諷我?是不是下次我有難你不救我了?”
鮮于輔無奈地連連搖頭,“是誇你,誇你的。”
李弘大笑起來,“羽行兄,國相大人都在忙什麽,怎麽看不到他?”
“我有意讓他回避我們的事。”
“爲什麽?他有問題嘛?”李弘奇怪地問道。
“他這個國相當不長了,遲早都要被罷職的。有些事他還是不知道的好。”鮮于輔淡淡地說道。
第二天淩晨,黃庭回來了。
一切如李弘所願,黃巾軍同意投降。但張白騎增加了要求,他要求李弘再釋放三千名士兵。
李弘看到黃庭吞吞吐吐,難以啓齒的樣子,隻說了一個字:“行。”
不要說李弘怕夜長夢多,張白騎更怕夜長夢多。他和左彥極力說服了孫親等一幫主戰派,連夜召集了屯長以上級軍官說明此事。在可以順利回到常山的情況下,許多極力叫嚣要血戰到底的軍官不吱聲了。
張白騎,孫親和方飚讓所有願意回去的軍官都回去。但出乎意料的是,有幾乎一半的軍官選擇了留下。這裏有的是要誓死跟随自己的主帥,有的大概對黃巾軍失去了信心不願意回去,還有的是怕敵人反悔或者耍陰謀在半路上被殺了。
張白騎随即在部隊裏挑選了三千名精兵,讓孫親帶回去。這三千人的戰鬥力完全可以抵得上一萬大軍。
方飚選擇了留下。左彥也選擇了留下。張白騎也選擇了留下。
孫親幾乎要跪下來求他,但張白騎堅決選擇了留下。
“如果豹子反悔,我在城裏帶着大家守城,一直到戰死爲止,決不給黃巾軍丢臉。”
“我無臉見大帥。這樣回去,更無臉見大帥。如果你一定要這樣做,你可以帶我的人頭走。”
孫親當天中午就帶着三千多人出了城。左彥和黃庭一路陪着。一路上,豹子軍的騎兵就象空氣一樣消失了,連個影子都沒有看到。
第四天,範陽城四門大開,黃巾軍士兵從西門出,官軍從東門進。範陽順利拿下。
李弘和鮮于輔在大帳内宴請了張白騎,左彥,方飚,黃庭。
張白騎終于看到了豹子李弘。他長時間地默默望着,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竟然是行校尉大人,竟然是名震北疆的豹子。
“張帥是不是認爲我太年輕了?”李弘笑道,“也許我的真實年紀比看上去的大。去年我在鮮卑醒來時就忘記了過去的一切,至今沒有恢複,所以也無從查究。我和你們的褚帥比,誰的年紀要大些?”
張白騎被他的熱情和坦率感染了,心情逐漸放松了下來。
他笑着說道:“燕子今年二十四,比你大上幾歲。但他打仗不如你。臨走了,還在樊興亭被你伏擊了。”
李弘微微一笑,說道:“戰場上的事誰說得清楚。今天我打勝戰,明天也許我死了。不必在意這個事,生生死死,沒有一定的。”
張白騎幾個人心中一動,不由對這個年輕人刮目想看。年紀輕輕,就能看透生死,果然不同于常人。
“大人,你在小房山剛剛出現,怎麽突然又跑了?我們一直想不明白。你的主力當時是在小房山嗎?”方飚問道。
李弘立即指着他道:“在小房山充當先鋒的就是你啊。是的,當時我們的主力全部埋伏好了,準備伏擊你們。可你們埋伏的部隊被我們的斥候發現了,所以我們立即就溜之大吉了。”
“我也要問你一件事。我們在迺國到定興渡口的路上設了三道埋伏,就等着你出城。你怎麽一轉眼就渡河跑了?你知道我們埋伏在路上?”
方飚臉色頓時大變,半天說不出話來。張白騎,左彥,黃庭三人暗暗心驚。
“我……”方飚想說實話可又怕被笑話,漲紅了臉,想了半天才說道:“我怕被伏擊,就跑到對岸去了。”
李弘一時愣然。簡單的答案。
大家邊吃邊聊,彼此談得都很投機。
“諸位先随鮮于大人到涿城。等到了明年春天,戰事結束,我們一同北上。上谷郡有大片大片的草地,森林,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将來我們在一起,相聚的日子多了。”
趙雲突然走了進來,俯身湊到李弘的耳邊說了兩句。
李弘吃了一驚,趕忙站起來向張白騎四人禮節性的躬躬手,急步走出了大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