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親站在一輛堆滿糧食的大車頂部,望着遠方的風雲鐵騎軍,心裏沉甸甸的。
接到左校全軍覆沒的消息他很震驚。風雲鐵騎渡過聖水河,第一戰就給了黃巾軍當頭一棒,而且還擊斃了一位帥級大将,這是自今春黃巾軍攻打冀州幽州以來最慘重的一次失敗,也是今年的第一場失敗。但是對黃巾軍來說,這場失敗重要的不是左校的陣亡和三萬士兵的損失,而是對黃巾軍士氣的打擊,這場失敗在黃巾軍的首領和士兵們的心理都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
去年,黃巾軍的首領天公将軍張角就是在十月突然去逝的,然後各地的黃巾軍就象丢了魂魄一樣,連戰連敗,最後導緻了黃巾軍在十一月的全面崩潰。這是一個巨大的陰影,一個烙刻在黃巾軍所有官兵心裏的一個痛苦而恐懼的印記。
在張牛角的指揮下,重新發展起來的黃巾軍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勝戰,每個人幾乎忘卻了這個恐怖的烙印。但督亢亭一戰,官兵們的突然勝利,就象一把鐵錘,重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裏,失敗的陰影再次凸現出來。
一裏之外的平原上,黑壓壓的騎兵正從北面的小山丘後面不斷地飛馳而出,迅速集結到平原中央的幾面巨大的戰旗下。随着騎兵的增多,方陣越來越大,戰旗越來越密集,雄壯威猛的氣勢越來越濃烈,淩厲駭人的殺氣摻雜在緊張窒息的戰争氣氛中,慢慢地,無聲無息地籠罩在定興渡口的上空。
黑色的自然是大漢朝的旗幟,那面火紅色的大概就是風雲鐵騎的戰旗了。孫親默默地想着。那些戰旗中肯定還有豹子李弘的黑豹戰旗,隻是路遠看不到,更看不到威名遠揚的李弘。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孫親在渡口前面一裏左右的地方,利用二千多部裝滿辎重的大車,縱橫交錯地排列成五道弧線障礙,縱深長達一百步。如果騎兵沖鋒而來,會被五道障礙連續阻截,不但速度受到了徹底限制,而且騎兵們也會被車陣困住,完全暴露在車陣後方一萬名士兵的長箭下面。
難道風雲鐵騎要強攻?孫親有點不敢相信。他對自己擺下的阻擊陣勢非常有信心。既然你們找死,那就來吧。
孫親轉過身來,對着密密麻麻排列在自己身後的一萬名黃巾士兵,突然展開雙手,用盡全身力氣高聲叫道:
“擂鼓,準備應戰……”
李弘被親衛隊的士兵們簇擁着,飛馬趕到巨大的戰旗下面。
玉石,胡子,燕無畏,恒祭,射璎彤,鮮于銀五位軍候看到李弘,一起迎了上去。
“大人,什麽時候開始進攻?士兵們都等急了。”燕無畏子大聲叫道。
李弘笑容滿面,揮手說道:“不急,不急。”
随即望着鮮于銀說道:“伯玉,你到的最早吧?”
“我和玉大人,燕大人一起來的,比你早半個多時辰。”鮮于銀說道:“按照你的要求,各部曲依次出現,陸續集結。”
“對面的黃巾軍士兵看到我們的騎兵越來越多,腿都在抖了。”玉石笑着說道:“大人這個辦法有意思,我們越聚越多,敵人越看心裏越恐懼,士氣低落,戰還沒有打他們就先輸了三分。”
“孫親擺的這個車陣很大,我們很難沖起來。大家對這一戰有什麽提議?”李弘指着對面黃巾軍的車陣,大聲問道。
幾位軍候搖搖頭。這有什麽好說的,大家拉開架勢,沖上去殺就是了。
李弘一一望去,看見射璎彤面顯憂色,于是指着射璎彤說道:“璎彤,你說說。”
射璎彤猶豫了一下。
“大人,如果強攻,部隊的損失非常大。”
李弘笑起來,接着問道:“那你認爲我們應該怎麽打?”
射璎彤搖搖頭,“除了硬沖,沒有辦法。”
“既然這樣,我們就不打了。”
大家驚奇地望着李弘,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一個個迷惑不解。
李弘不急不慢地解釋道:“我命令你們趕到定興渡口集結,隻是想告訴孫親,我們就在附近,随時可以打掉他。這樣一來,孫親隻有兩條路可選。要不留在定興渡口;要不會合迺國的援軍,擊敗我們,再大搖大擺地趕到涿城。”
“大人,即使孫親會合了迺國的援軍,也隻有二萬人,沒有擊敗我們的可能。”胡子叫道:“孫親隻能待在這裏,擺下車陣和我們僵持了。”
“如此一來,我們的目的不就達到了。”李弘揮動馬鞭,輕松地說道。
“但是這樣拖着,我們無法殲滅他們。”玉石無奈地說道。
“慢慢來,有機會的。”
黃巾軍士兵看到風雲鐵騎突然撤走了,頓時松了一口氣,随即歡聲雷動。
孫親憂心忡忡,望着遠處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的騎兵,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早就想到李弘不會冒險進攻。騎兵攻擊這種嚴重遲滞速度的縱深防禦,其傷亡是驚人的。一個擅長奇襲,多次以弱勝強的将領,不可能願意以強對強,化巨大的代價取得勝利。士兵,尤其是騎兵,對幽州來說,現在太重要了。
但是,李弘今天沒有攻擊,并不代表他就放棄了。他就象一頭餓極了的豹子,整天遊戈在自己的周圍,尋找最佳的機會攻擊自己。一旦給他擊中,恐怕就和左校一樣,是滅頂之災。
如果就這樣給李弘死死地盯着,這批涿城急需的糧草辎重怎樣才能安全地送過去?
即使方飚把迺國的一萬人馬安全地帶了過來,二萬人馬押運這麽一個龐大的車隊,路上還要時刻防備豹子騎兵的突襲,兵力還是略顯不足。李弘詭計多端,防不勝防,一旦給他襲擊得手,糧草辎重俱失,攻占幽州的事情就會耽擱,這個責任可就大了。
“孫帥,孫帥……”
孫親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孫帥,方司馬派人送來消息,他的部隊正沿着河西岸急速趕來,距離我們還有四十裏。”
孫親一愣,“河西?他怎麽跑到對岸去了?”
連夜趕到迺國的方飚對豹子軍的神出鬼沒心有餘悸。那天,豹子軍在小房山一閃即沒,随即奔襲三百多裏趕到督亢亭襲擊左校,他們就象幽靈一般,神秘而恐怖。所以他決意避開豹子軍。在迺國和定興渡口之間有一百多裏,不管豹子軍會不會出現,他内心裏都很恐懼。他考慮了很長時間,最後決定舍近求遠,渡河走巨馬水西岸趕到定興渡口和孫親會合。
方飚的恐懼無意當中救了他一命。
方飚的部隊在上半夜趕到了定興渡口,随即他渡河趕到了對岸。孫親親自到河邊接他。
方飚三十多歲,過去是钜鹿郡軍隊裏的一個屯長。他身高體壯,面龐大,颌下濃須,耳邊有一道傷疤。聽到李弘的騎兵大軍就在渡口的前面,方飚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孫帥,我們明天走不走?”方飚緊張地問道。
孫親搖搖頭。
“車隊行軍,前後距離長,兵力分散,一旦敵人來攻,我們毫無還手的機會。想來想去,我的确沒有把握避開豹子的攻擊,所以我們暫時還是屯駐渡口,再等援兵。”
“還有援兵?”方飚奇怪地問道。
“褚帥的部隊前幾天就到了奴盧城。今天早上,左司馬大人從這裏渡河。大帥命令他到中山國緊急征調褚帥的部隊立即趕到涿城。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五六天,我們就可以和褚帥彙合了。”
張牛角殺掉黃龍後,立即命令張白騎接管了他的部隊。此時涿城下,黃巾軍有九萬五千人,而城内的守軍尚餘九千多人。
張牛角再攻三天。
張白騎在北門佯攻,張牛角率主力在西門主攻。閻柔和軍司馬王侗領兩千人守北門,鮮于輔和吳熾傾盡全力,堅守西門。
四天打下來,攻守雙方死傷慘重,不得不暫時休戰一天。
鮮于輔天天派人聯絡李弘,希望他立即展開實質性的行動,以解涿城的燃眉之急。現在城内守軍已經嚴重不足,如果張牛角再猛攻幾天,涿城恐怕守不住了。黃巾軍的戰鬥力非常強,其兇悍的進攻彌補了士兵們素質上的缺陷,遠遠超過了鮮于輔拚湊了幾個月的那支軍隊。鮮于輔和幽州的官員們一樣,自信地認爲自己的部隊很有實力,瞧不起黃巾軍,以爲憑着城内的一萬二千多人可以守上一個多月,結果爲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守城官兵被黃巾軍打得狼狽不堪,涿城岌岌可危。
然而派出去的人一個都找不到李弘和他的風雲鐵騎,他們就象空氣一樣,突然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鮮于輔心急如焚,心裏七上八下,非常擔心他們的安全。
孫親和方飚打定了主意,等褚飛燕的部隊趕到之後,一起啓程,所以他們除了日夜戒備之外,連個斥候都不派出去。孫親派人把他們的打算告訴了張牛角,希望得到張牛角的首肯。張牛角認爲孫親的考慮非常恰當,同意他們暫時不要離開定興渡口,以防被豹子軍突襲。
豹子軍的斥候天天都很準時趕到定興渡口,一天四趟,一次十幾個人。他們遠遠觀察了望一段時間,然後飛速離去。黃巾軍也習慣了,就象沒看到一樣,理都不理。
張白騎急匆匆走進張牛角的大帳。
“大帥……”
張牛角正在看一些下屬送過來的文書。他聞聲擡起頭來,招呼張白騎做到自己的斜對面。
“楊鳳和王當來書說,趙國和常山國的情況都比較好。燕子要到涿郡來,我打算讓左彥留在中山國,給我們籌集糧草。”
“大帥,孫帥在定興渡口怎麽樣?”
“他們和豹子李弘的部隊一直僵持着,誰都不動?現在就看燕子的部隊能不能及時趕到了。以燕子的性格,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殲滅豹子的機會。”張牛角冷冷地說道。
張白騎笑着連連點頭。
“這完全要看褚帥的部隊能不能秘密趕到定興渡口,再悄悄渡河了。如果他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孫帥再以糧草做誘餌,引誘豹子領軍來襲,兩軍同時夾擊,必能讓風雲鐵騎煙消雲散。”
“對。關鍵要做到隐秘,不能讓敵人發現,否則左帥的仇就難報了。”
張牛角沉吟了一下,然後問道:“子蔭,你看明天我們把主力悄悄放到北門如何?”
“大帥着急了。”張白騎笑道。
張牛角臉含笑意,颔首說道:“四天,我們損失了三萬多兄弟,爲的就是這一天能夠一蹴而就,一舉拿下涿城。”
“今天官軍們在西城門上忙碌了一天,鮮于輔費盡心機準備明天死守西門。如果他知道我們明天主攻北門,恐怕他要跳樓了。”張白騎喜笑顔開地說道:“城内傳出來的消息也證實了我們的猜想,北門現在隻有一千人防守,我們出動六萬大軍攻打,估計一個時辰就可以拿下北城。”
張牛角搖搖頭。
“我在西門攻得猛一點,拖住鮮于輔。你在北門親自督陣,半個時辰,不惜一切代價,半個時辰拿下。時間長了鮮于輔或者吳熾帶人支援過去就麻煩了。”
張白騎輕輕拍了一下桌子,興奮地大聲叫道:“好。”
漆黑的深夜。天上沒有月亮,隻有零星的幾顆黯淡的星星。
黃巾軍的大營裏寂靜無聲,除了高高的轅門上挂着的幾盞牛皮燈,整個大營裏沒有一絲光亮。
張牛角站在一個稍高一點的斜坡上,看着自己的部隊分批分批地走出大營。
現在距離天亮還有半個時辰,四萬準備轉移到北城門的大軍已經走掉一半了。
想想明天部隊攻破北門,大軍殺進涿城的情景,張牛角的心情就特别好。明天打下涿城,涿郡就基本上是囊中之物,剩下的事就是打下方城,準備渡河攻打薊城,占據廣陽郡。假如豹子軍能夠逃掉褚飛燕和孫親設下的圈套,還有一件事就是圍追堵截豹子軍替左帥報仇雪恨。
突然,北城門方向發出了一聲巨響,響聲之大,霎時間撕破了黑夜的甯靜。
緊接着,低沉嘹亮的牛角号聲沖天而起,響徹了漆黑的夜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