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巾軍的北大營裏燈火全無,漆黑一片。
在大營後方一裏左右的地方,有一片樹林。樹林邊上,張白騎騎在一匹毛色純白的戰馬上,正在指揮源源不斷趕來的黃巾軍士兵,按照不同的位置集結到大營後方。
現場除了戰士們走動時的腳步聲,什麽聲音都沒有,顯得非常寂靜。
張白騎坐下的戰馬有點不老實,總是在原地昂首揚頸,或者蹦蹦跳跳,顯得煩躁不安。身後十幾個侍衛的戰馬大概受到白馬的影響,也心神不甯,動個不停。因爲嘴上套着布袋,所以都叫不出聲,但它們一個個越來越頻繁地仰首長嘶的動作還是非常顯眼。
張白騎疑惑地擡頭四處張望,心裏有點不安。他的白馬很溫順,很少象今晚這樣反常。張白騎不停地***戰馬的長鬃,意圖讓它安靜下來。
忽然,黑夜裏傳來一陣隐隐約約的轟鳴聲,模模糊糊的,若隐若現,不太真切。接着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就象潮水一般,由遠及近,轟鳴聲瞬間震撼了整個北城門。
黃巾軍士兵驚惶失措,内心裏的恐懼達到了極點。黑夜裏,什麽也看不到,這更增加了黑暗的恐怖。遠處象滾雷一般飛躍而來的神秘物體,其所帶來的巨大危險象山一般橫空砸向了每個戰士的心底。
張白騎神色突變,神經質地張口狂叫起來:“突襲,敵人突襲……”
聲音嘶啞而慌亂,在寂靜的黑夜裏突然響起,顯得格外的恐怖。
已經列好方陣的士兵們茫然失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正在列陣的士兵們心慌意亂,隊形零亂;飛速趕來的士兵們一時間還沒有弄清楚,腳步不停。
“轟”一聲巨響。
接着大營裏傳來了恐懼的叫喊聲,緊跟着,叫喊聲沖天而起,霎時間響徹了整個軍營。
張白騎渾身冰涼,眼睛裏充滿了絕望和無奈。這個時候被敵人襲營,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大營裏的士兵還在睡覺,懵然不知;大營後方的士兵還在列隊,混亂不堪。不論是大營裏面還是大營後方的部隊,現在都沒有指揮。
天色漆黑。現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什麽都看不到。這不但給士兵們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恐慌,也減少了他們逃生的機會。
張白騎雖然縱聲大叫不止,但他根本就找不到一個直接帶軍的軍司馬,所有的軍司馬都在自己的部曲裏。現場混亂,幾萬人擠在一起,傳令兵騎着馬在人群裏到處亂竄找不到東南西北,更不要說通知他們組織部隊結陣抵抗了。
快,太快了。
張白騎待在在樹林邊上,嘴裏不停地下着命令,眼睛卻看見自己的大營炸了鍋。
數不清的士兵沖出了大營,象洶湧澎湃的浪潮掀起了巨大的浪頭,狠狠地一下砸在了大營後方的黃巾軍隊列上。本來就沒有穩住陣腳的隊列立即被砸了個東倒西歪,還沒有重新站好,又一個洶湧而來的浪頭砸了下來。
“轟……”
一哄而散,徹底完全的一哄而散。
大營裏的士兵找到了渲瀉口,成千上萬的人立即瘋狂地叫喊着,四下奔逃。大營後方的幾個隊列頓時被沖得四分五裂,數不清的士兵身不由己,任由逃亡的士兵挾帶着,漫無目的地逃向了無邊的黑暗。尚在路上行進的士兵看到無數的逃兵飛奔而來,又聽到遠處黑暗裏的咆哮殺聲,頓時吓得肝膽俱裂,發一聲喊,掉頭就跑。軍官們開始還象征性地吼兩嗓子,接着就被呼嘯而至的逃跑大軍裹帶着,一沖而走。
張白騎看着炸營的大軍,面色蒼白,回天乏術,他就象一匹陷入絕境的野狼,對着黑暗,爆發出一聲憤怒而絕望的長嚎。
戰馬奔騰的轟鳴聲,逃亡士兵的呐喊聲,在短短的時間内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直沖雲霄。
黑夜裏,鋪天蓋地的鐵騎就象決堤的洪水一般,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路咆哮着,怒吼着,挾帶着萬重風雷,兇猛地殺了過來。
六曲鐵騎以雁形沖鋒隊列展開,在戰場上橫沖直撞,他們對着瘋狂逃跑的黃巾士兵展開了血腥地屠殺。
殺氣騰騰的李弘在高速飛馳的戰馬上扭頭對身後的号角兵狂叫:
“吹号,命令部隊,殺……殺……”
巨大的牛角号聲沖破黑暗,就象一道閃電突然照亮了血腥的戰場。号角聲沖進所有逃兵的耳中,就象一支長箭射進了他們的心裏。恐懼,無窮無盡的恐懼激發了他們最原始的求生yu望。黃巾士兵們更加瘋狂地嚎叫着,奔跑着,慌不擇路。
“殺……”
随着号角聲連續吹響,風雲鐵騎的士兵們被刺激的熱血沸騰,一個個神情激奮,殺氣沖天,喊殺聲一時間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張白騎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不知死活的要沖上去。他的侍衛們立即沖到他旁邊,有的拉住馬缰,有的拉住他的胳膊,有的拽住他的大氅,大家架住連聲吼叫的張白騎,打馬如飛而逃。
黃巾士兵面對奔騰的戰馬,毫無抵抗之力,他們被肆意地撞擊,被無情的踐踏,沒有人跑得過飛奔的戰馬。
風雲鐵騎的士兵們揮動各種武器,任意砍殺,酣暢淋漓。戰刀帶着一蓬蓬的血雨在空中飛舞,長矛歡快地吞噬着一條條無辜的生命,長箭在黑夜裏凄厲地嘯叫,它們殘忍地釘進敵人的身體,肆虐瘋狂,就象追命的幽靈。
從黃巾軍倒塌的北大營轅門開始,隻要是風雲鐵騎越過的地方,一片狼藉,随處可見血肉模糊的屍體和躺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
“殺啊……”
風雲鐵騎軍的滾滾洪流,尾随着在逃亡的黃巾軍身後,一路殺進了黑暗。
張牛角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豹子,又是豹子。自從這個豹子出現在涿郡土地上,厄運就開始降臨。難道這是天意?十月,又是十月。将軍啊,你在天之靈張開眼睛,幫幫我們吧。
各種迹象都表明豹子軍就在定興渡口附近,虎視眈眈地盯着孫親和他的糧草辎重。豹子軍的斥候們還一天四趟,定時去渡口觀察動靜,原來這一切都說李弘玩的騙局。他的部隊早就陸續趕到了涿城附近,盯上了北大營的黃巾軍。
沒有豹子軍準确位置的時候,黃巾軍的兩個大營都是日夜戒備,尤其是晚上,斥候們都分散到十裏之外,大營裏額外加派五千人值夜,就是防備李弘率軍襲擊。他的夜襲每戰必勝,從無敗績,這已經引起了黃巾軍首領的高度重視。
但是他們卻在這個關鍵的時候,過分相信了自己的主觀推測。大家都認爲此時豹子軍如果留在涿城附近,根本無助于城内守軍。所以都認爲李弘的部隊在定興渡口,正在尋找機會摧毀黃巾軍的糧草辎重。雖然黃巾軍的斥候沒有親眼看到李弘軍的大營,但他們都相信自己的判斷。
結果李弘卻偏偏帶着部隊趕到了涿城。他也是無計可施。在定興渡口附近和孫親部隊僵持,實在沒有意義。
長期僵持,會把孫親壓制在定興渡口龜縮不出,孫親不出來,就沒辦法打他。隻要孫親帶領車隊長途行軍,總能找到破綻,找到破綻就可以打他。而且雙方僵持,對騎兵來說就是主動放棄了自己的機動性和靈活性,會喪失大量殲敵的機會。所以李弘命令雷子帶着一屯人馬留下,天天到渡口露露面,一則迷惑敵人,二則看看孫親可有開拔的動靜。一旦敵人有動靜,就立即通知主力在沿途尋找機會相機殲敵。他自己則帶着部隊秘密返回到涿城附近,尋找機會。
部隊在小房山附近的山區裏遊蕩了兩天。随即李弘就接到涿城雙方停戰的消息,他立即決定襲擊黃巾軍的北大營。黃龍給張牛角殺了,黃龍的部下給張牛角拉攏一下,可能還不說什麽,但跟随黃龍的士兵們心裏肯定有想法。現在這支部隊由張白騎統率,攻打涿城北門四天之後,估計部隊折損不少,士兵們也疲憊不堪,襲擊的機會最是恰當。
但是張牛角的西大營距離北大營隻有五裏,支援起來非常方便。李弘不以爲意。一擊即遁,絕不停留,張牛角動作再快,也隻能望風而歎。
現在張牛角正是望風而歎。
張牛角以最快的速度集結了一萬人馬,避開瘋狂逃回大營的士兵,稍稍繞了一點彎,然後直撲北大營。
逃回來的士兵雖然驚魂未定,但雙腳站在安全的大營裏,耳邊是振奮人心的戰鼓聲,心立即就定了大半。在軍官們的召集下,士兵們立即重整隊形,準備出戰。死了那麽多戰友,該是報仇的時候了。
李弘沒有想到今天的收獲這麽大,從黃巾軍的北大營到西大營,一路上全部都是黃巾士兵。逃兵沖散了一切,所有的黃巾士兵都象沒命一般地狂奔,象沒頭蒼蠅一般亂哄哄地糾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聚集在騎兵大軍面前,象潮水一般退卻,逃亡。他們這種毫無組織的逃法,反而延緩了他們的逃亡速度,死亡更快地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奔騰的鐵騎摧毀了一切,一切障礙,一切生命,隻留下了恐懼和死亡。
“撤,撤出戰場……”
李弘突然大叫起來。
急促而低沉的号角聲驚醒了沉浸在血腥厮殺中的騎兵戰士們,大家看着前面哭爹叫娘,狼奔豕突的黃巾逃兵,血紅的眼睛裏殺氣騰騰,猶有不甘。
“右轉,右……轉……”
“撤,撤出戰場……”
李弘聲嘶力竭地叫着,恨不能聲傳四野。
看到一部分戰士趁着戰馬減速的時候還在奮勇擊殺,李弘不禁有些心急如焚。
今天的戰場非常奇怪,黃巾軍的士兵晚上不在大營内睡覺都在野外幹什麽?西大營的援軍爲什麽還沒有看到?不過通知部隊集結的戰鼓已經在西大營方向擂響多時,估計張牛角的援軍也快到了。今天占了這麽大一個便宜,還不走就是白癡了。
“撤……撤……”李弘不停地叫着。
牛角号劇烈地吹響,聲音激烈,一聲高過一聲。
最外側的左曲部隊是胡子和拳頭的部隊,兩個軍候都殺得渾身血迹,正在興頭上。戰馬還沒有跑上三四裏,人還沒有殺夠,時間還沒有幾盞茶的功夫,就要撤退了。拳頭頓時破口大罵,催馬帶着一部分戰士就要急追。
胡子連喊兩聲沒有叫住,盛怒之下,舉刀就剁。拳頭眼角瞅到,大吃一驚,狂吼一聲,勒馬扭身,舉刀就擋。
“當……”一聲巨響,拳頭雙臂一軟,差一點從馬上栽了下去。
胡子看都不看,縱聲狂吼:
“右轉……撤……立即撤出戰場……”
左曲的騎兵們聽到猛烈的号角聲,知道事情緊急,不敢怠慢,紛紛調轉馬頭,再也不顧戰場上的黃巾逃兵,打馬疾馳而去。
左曲戰士的離去立即騰出了空間,随即前曲玉石部,中曲燕無畏部緊随其後,飛奔而去。其他各曲部隊迅速逸去。
李弘在顔良和一班侍衛的簇擁下,回頭望了一眼從西面沖過來的黃巾士兵,得意地大笑起來,飛快地沒入了黑暗裏。
涿城守軍被城外的巨響和厮殺聲驚醒了,他們以爲黃巾軍來攻,全部湧上了城牆。
遠處黃巾軍的大營掩沒在黑暗裏,什麽也看不到,不知道殺聲震天的敵軍陣營裏到底出了什麽事。
鮮于輔笑容滿面,他一個勁地搖着頭,指着敵軍大營的方向,對身邊的吳熾說道:“我們到處找他,他卻就在這裏。那就是豹子。張牛角遭殃了。”
吳熾心情大好,張口誇道:“豹子就是豹子,神出鬼沒的,厲害厲害。可惜天太黑,看不到對面的情況。”
閻柔站在北城門上,舉手狂呼。守城的士兵受他的感染,也是歡聲雷動。
大家齊聲高呼:“豹子,豹子……”
在大家焦急的等待當中,天終于亮了。
整個北大營已經蕩然無存,除了遍地的死屍,坍塌的轅門,倒地的栅欄,一個帳篷都看不到,全部被鐵蹄夷爲了平地。
從北大營一直到西大營附近,到處都是敵兵的屍體。
鮮于輔,吳熾陪着太守王濡趕到了北門城樓。閻柔和軍司馬王侗跟在他們的身後。
三個人看到昨天還是旌旗飄揚,帳篷林立的黃巾軍北大營,如今一片狼藉,就象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屠宰場。他們驚呆了。
王濡看了一下,大概受不了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嘔的戰場,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他望了身邊的鮮于輔一樣,搖搖頭,感慨地說道:“風雲鐵騎的威力,的确不是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校尉大人用兵,神鬼莫測,非常人所能及。此人人如其名,就象一隻兇狠的豹子,随時都要待人而噬。張牛角這下碰到對手了。”
旁邊的閻柔笑着說道:“以拓跋鋒,慕容績,雄霸,提脫的厲害,都被他殺得铩羽而歸,張牛角那是他的對手。”
“人人都曉得豹子擅長夜襲,卻怎麽都防不住他。黃巾賊這下子遭到重創,一夜死了幾萬人,估計張牛角暫時無法攻城了。”吳熾走過來,笑着說道。
“現在他考慮的不是能不能攻城的問題,而是能不能逃出涿郡的問題?”閻柔誇張地說道。
鮮于輔指着他說道:“子玉,現在張牛角在涿郡戰場上還具有相當的優勢,你千萬不要輕敵。”
“你們不相信我說的?”閻柔笑起來。
“校尉大人真有本事留下張牛角?”因爲打了勝戰,暫時解決了涿城的燃眉之急,王濡的心情非常好。他看到閻柔自信的樣子,不禁懷疑地問道。
“當然。上次我們和他一起夜襲鮮卑大軍,解了漁陽之圍後,漁陽的情況還是非常危險,沒有得到絲毫的改善。子民一個人帶着部隊在長青湖一帶打了幾戰,結果鮮卑人急急忙忙的就逃了回去,慕容績和慕容侵還把性命都賠上了。當時子民手上隻有兩千不到的騎兵,現在他的風雲鐵騎有一萬多人,打張牛角幾萬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王濡輕松地笑起來。
“子玉大概忘記了校尉大人給我們的建議。”
鮮于輔望望遠處的戰場,歎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地說道:“子民一支孤軍,偶爾襲擊是能得手,但可一不可二,很難再有什麽機會了。要想擊退張牛角,把黃巾軍趕出幽州,還是要靠冀州的軍隊解決問題。”
“可惜鞭長莫及,隻能求天幫忙了。”吳熾小聲說道。
張牛角坐在草地上,神情落寞。
張白騎神情沮喪,呆呆地望着樹梢,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如果夜裏不調防就好了,也不至于損失這麽大。”張白騎喃喃自語道。
“北大營還是要被他一掃而光的。死三萬人和死二萬人有什麽區别?既然給他盯上了,損失總是有的。”張牛角站起來,心情沉重地拍拍張白騎,安慰道:“在涿郡戰場上,我們還是占據明顯優勢。雖然攻城暫時有困難,但隻要燕子的十萬人馬趕到,什麽問題都能解決,包括這個豹子。”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有餘悸。豹子,恐怖的豹子。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