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牍上,秃頭的小人兒跪在長頭發小人兒的面前。漢軍在叫他們投降。
“我甯願死,也絕不投降。”拓跋貉狂叫着,又蹦又跳,破口大罵。幾個千夫長都不做聲,有的看着拓跋貉,有的低頭沉思。
“你知道我們拓跋部落爲什麽突然之間成了西部鮮卑第一大部落嗎?你知道紅日部落爲什麽突然之間衰落了嗎?”看到拓跋貉逐漸冷靜下來,拓跋韬忽然問道。
拓跋貉好象叫累了,氣喘籲籲地坐在一邊不言語。
“如果紅日部落的落置鞬谛敖一萬大軍沒有在星夢原全軍覆沒,紅日部落如今依舊是西部鮮卑第一大部落,無人能夠撼動他們的位置,包括大王和連都不行。我們吞并了起鳴部落,代替了紅日部落,成了西部鮮卑第一。我們爲什麽可以毫不費力的吞并赫赫有名的起鳴部落。因爲他們部落的五千大軍全部喪失在駒屯戰場上。”
“起鳴,虎,長鹿三個大部落在駒屯戰場上各自喪失了五千大軍,結果他們被滅了族。你在鮮卑族裏還能看到他們的部落嗎?”
“大水沖走了我們三千騎兵,現在這裏還有五千名士兵。我們可以誓死一戰,戰死沙場固然光榮,但拓跋部落卻就此被殲滅了八千大軍,加上一個月來攻打漢軍的損失,我們失去了一萬軍隊,和紅日部落一樣,我們雖然不至于滅族,但已經淪落爲一個小部落了。成百上千曾經依附我們的部落将會離去,我們再也召集不到上萬的軍隊,拓跋部落可能就此衰敗下去。”
“狂沙部落的日律推演,野狼部落的宴荔遊,他們随時可以取代我們的大人成爲西部鮮卑的大首領。”
“事實是殘酷的,部落沒有人口,就沒有實力,沒有實力,就隻能是别人的附屬品。現在,你想明白了嗎?”
“我不明白。”拓跋貉氣急敗壞地叫道,“東部鮮卑的幾個大部落攻打盧龍塞失利,損失慘重,他們不就沒有滅族嗎?”
拓跋韬點點頭,“你說得對。可他們哪個部落一次就損失了八千人?飛馬和木神都是大部落,損失一兩千人他們還是可以承受的。東部鮮卑最大的百戰部落在星夢原一戰損失四千人之後,元氣大傷,沒有幾年時間根本就恢複不過來。所以,現在整個東部鮮卑沒有哪一個部落是慕容風的對手。彌加和整個東部鮮卑現在都聽慕容風的。慕容風現在得到中部和東部鮮卑多數部落的支持,他的勢力如今在鮮卑無人可及。在這種情況下,保證我們拓跋部落的實力非常重要。”
“說來說去,你無非是怕死,想投降而已。”拓跋貉憤怒地說道。
“爲了拓跋部落,我們可以逃跑,也可以投降。雖然名聲不好聽,但部落的實力還在。難道你的名聲比整個拓跋部落的将來都重要嗎?”
“大人要花多少财物才能把我們贖回去,你知道嗎?部落怎麽會不傷元氣?”
“隻要人在,部隊還在,無論多少财物,我們怎麽送出去的,都還可以怎麽奪回來。難道你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嗎?”
拓跋貉一時語塞,可又找不到反駁的話,氣得臉都紫了。
“你想明白了嗎?”拓跋韬追問道。
拓跋貉雖然憤怒難平,但也不得不承認拓跋韬說得對。在草原上,弱小的部落常常今天投降這個,明天依附那個。他們也是迫于無奈,爲了自己的生存和部落的将來,隻能忍辱偷生。這種事他們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可是投降世世代代都是仇敵的漢人,在心理上他的确不能接受。
望着拓跋韬剛毅的眼神,憔悴的面容,他突然感覺到一個領軍者心裏的壓力和肩上的責任。
一切都是爲了部落和民族,爲了将來。
突然他心裏的疙瘩解開了。他沖着拓跋韬點點頭,神态立即平靜下來。
“你代表我們,去一趟漢軍大營,見見豹子。”拓跋韬緩緩說道。
拓跋貉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睜大了雙眼,求助似的望着拓跋韬。
一個人去漢軍大營。他連想都不敢想。
拓跋韬的五千大軍在被圍的第五天放下了武器。
雖然背後桑乾河的水位已經降了下來,但沒有人再去關心。士兵們饑餓難當,一個個盼望着趕緊走進漢軍大營,吃一頓熱乎乎的飯菜。
鮮于銀,鄭信帶着一千騎兵全部過河,尾随在鮮卑士兵後面,防止出現意外。
拓跋貉引着拓跋韬和幾個千夫長走近了李弘的大帳。
拓跋韬看到了李弘。雖然從沒有見過,但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李弘披散的長發,高大的身軀,普通的相貌,和善的笑容,破舊的甲胄,在人群中非常不顯眼。拓跋貉第一次看到李弘,就把他當作了侍衛,鬧了個笑話。李弘與衆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一頭散發,也不梳理,也不帶冠,放蕩不羁,象個瘋子一樣。
鹿破風堅決反對招待拓跋韬,因爲就是他帶着部隊,橫掃整個桑乾河,逼得白鹿部落幾萬人大逃亡。
李弘笑他小氣。兩軍交戰,各爲其主,各憑本事,誰跟誰都沒有私仇。現在對方敗了,投降了,給餐飯吃吃,互相認識認識,人之常情嘛。鹿破風很生氣,說那你招待他大餅清湯好了。李弘一聽急了,泱泱大國,用大餅清湯招待投降将領,傳出去太丢人了。一定要鹿破風拿酒拿肉。鹿破風沒辦法,隻好答應,心裏暗暗嘀咕,看不出來這人還死要面子。
李弘迎上去,握着拓跋韬的手,笑着說道:“你派來的這個拓跋貉厲害,死纏爛打談條件,你們這哪裏是投降,簡直就跟投靠我們一樣嘛?”
拓跋韬非常尴尬地苦笑了一下。第一次做俘虜,個中滋味隻有自己知道。
“大人對我等恩情,日後必當報答。”拓跋韬語調僵硬地說道。
拓跋貉在漢軍大營混了兩天,好象和幾個漢軍将領都很熟似的,趕忙給拓跋韬引見。
鹿破風拒絕前來。
拓跋貉其實沒有提什麽條件。投降嘛,有什麽條件好提。但他說了一個讓李弘不得不答應的條件。他們是投降大漢國軍隊,不是投降烏丸人。所以他們五千人應該由漢軍看管,而不是白鹿部落的烏丸人。這樣一來所有的俘虜就不是白鹿部落的戰利品,而是漢軍的戰利品。随之而來的問題就是如果拓跋鋒要贖回他們,不是和鹿破風談,而是和上谷郡的太守大人談。以大漢國一貫對胡人的政策,都是用懷柔手段籠絡胡人,必然要價較少,大占便宜。尤其現在的幽州刺史劉虞,樂善好施,唯恐怠慢了胡人,更是好對付。拓跋貉的這一着,讓李弘始料不及,不禁對年輕的拓跋貉大爲欽佩。
鹿破風雖然不痛快,但聽說五千多匹戰馬,所有武器,鮮卑人留在潘縣,涿鹿的辎重都歸白鹿部落,他高興的嘴都笑歪了。
李弘随即親自出營,把鮮于銀和鄭信接了進來。鮮于銀的年紀比李弘大幾歲,和鮮于銀相仿。李弘聽鮮于輔說過他,知道他一些事情。豹子的傳聞北疆人人皆知,鮮于銀自然不會對他陌生。兩人一見如故,彼此都很親熱。
聽說和拓跋韬等人一起吃飯,鮮于銀興趣大起。他是代郡府衙的兵曹掾史,掌管一郡的軍事,代郡和拓跋部落是相鄰,他當然想趁機了解一下拓跋部落的将領,尤其還有聞名鮮卑的拓跋四大豪帥之一的拓跋韬。
拓跋鋒率領大軍回到馬城,部隊得到補給,終于擺脫了危機。他們的損失最大,五千多人陣亡,五千多名士兵被俘,大量糧草辎重丢失。
提脫的大軍直接退回到廣甯。他們忙活了大半個月,除了在居庸城下折損一千多人以外,一無所獲。
捷報随即傳遞到沮陽,居庸,漁陽等幽州各處。
鮮卑人的兩路入侵計劃徹底失敗。雖然他們還占據着邊境一帶的幾個縣城,但已經威脅不到幽州腹地了。
逃到太行山的白鹿部落和各地百姓開始攜家帶口,陸續返回家園。
逃到居庸和沮陽的各地官員們紛紛帶着下屬趕回各人的轄區。
李弘的部隊,恒祭的部隊,在鹿縣桑乾河附近的大營裏,看守着五千名鮮卑俘虜。
鹿歡洋帶着三百多名士兵在洪水退後,第一時間趕到下洛城及其周邊地區,果然收獲頗豐。
太守劉璠根據李弘的戰報,重賞了鹿破風和鹿歡洋,以及白鹿部落的騎兵們。李弘部也受到了幽州刺史劉虞和上谷太守劉璠的犒賞,從軍官到士兵人人喜笑顔開。
拓跋峰以最快的速度,派人請黑翎王難樓出面,邀大漢國上谷太守商談贖回俘虜一事。
因爲涿鹿縣城的部隊已經全部陣亡,看守鮮卑俘虜的事自然由李弘的部隊承擔。雖然不少軍官士兵都想回家,右北平郡太守劉政也派人來催,但上谷郡太守劉璠還是借口把他們留下了。李弘的軍職太小,又是邊軍編制,雖然秩俸有千石,但他本人在太守,縣令的眼裏,遠沒有郡府府衙裏秩俸三百石,四百石的掾史重要。他的部隊被撂在大營裏,很長時間沒有人過問。此時太守劉璠和各地的官吏爲了重建家園,恢複生産,無不忙忙碌碌,日夜操勞,誰都顧不上去慰問一下這支長途跋涉,遠道而來的援軍。李弘不以爲意,他在軍營裏抓緊時間整軍訓練,忙得暈頭轉向,完全沒有意識到當地官吏,官府對他的輕視。
鮮于銀的部隊不久接到代郡太守劉恢的命令,回代郡去了。
五月底的一天,李弘得到從沮陽傳來的消息。
劉虞指揮田楷部,公孫瓒部,閻柔部,在廣平和熊霸的部隊打了幾戰,互有勝負。熊霸得知拓跋鋒和提脫在上谷戰場失利之後,立即領軍退回到白檀。漁陽戰場随即以漢軍徹底擊敗鮮卑入侵大軍而結束。
護烏丸校尉箕稠得知漢軍在漁陽戰場獲得勝利之後,随即在居庸重整部隊,率領漢軍從居庸出發,準備從胡人手上奪回廣甯城。
黑翎王已經和幽州刺史劉虞,上谷太守劉璠商談好拓跋部落贖回全部俘虜的條件。拓跋部落的軍隊退出馬城,撤回邊境,并交納一定數量的戰馬和牛羊等牲畜做爲賠償。因爲上谷的郡國兵主力已經随箕稠北上,所以押運俘虜到馬城的事隻有交給李弘的部隊。考慮到俘虜太多,路上容易出事,太守劉璠派人與白鹿部落的首領鹿破風商量,準備征用他一千部隊協助漢軍。鹿破風當即應允,由恒祭,鹿歡洋領一千鐵騎相随。
拓跋韬和他的部下雖然都成了俘虜,沒有了戰馬和武器,但由于是整軍投降,所以部隊的士兵依舊按建制,非常有紀律,平靜的生活在俘虜大營裏,耐心地等待着部落首領派人贖回他們的性命。
李弘接到上谷太守劉璠派人送來的正式文書之後,立即叫來拓跋韬,拓跋貉和幾個千夫長,把具體情況告訴了他們,希望得到他們的合作。拓跋韬痛快地答應了。想到馬上就可以回家,他們心裏都非常激動。
三千名騎兵,五千名俘虜,組成了一個龐大的隊伍。他們在李弘的率領下,從鹿縣啓程,浩浩蕩蕩踏上了北上馬城的征途。
第三天,部隊開始渡桑乾河。
李弘站在大堤上,指着沙口方向,問站在旁邊的鹿歡洋,“沙口大堤的缺口已經堵上了?”
“暫時堵上了。到了秋天,要重新修。”鹿歡洋輕聲說道。
“聽說鹿破風狠狠地打了你幾鞭子。”李弘笑道。
“沒辦法。那是部落人十幾年的心血,被我三兩下就刨了個大口子,怎麽會不心痛?我也心痛,讓大帥打兩下,解解氣,也是應該的。”鹿歡洋苦着一張臉,無奈地說道。李弘大力拍了他肩膀幾下,表示自己的安慰。
這時,鄭信飛馬趕來。
“大人,刺史府别駕從事魏攸,兵曹從事鮮于輔,上谷郡府五官掾窦弘聯訣趕來,急着要見你。”
“知道什麽事嗎?”李弘急忙問道。
鄭信搖搖頭。
“看他們的神色,好象有什麽急事。會不會是鮮卑人變卦了?”
站在旁邊的拓跋韬和拓跋貉臉色大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