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柔帶着部隊飛速趕到範陽附近。
深夜,黃巾軍士兵密密麻麻地圍在車隊兩邊,幾萬個火把在夜色裏熊熊燃燒着,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他們望着前方黃巾軍的糧草辎重車隊,一籌莫展。
他們接到斥候的消息,說黃巾軍離開範陽三十裏之後,突然調頭返回範陽,不再繼續趕往易水河了。
閻柔和部下們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黃巾軍不撤了,爲什麽?冀州戰場出現了變故?
“校尉大人可有消息?”閻柔問道。
沒有人回答。沒有接到李弘的消息已經有五天了。他最後傳來的消息隻有兩個字:“尾随。”尾随而不是尾追,這讓閻柔幾個人很難受。
“大人不會瞞着我們奪下北新城,關門打狗吧。”燕無畏突然說道。
閻柔,胡子,拳頭互相看看,搖搖頭。
“此去北新城,要過兩條河,除非把黃巾軍的斥候全部殺了,否則是人都能看見。”胡子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說道,“大人到底去了哪裏?”
“黃巾軍連夜撤進範陽城,這下範陽城的黃巾軍增加到三萬人。我們這點人圍也圍不住,打也打不動,還留在這裏幹什麽?”拳頭喪氣地說道,“算了,不想了,回去睡覺吧。”
閻柔哈哈一笑,沖着拳頭一伸大拇指,大聲說道:“高。”
“走吧,我們回去睡覺吧。”
第二天早上黃巾軍全部撤進了範陽城。
第二天中午,閻柔接到了李弘的文書,告訴他騎兵主力在樊興亭成功伏擊褚飛燕部一萬五千人,随後奇襲北新城,徹底切斷了敵人的回撤之路。要求閻柔部大膽包圍範陽。同時将此文書送到涿城,薊城,請求太守王濡,刺史楊湟兩位大人盡一切可能,籌集兵馬趕到範陽,參加圍殲範陽黃巾軍的戰鬥。
奪取北新城的第三天,李弘命令鮮于銀部駐守北新城,自己帶着玉石部,黑豹義從等大約四千騎兵,渡過易水河,趕到了範陽城下,和閻柔部會合。七千大軍将範陽團團圍住。黃巾軍也無意突圍,隻是派駐重兵,死守城池。
黃昏,李弘站在空曠的原野上,望着雄偉巍峨的範陽城樓,看着黃巾軍的杏黃色大纛在城樓上飛舞,心裏頓時感覺輕松了許多。
涿郡,涿郡,我終于奪回來了。
突然,他想到了張純。張純那夜在聖水河邊說的話,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這些人都是走投無路的百姓,我殺了一撥又一撥,到底做得對不對?我到底是什麽人?我爲什麽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
李弘陷入了苦思。失去的記憶找不回來,讓他好象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茫茫人世中,到底應該做什麽?應該怎麽做?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李弘站在蕭瑟的寒風裏,任長發飄拂,一時間想得癡了。
田重和許多部下站在遠處,望着李弘日漸消瘦的身軀,心中充滿了對他的敬佩。
他一個人帶着一萬騎兵,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内,力挽狂瀾,把十幾萬黃巾軍消滅了個幹幹淨淨,這種膽識和氣魄,這種智慧和勇氣,天下能有幾人?自從認識這個小子以來,他就一直在戰場上殺,殺,天天和戰馬,戰刀生活在一起,沒有一刻停止。這個白癡小子也許就是爲了戰争而生。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顔良從行囊裏翻出牛皮缛子,準備給李弘送過去。田重從他手上拿了過來,大步向李弘走去。
“子民……”
李弘蓦然驚醒。
田重給他披上有些破舊的褥子,笑着說道:“什麽時候,我給你拿一件皮毛大氅吧,冬天到了。”
李弘歎了一口氣,說道:“老伯,給傷兵吧,他們更需要。我們太窮了。”
“你天天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身體會頂不住的。”
李弘輕輕一笑,“我和士兵吃一樣的東西,穿一樣的衣服,他們能頂住,我爲什麽頂不住?”
“你和他們都回去吧,我還要想一些事情。”
田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欲走。
“老伯……”
田重回過頭來看着他,等着他說話。李弘躊躇了一下,問道:“我們殺了這麽多黃巾士兵,對嗎?”
田重苦笑了一下,小聲說道:“對他們而言,餓死也是死,戰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無所謂怎麽死。”說完他調頭大步而去。
李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九裏亭戰場上那個被活活踩死的黃巾老兵。他的心不自覺地抽搐起來,猛烈而痛苦。
“子善……”李弘大聲叫起來。
顔良飛跑而來。
“叫閻大人立即趕到涿城,把黃巾軍的司馬黃庭接到範陽來。”
“那你……”顔良遲疑着問道。
“子龍在這裏,沒事的。你趕快去吧。”
夜色裏,趙雲牽着一黑一白兩匹戰馬,駐槍而立。
過了幾天,中山國相張純,刺史府功曹從事鮮于輔帶着三千部隊匆匆趕到範陽城下。
兩人的目的一緻,要求李弘立即出兵中山國。
現在冀州戰場官軍的形勢非常不好,冀州牧郭典送到幽州的第二封文書就是告訴幽州刺史楊湟,自己的部隊攻打九門失敗,希望他盡快擊敗張牛角,出兵中山國。
李弘當然答應。隻是範陽的敵人不解決,說什麽都是白搭。而且,黃巾軍十八萬人都葬送在涿郡戰場上,任他張牛角有天大的本事,現在派兵布陣也是捉襟見肘了。冀州送來的消息還是半個月之前的,誰知道現在冀州怎麽樣了?也許因爲張牛角在幽州戰場的慘敗,冀州戰場上的黃巾軍人心惶惶,也許已經接連敗北了。
幾天後,鮮于銀派人送來了消息。
張牛角和褚飛燕都安全回到了中山國的郡治奴盧城。
黃巾軍在兩人回去之前,就已經大亂了。郭典的部隊初戰失利之後,立即在元氏城附近伏擊了黃巾軍王當的部隊。現在郭典的軍隊正在栾城。而王當卻在攻打黃巾軍另外一個小帥五鹿,他們自己人打起來了。固守襄國的黃巾軍白繞突然放棄了襄國,逃進了太行山。馮翊白白撿了一個大便宜,他的部隊如今正在做攻擊邯鄲的準備。
現在冀州戰場黃巾軍因爲兵力不足,無力發動反攻。而官軍因爲連戰告捷,部隊需要休整和補給,所以暫時也沒有大的攻擊行動。
李弘長出一口氣。不管怎麽說,冀州軍隊出兵攻擊黃巾軍,是幽州戰場取得勝利的關鍵。現在幽州戰場擊敗了張牛角十八萬大軍,也間接的減輕了冀州軍隊的壓力。如果冀州戰場尚能支持,幽州方面目前就無需出兵。
現在最要緊的是解決範陽城内的三萬黃巾軍。解決了他們,沒有了後顧之憂,就可以集中所有力量攻打中山國。
李弘現在盼望下雪。如果下一場雪,至少可以赢得半個月的時間。
閻柔匆匆趕了回來,同時他還帶來了王濡對部隊将士的犒勞。
李弘和鮮于輔立即以上賓之禮接待黃庭。
鮮于輔完全同意李弘的意見,能夠勸降黃巾軍,兵不血刃的解決範陽問題,的确是上上之策。
黃庭是張白騎帳下的司馬,兩人私交頗深。現在範陽城内的黃巾軍就是張白騎說了算,找說客,當然黃庭最合适。
黃庭是個儒生,不會武功。他在九裏亭戰場上被抓,就是因爲騎術太差,匆忙間掉到馬下面了。黃庭三十多歲,長相普通,唯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他的胡子。因爲在俘虜營裏待長了,胡子沒有修剪,亂糟糟的,象鳥窩一樣難看。
涿城的俘虜大營裏有一萬三千多名俘虜,黃庭的官最大,他負責日常管理。鮮于輔押他們回涿城時,和他天天打交道,很熟。但他是頭一次看見李弘,心裏非常害怕。
李弘直接對他說了涿郡戰場的現狀,以及冀州黃巾軍的現狀。黃庭越聽越心驚,漸漸的頭上冒汗了。
“你大概也知道我喊你來的意思。“李弘笑着說道,“你去一趟範陽城,告訴張白騎現在的狀況,問他投降不投降?什麽樣的條件他才投降?”
黃庭看了看他,膽怯地問道:“大人能做主嗎?”
鮮于輔在一旁說道:“幽州刺史楊大人已經把這裏的事全權交由校尉大人處理,你放心吧。當初校尉大人說保證讓你們活着,讓你們吃飽穿暖。現在你看看,你和俘虜不都在涿城活得好好的嘛。”
黃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絕望地說道:“将來呢?将來我們怎麽辦?”
李弘笑道:“你想知道嗎?”
黃庭頓時睜大了眼睛,臉上那種企盼的神色讓李弘的心沒來由地抖了一下。
“戍邊屯田。前朝就有先例,本朝也不會破例一定要殺了你們。隻有這一條路,我也隻能保證做到這一點。”
黃庭沉默了半天,神色逐漸平靜下來。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李弘的案幾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李弘趕忙把他扶起來,笑着安慰道:“行正(黃庭的字)兄,人總要活下去,無論你們造反也好,投降也好,内心裏都是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活得好一點。你們這麽想沒有錯,黃巾軍大帥張牛角也不會希望你們毫無意義地死去。如果你們投降了,能夠活下去,他當然也會同意的。”
黃庭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走出了大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