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有可能在澄亭轉向往潘縣?”
恒祭考慮了一會兒說道。
“我們距離澄亭多少裏?”李弘問道。
“大約三十裏。”
鹿歡洋,玉石和幾個軍候,屯長聞訊趕來。聽完烏丸斥候和恒祭的介紹,玉石突然說道:“大人,我們可以在澄亭伏擊他們。”
“不管鮮卑人打算幹什麽,他們隻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肯定要到澄亭。這是個好機會。”
李弘笑了起來:“我們是去幹什麽?”
衆人不語,臉上都顯出惋惜的神色。
“我們是去襲擊敵人的補給,是去打他們的七寸。如果我們貪圖一時的痛快消滅了這股敵人,我們的行蹤馬上就會暴露,後面的任務還怎麽完成?不要因小失大。”
“命令部隊立即啓程。恒祭,立即多派斥候到澄亭,監視敵軍動向。”
一道閃電突然劃過天際,瞬間照亮了整個山野。接着雷聲從遠處炸響,轟隆隆的聲音由遠而近,震耳欲聾。
“要下雨了。走吧。”李弘大叫道。
清晨,大雨終于襲來。雨下得又猛又密,好象天塌了似的,沒完沒了。遠處的群山隐沒在濃濃的霧霭裏,若隐若現。山路兩旁郁郁蔥蔥的樹木好象得到了甘露的滋潤,突然之間變得更加清新和美麗。濃郁的清香彌漫在水霧裏,随風飄蕩在空氣中,沁人心脾。地面上的小草悄悄的換上了嫩綠色的新鮮皮膚,仿若凝脂玉露,讓人心醉,不忍觸摸。
李弘任由雨水打在臉上身上。他象一個孩子一樣,在瓢潑大雨裏又蹦又跳,好象得了寶似的,大喊大叫,全然沒有一個軍司馬的樣子。
他不時地停下來,拉着雷子和幾個侍衛觀看四周迷人的風景,時不時的歡呼雀躍。他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氣,感覺自己仿佛化作了空氣,與眼前的雨水,霧霭,天地渾然成爲一體,他陶醉了。
雨越下越大,漸成滂沱之勢,巨大的聲音漸成轟鳴之音。水珠又大又猛,砸在臉上都隐約生痛。雨水彙成無數道溪流在山野間跳躍。
“大人……”恒祭一連喊了三聲。
李弘轉過頭來,神情興奮地道:“怎麽樣?桑幹城的敵人到了哪裏?”
“他們往潘縣方向去了。”
“哈哈……”李弘笑了起來,“正如恒祭小帥所料,敵人在澄亭轉彎了。你怎麽看上去很緊張,有什麽事嗎?”
恒祭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睜大雙眼再次叫道:“大人,這麽大的雨,一定會引發山洪,到那時桑乾河水會暴漲,我們渡河就危險了。”
李弘吃了一驚。他擡頭眯着眼睛望着陰沉沉的天。天上黑雲密布,厚重而陰霾。
“我們距離桑乾河還有多少路?”
“大約四十裏。”
這時鹿歡洋也急急忙忙驅馬跑來。他的意思也是要加快行軍速度,抄近路,争取在中午過河。
“你們估計這場雨要下多久?”李弘問道。
兩個人茫然地搖搖頭。
“北方的雨季一般在七月到八月之間,雨水大,但雨季短。五月份下這麽大雨比較少見。”恒祭說道。
“命令部隊加快速度,中午務必趕到桑乾河。”李弘大聲命令道。
拓跋韬一把推開護在自己身前的侍衛,從城樓上探身下望。
大雨中,鹿破風的軍隊耀武揚威地列隊于城下,低沉的牛角聲号撕破雨幕,四處響起,把巨大的雨聲都壓了下去。在隊伍的最前列,一字跪着十個鮮卑俘虜。
今天,這已經是白鹿部落的人第四次在陣前示威,斬殺鮮卑俘虜了。
随着一聲沖天的牛角号聲響起,劊子手的大刀劈下,一顆頭顱落地,鮮血噴射。褐紅色的血液立即融入了雨水裏,四處流溢。烏丸人興奮的喊叫聲沖天而起。
“豪帥,我們沖出去,宰了鹿破風這個雜種。”小帥拓跋貉氣得額頭上的青筋劇烈地跳動着,一張黑臉漲得通紅。他昨天奉命帶着一千人返回涿鹿,想到自己撈不到攻打沮陽的戰功,正一肚子氣無處可發。
拓跋韬眉頭緊鎖,陰沉着一張消瘦的臉,默不作聲。
鹿破風的行爲大違常理,讓他感覺到這其中一定有陰謀。鮮卑人出動一萬多大軍一路奪城拔寨,勢如破竹,橫掃整個上谷郡西部。在如此形勢下,無論漢人的官府,軍隊還是百姓,都是聞風而逃。鹿破風的白鹿部落雖然有個三千人馬,但根本無法撼動鮮卑大軍,他自知不敵,攜帶整個部落逃進了太行山。在這種情況下,他突然又下山,聯合人數稀少的漢軍前來捋虎須,不是發了瘋,就是在耍陰謀。
雖然拓跋鋒率主力渡過桑乾河去攻打沮陽,涿鹿一帶隻剩下兩三千軍隊,但要對付人數相差無幾的鹿破風部,倒也不是什麽太大的難事。即使不能殲滅鹿破風,但要把他打痛,趕進太行山還是綽綽有餘。所以拓跋韬認爲鹿破風一定是想誘他出城,在什麽地方伏擊自己。他嚴令手下,不要出城接戰。
他想到明天後方的補給就要運到下洛,他的部隊要在潘縣,涿鹿,桑乾河邊的鹿縣一帶組成一道防禦陣勢,保護全部補給一路平安的送到沮陽。沒有什麽比這件事更重要,那關系到一萬多人的性命。
“豪帥,鹿破風今天是第四次殺我們的兄弟了。你給我一千人馬,我一定拿他的人頭回來見你。”
“再不出擊,城内的兄弟會鬧事的。”
“豪帥,我已經忍不住了,我要帶人殺出去。”
拓跋韬的身後圍上了十幾個大小将領,一個個義憤填膺,怒氣沖天,吼叫聲幾乎把拓跋韬的耳朵都震聾了。
城下又傳來一陣密集的牛角号,一陣歡呼,不用看都知道一顆人頭又落地了。
城樓上的罵聲,吼叫聲響成一片,無數的長箭呼嘯而去。雖然射不到,但也算發洩發洩憤怒的情緒。
“豪帥……豪帥……”叫聲連成了一片。
拓跋韬突然轉身,一臉的殺氣。部下們立即閉嘴,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拓跋韬淩厲的眼神從每個将領的臉上掃過,一字一句地說道:
“誰敢出戰,殺無赦!”
衆人頓時氣倒。
拓跋鋒的部隊頂着瓢潑大雨,趕到沮陽城下。
提脫在一群将領的簇擁下,站在自己的中軍大帳内,心災樂禍地望着遠處鮮卑人在手忙腳亂的紮營。
“還是大人有先見之明。我們昨天趕到,正好躲過了這場雨。否則就要和鮮卑人一樣狼狽了。”一個提脫的部下望着正在大雨裏忙碌的鮮卑士兵,開心地說道。
提脫得意地笑了起來。提脫個子不高,非常富态,一張圓乎乎的臉上長滿了濃密的胡須,幾乎看不出來五官的分布。唯獨那雙眼睛,半眯半合之間總是露出一絲詭異,讓人心裏非常不舒服。
“拓跋鋒在涿鹿磨磨蹭蹭,一座小城打了八天。他想害我,哼……”提脫冷冷一笑,“做人不誠實,總是算計别人,遲早要吃虧。”
“遄結,你馬上到拓跋鋒的大營,問他要食物和馬草。”
提脫指着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說道。
遄結愣了一下,遲疑着說道:“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拓跋鋒隻剩下了五天的口糧。按照這個天氣,他的後續補給能否如期運到都要成問題。現在去問他要牛羊,豈不是……”
“按照事先和他的約定,部隊到沮陽之後,補給都由他提供。拓跋鋒太算計了,他不想到沮陽後給我們提供食物和馬草。于是他在涿鹿遲遲不進行決戰,拖到現在才趕到沮陽。好了,現在他隻剩下五天的食物,而後續補給要在六七天之後才到,自然是不會有牛羊給我們吃,而且理由還冠冕堂皇。這個無恥的小人。假如我們都要相信他,現在豈不是不戰自潰了。”提脫陰笑着說道。
“你去要牛要羊,他自然沒有。你就代我羞辱羞辱他,然後告訴他,烏丸人沒有吃的,隻好殺馬。這馬是要償還的。還有,烏丸人餓肚子,沒有力氣打仗,戰場自然就不去了。”
大帳内立即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李弘望着洶湧奔騰的河水,耳邊聽着河水奔雷般的轟鳴聲,心急如焚。
雨時大時小,依舊下個不停。
白鹿部落的士兵對桑乾河地形的熟悉超過了李弘的想象。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在山林間飛速行走,終于在中午之前趕到了河邊。然而,河水已經上漲,他們錯過了涉水過河的最佳時機。
士兵們聚集在河邊,望水興歎。
不久,河水開始暴漲。傍晚時分,山洪終于暴發。其驚天動地,摧枯拉朽之勢,令人瞠目結舌。
就在這時,鹿破風秘密安排在仇水河沿岸的斥候暗樁傳來了消息。這批人是鹿破風在撤出桑乾河時留下的,他們一直在給鹿破風提供着最新的情報。
在距離下洛城八十裏的箭冠屯發現了鮮卑人的補給車隊。車隊龐大,牛羊上萬,有兩千多名士兵護送。如果加上車隊的馬夫和雜役,也有三四千人。
真是幸運。部隊剛剛趕到桑乾河,就傳來了敵人補給的消息,好象冥冥之中有老天相助一般。大家都非常興奮。李弘随即召集大家商議應對的辦法。結果一籌莫展,竟然找不到半個消滅這支車隊的辦法。大家無計可施,滿腔的熱情頓時涼了半截。
因爲山洪暴發,部隊一時間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地點渡河。即使過了河,敵人的部隊人數比自己這支部隊還多,圍殲自然不成。從箭冠屯到下洛一路上沒有險要地勢,伏擊找不到地點。
李弘讓大家再召集下級軍官議一議,自己一個人走到河邊,默默地看着奔騰的河水,想着心事。
“大人……”
鹿歡洋怕他出什麽事,和雷子兩人跟了上來。
“去年,我在鬼不靈山,被拓跋柬苦苦追殺,最後和他一起墜落懸崖,掉進了濡水河。當時也是山洪暴發,濡水河水位暴漲。我差一點就被淹死了。幸好我抓到一棵飄在河裏的大樹,僥幸留得一條性命。”
“大人好運氣。”鹿歡洋笑着說道,“桑乾河比濡水河要窄得多,水流湍急。它一路飛奔,由此向東,在煌辰和仇水會合,然後在鹿縣它突然向南轉了個大彎,直奔廣陽郡而去。大人若由此掉下去,恐怕我們到鹿縣才能找到你。”
李弘和雷子大笑起來。
“一路上沒有河灣嗎?到鹿縣太遠了,我早就死絕了。”
“我們這裏就是一個陡彎,往下二十裏還有一個。那地方在潘縣上遊,過去隻要是雨季,那裏就要決口,所以當地人都叫它沙口。當初我們白鹿部落遷到這裏,年年都要遭受洪澇。堤壩一旦決口,滔滔洪水一瀉而下,連綿上百裏,一直到仇水河,幾乎淹沒了整個下洛縣。每年發大水都要死許多人,百姓們生活困苦。後來當地百姓在上谷郡幾任太守的帶領下,年年上堤修建加固,修修停停,停停修修,十幾年了,至今尚未全部完工。”
“那象今天這樣的大水,沙口會決堤嗎?”李弘問道。
“這樣的大雨如果下兩天,就是不決口,那段堤壩估計也要倒了。”鹿歡洋苦笑着說道,“不過,決口了也沒有關系。今年大家爲了避禍,都逃到涿鹿一帶,很大一部分跟着我們逃進了山裏。就是淹,也是淹死鮮卑人。”
鹿歡洋突然眼睛一亮,狂叫起來:“有了,我們可以掘開沙口,淹死鮮卑人。”
李弘頓時目瞪口呆。
第二天,大雨如注,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上午,涿鹿城外,鹿破風的三千人閑來無事,在大雨裏展開了賽馬比賽。
中午,桑乾河北岸的下洛城裏,一千名鮮卑士兵飛速出城,到距離縣城三十裏的坎子崗接應從箭冠屯趕來的補給車隊。
下午,桑乾河南岸的潘縣城内,一千五百名鮮卑士兵出城往東,沿着桑乾河一路疾馳,趕到下洛城對岸的渡口警戒。
幾乎在同一時間,距離桑乾河南岸一百多裏的涿鹿城裏,鮮卑人突然打開了北門,三千名士兵在拓跋韬的帶領下,昂然走出涿鹿城。正在南門賽馬的鹿破風大驚,慌忙帶着部隊快速遁去。拓跋韬接到消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随即他命令拓跋貉帶着本部一千人馬趕到鹿縣渡口,自己率領兩千騎兵不慌不忙向桑乾河方向行去。
下午晚些時候,補給車隊在三千騎兵的護送下,浩浩蕩蕩接近下洛城。
傍晚,雨勢漸小,逐漸停止。
就在這時,沙口方向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拓跋韬突然聽到沙口決堤的消息,胸口如遭重擊,一時間頭暈目旋,幾乎不能呼吸,差一點從馬上栽了下來。
“豪帥……”侍衛們大驚失色,手忙腳亂的将他從戰馬上扶了下來。
拓跋韬勉強穩住心神,指着傳令兵,顫抖着聲音說道:
“立即趕到潘縣城,涿鹿城,命令所有部隊,抛棄一切辎重,連夜啓程趕到鹿縣。”
“快馬趕到沮陽,告訴大人沙口決堤,我軍所有補給全部失去。”
“我們立即趕到鹿縣,準備渡河撤退。”
半夜裏,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起來,好象誰在哭泣一樣,幽怨而悲傷。
李弘的部隊緊緊跟在從潘縣撤退的鮮卑士兵後面,飛速追趕。
戰馬狂奔在泥濘的路上,濺起滿天的黑泥,奔雷一般的馬蹄聲響徹了漆黑的夜空。馬背上的騎士一個個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巴,融在黑夜裏,就象幽靈一般。
“大人,部隊右側有大隊騎兵出現。”
一個斥候突然從黑夜裏冒了出來,迎着李弘高聲大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