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淩晨,栎陽。
長公主惶恐不安,在回廊上走來走去,焦急等待着長安城的消息。
正常情況下,天子車駕進入長安城後,信使會以最快的速度把天子安全到達的消息送到栎陽,但今天卻非常反常,遲遲沒有接到來自長安的消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傳來,長公主心裏驟然一緊,轉身向院門方向望去。中書監劉放和長公主府司馬黃嶽先後走進了花園。
“長安送來了消息嗎?”
劉放搖搖頭,“殿下,事情有些不對勁。天子車駕如果途中有所耽擱,張燕大人應該及時把消息送回來,但如今……”
一個不祥的念頭忽然湧進長公主的腦海。難道天子被人挾持了?聯想到最近朝堂上讨伐招撫之策的聲音越來越大,尤其是軍中将領的憤怒,這個念頭頓時象利箭一般穿透了長公主,讓她不寒而栗,嬌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呼吸越來越急促。
黃嶽察覺到長公主的恐懼,急忙安慰道:“殿下,不要着急,陛下不會有事。我們隻是覺得不安,想奏禀殿下做一些預防,以防不測。”
長公主強作鎮定,顫聲問道:“如何預防?”
“急召右中郎将田豫大人,請他調動所有虎贲、羽林衛士,守護皇宮。”劉放躬身說道,“再召呂布将軍,請他連夜調動南軍各部,加強栎陽城的防守。”
長公主花容變色,心跳遽然加速。顯然劉放和黃嶽也有同樣的擔心,所以才連夜進宮要求調動軍隊加強戒備。
“即刻傳旨。”長公主顫聲說道,“快派人到長安去,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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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醜時,長安城。
夜色蒼茫。
大司農李玮、虎贲中郎将解悟、侍中司馬孚攜天子旨,帶着兩百虎贲衛士,如離弦長箭一般沖進了直城門。
大司馬徐榮、太尉荀攸、禦史大夫劉和、廷尉卿鮮于輔正在丞相府團團亂轉,聽到府外傳來急驟的馬蹄聲,無不駭然變色,匆忙沖出。
“天子怎麽樣?是否安全?”徐榮飛步迎上李玮,急聲問道。
“幸不辱命。”李玮擦了擦頭上的汗珠,氣喘籲籲地說道,“幸不辱命……天子無恙,已經在北軍大營睡着了。”
“北軍可曾出動?”鮮于輔非常緊張,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北軍如果出動,這場危機的性質就完全變了,後果不堪設想。
“沒有。”李玮用力拍拍鮮于輔的手臂,心有餘悸地說道,“就差一點點,如果再遲一步,北軍就走出大營了。”
鮮于輔長籲一口氣,高大的身軀輕輕晃了幾下。站在旁邊的荀攸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羽行……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沒事……”鮮于輔面色蒼白,大汗淋漓,整個人就象虛脫了一樣搖搖欲墜,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抖着。
“快把他弄進去。”李玮大驚,急忙背起鮮于輔就跑,荀攸和劉和兩人一左一右扶着,慌慌張張地跟在後面。
徐榮走了兩步,突然轉身對解悟和司馬孚說道:“兩位大人暫時留在外面,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宣旨。”
徐榮神情冷肅,口氣極爲嚴厲。解悟和司馬孚暗自驚駭,連連點頭,慌忙退到了府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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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于輔斜靠在席上,胸口急劇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荀攸跪坐在旁邊,一手拿一把蒲扇,拼命地上下搖動。
李玮歪歪倒倒地坐到案幾上,疲憊不堪,任由汗珠大顆大顆地滾落。徐榮走到他身邊,平靜地問道:“飛燕答應了?”
李玮點點頭,擡頭望向站在對面的劉和。劉和臉色微變,神情悲憤。
徐榮冷“哼”了一聲,“你應該主動回避了。”
劉和自嘲地笑笑,沖着徐榮拱拱手,然後迅速消失。
“要不要把太傅大人請來?”李玮輕聲問道。
“他已經病重了,還請他幹什麽?想讓他早點升天嗎?”徐榮不滿地冷笑了幾聲,“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我們要抓緊時間。”
李玮轉頭看看鮮于輔,臉顯難色,“鮮于大人撐得住嗎?”
“讓他休息,廷尉府暫時由陳好大人代領。”徐榮想都沒想,斷然說道,“禦史台由郗慮大人負責。”
“抓人的事呢?”
“我叫何風留了一千人,現在司馬懿和何林正帶着他們守在大司馬府,随時可以出動。”徐榮說道,“解悟的兩百虎贲衛士可以調用。另外,司隸校尉府、京兆尹府也還可以臨時抽調人手。”
“那就開始吧。”李玮興奮地說道,“我們要搶時間,要快,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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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大道上,一隊隊的鐵騎縱馬狂奔,一隊隊的士卒健步如飛,奔雷一般的馬蹄聲和憤怒的吼叫聲霎時驚醒了酣睡中的長安城。
司馬懿、何林、陳衛帶着一千士卒包圍了館驿,把睡夢中的襄陽特使全部抓了起來。
徐庶、石韬和孟建失蹤了。
陳衛逼問蔡瑁。蔡瑁怒不可遏,破口大罵。陳衛冷笑,昨天黃昏,天子在渭橋遇刺,刺客當中就有你們襄陽人。現在徐庶三人不見了,你作何解釋?蔡瑁當即傻眼了。
王朗和華歆遭到了嚴刑拷打,兩人拒不承認,先後昏死過去。司馬懿從懷内掏出兩份供詞,按上了兩人的手印。
陳衛帶着供詞急返丞相府。司馬懿命令何林率軍看守館驿,自己押着蔡瑁、王朗和華歆急奔廷尉府。
此刻治書禦史郗慮、廷尉丞陳好、司隸校尉王澤、京兆尹餘鵬都已聚集到丞相府。大司馬徐榮把天子遇刺的事簡要說了一下,命令他們連夜突擊審訊,務必把叛逆一網打盡。
陳好的速度非常快,天還未亮,他已經派人把祢衡、陳登抓了起來,并書告徐榮,懷疑太仆孔融與此案有很大牽連,是否羁押。
徐榮命令司馬懿帶人把孔融“請”到廷尉府問詢。孔融是上卿,除了長公主,誰都無權下令抓他。
天亮後,陳好再次書告徐榮,根據現有證據,可以證明前宗正卿臧洪和此案有牽連,建議兩案合并審理。徐榮接受了陳好的建議,并要求陳好立即拟寫審訊奏章,郗慮拟寫彈劾奏章,即刻送往栎陽禀奏長公主。
朝陽升起之時,李玮帶着一大堆奏章,急速趕向栎陽。鮮于輔則拖着疲憊的身軀,飛馬趕往豐鎬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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栎陽。
黎明前夕,丞相蔡邕和筱岚到達栎陽,向長公主急奏天子渭橋遇刺一事。
“從現有情況推測,小天子可能被張燕挾持,而張燕則借助小天子的力量,乘機奪取趙雲将軍的兵權,指揮北軍發動兵變。”筱岚望着驚駭至極的長公主,盡量用比較平和的聲音詳細分析了局勢,“大司馬徐榮大人和廷尉卿鮮于輔大人完全不知情,他們正在竭力挽救危局,以他們在軍中的威信,應該可以暫時阻止張燕,但這個時間不會太長,如果殿下不能答應他們的要求,恐怕局勢将迅速失控。”
“不能答應他們的條件。”蔡邕怒氣沖天,大聲叫道,“張燕處心積慮發動兵變,其目的不僅是爲了逼迫殿下修改招撫策略,更重要的是爲了奪取殿下手中的權柄。殿下若喪失了權柄,不但無法保全自己,連小天子都危在旦夕啊。”
“但是,不答應他們的條件,小天子就更危險了。”筱岚苦笑道,“此次兵變,有三種後果。一是殿下答應他們的條件,兵變危機迅速化解。二是殿下答應他們的部分條件,盡可能減少兵變對社稷造成的危害,等待大将軍回援,但大将軍遠在三千裏之外,即使他日夜兼程,也要到本月底左右才能回到長安,遠水救不了近渴,而尤爲可怕的是,在兵變已經既成事實的情況下,就算大将軍回來了,也難以挽救局勢了。第三,殿下拒絕他們的所有條件,和他們針鋒相對,兵變之禍随即演變成禍國之禍,輕則社稷遭受重創,中興大業遙遙無期,重則社稷傾覆,大漢就此敗亡。”
長公主頹然長歎,悲苦而泣。
丞相蔡邕激怒攻心,連拍案幾,“調兵,即刻調兵進京,我就不信,我大漢幾十萬将士都會成爲叛逆。”
筱岚大驚,連連搖手,“萬萬不可。當年董卓之禍,老大人難道忘記了嗎?各路大軍蜂擁進京,社稷旦夕之間便會成爲灰燼。”
“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蔡邕怒聲狂呼,悲憤不已。
“相信大将軍,這個時候一定要相信大将軍,他一定有辦法解決危機。”筱岚突然哭了起來,“無論什麽時候,我們都要相信他。”
這句話就象利劍一般狠狠刺在了長公主和丞相蔡邕的心上,讓他們痛苦不堪,懊悔萬分。說來說去,這場災禍都是因爲不相信大将軍而引起的,如果不把大将軍逼走,如果大将軍一直在京都,大漢怎會有此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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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威武将軍何風率軍趕到城下。
長公主和丞相大人等人大驚失色。難道長安城所有人都參加了兵變?何風這麽快就率軍殺到了栎陽?
何風獨自進城拜見長公主,“臣奉大将軍之命前來保護殿下。”
長公主當即喜極而泣,激動地問道:“大将軍回來了?”
“大将軍還在三千裏之外。”何風奇怪地看着長公主,不知道她怎麽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想法。現在大将軍如果在長安,那他豈不是兵變的指揮者?
長公主痛苦地低下了頭,難掩一臉的失望之色。
“你怎麽會有大将軍的命令?誰叫你來的?”筱岚突然出現在何風的背後,神情極度震駭,嘴裏發出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憤怒,“誰叫你來的?”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這個危及時刻,何風前來護駕有什麽不對嗎?
何風蓦然窒息,眼裏殺氣暴現。上當了,老子還是上當了,李仲淵你這個混蛋,老子這次如果有命回到長安,非要扒了你的皮。
“說啊?誰叫你來的?”筱岚沖到何風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連連搖晃,狀若瘋狂。
何風苦笑,“的确是大将軍的命令。”
“手令呢?你把大将軍的手令拿出來,否則你就是謀逆之罪。”
何風從懷裏掏出了那塊白絹。筱岚一把搶過去,極快地掃了一眼,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這道手令隻有四個人知道,這是秘密,永遠不能洩漏的秘密。筱岚把白絹狠狠砸到何風的腦袋上,怒聲罵道:“何瘋子,你是白癡啊?”
何風尴尬傻笑,一肚子火氣隻能忍着。他不知道自己上了什麽當,隻能做白癡了。
筱岚掩面而泣,轉身離開了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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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請來了左衛将軍呂布和右中郎将田豫,請他們把虎贲、羽林衛士和部分守衛宮門的南軍将士全部撤出皇宮,皇宮的戍守之責交給何風。
呂布毫不猶豫,堅決反對。田豫手握劍柄,怒視何風,“何瘋子,帶着你的軍隊,立即給我滾蛋。”
長公主生氣了,“難道我的話沒有作用嗎?”
“殿下,此事不僅關系到臣和田大人的性命,關系到虎贲羽林和南軍數萬将士的性命,更關系到殿下的安危,關系到社稷的安危,臣至死不會答應。”呂布猛地把腰間的戰刀連鞘拽下,跪地呈遞,“殿下,要麽你殺了臣,要麽讓何大人屯兵城外。臣絕不會交出皇宮,更不會打開栎陽的城門。”
長公主氣得臉色發青,不知如何是好。剛才何風的話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呂布和田豫極有可能參加了兵變,要和叛軍裏應外合,脅迫自己答應他們的條件。
田豫摘下長劍,高舉過頂,跪地懇求。
丞相蔡邕若有所悟。何風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自己這顆腦袋稍有不慎就要丢在栎陽城了,李仲淵這個混蛋把自己送到絕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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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