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之争爆發後,三雍宮的建設随即擱置,但爲了不影響重建長安城的進度,長公主以天子名義下旨,拜左車騎将軍徐榮爲營都大監,将作大匠董昭爲營都副監,于秋收後開始征調民夫建設未央宮和修繕長安城牆。
三雍重建關系到禮制問題,禮制問題又和漢祚的命運息息相關,持“今禮”和“古禮”兩種觀念的大臣們各不相讓,朝堂上的争論日複一日。
從争論雙方的官吏來看,堅持“今禮”,堅持九室明堂制的大臣們多在外朝,如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禦史大夫劉和、宗正楊奇、廷尉張邈、太仆孔融、将作大匠董昭、光祿大夫鍾繇、司隸校尉陳宮等公卿大臣,他們态度明确,沒有絲毫妥協的餘地。
堅持“古禮”,堅持五室明堂制的大臣們多在中朝、内朝,尚書令崔琰、中書監陳群、侍中孫資等人也是據理力争,至死不讓。
外朝和内朝再次針鋒相對,朝政受到了嚴重幹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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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在此事上的态度非常慎重。三雍畢竟不是一座建築,它代表着禮制,是大漢社稷的象征,采用何種明堂制度關系着社稷的長治久安,不能随随便便做出決定,朝堂上的争論是必需的,必要的。
三雍的建設,從孝武皇帝開始,到孝平皇帝元始四年建成,其中曆時一百多年,中間經曆了無數次的争論,很多大臣、儒士甚至爲此付出了生命。光武皇帝中興後,三雍建設也數次反複,直到中元元年(公元五十六年)才正式建成,可見确定禮制的難度之大。
如果采用“古禮”,在三雍建設中采取五室明堂制,那麽朝廷的典章制度就要以《周禮》爲基礎。
(《周禮》原名《周官》,相傳爲周公旦所作,本朝古文經學大師劉歆始稱其爲《周禮》,《周禮》分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六篇,六官象征天地四方六合,體現了“以人法天”的思想。漢時冬官篇已亡,漢儒取《考工記》補之。)
如果采用“今禮”,在三雍建設中采取九室明堂制,那麽朝廷的典章制度就要以《禮經》爲基礎。
(傳說《禮經》爲周公制作或孔子訂定,近人認爲這是春秋戰國時一部分禮制的彙編,成書應在戰國初期至中葉,即是漢時“五經”中的《禮經》。《禮經》分《士冠禮》、《士昏禮》等十七篇,詳盡叙述了上古貴族生活各種主要禮節儀式。)
《周禮》爲古文經學家所推崇,《禮經》爲今文經學家所重視,“古禮”和“今禮”之争,五室明堂制和九室明堂制之争,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今、古文經學之争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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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廷的官學是“新經”,是馬融、鄭玄等一批經學大家曆經數十年、數代人的研究後,融合了今、古文經學兩家之長的新經學,在“新經”中,鄭玄大師第一次提出了“三禮”之名,認爲“三禮”應該并重,要互相取長補短。
(所謂“三禮”,就是《周禮》、《禮經》和本朝經學大師戴聖所編的《小戴禮記》。《禮記》是秦漢以前儒家各種禮儀著作選集,大都爲孔子七十子後學所記,有《曲禮》、《檀弓》、《王制》、《禮運》、《中庸》、《大學》等四十九篇。《禮記》反映的基本内容多系先秦古制,亦錄有一些孔子言論或其弟子對孔子思想的發揮,但也有個别篇章爲秦漢儒生所撰。)
“新經”雖然提倡“三禮”并重,但在明堂制度上,鄭玄大師曾在《駁許慎五經異義》中有過精彩駁論,他認爲五室是周人的明堂制度,九室是秦人的明堂制度,五室明堂制度要遠遠早于九室明堂制度,也就是說,鄭玄大師有明顯的五室明堂制度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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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新經”對古文經學本身就有明顯的傾向,這是因爲今文經學自光武皇帝後,經過兩百多年的發展,已經和谶緯之學緊密聯系在了一起。
光武皇帝以符瑞圖谶起兵,稱帝後崇信谶緯,宣布圖谶于天下,谶緯之學遂成爲本朝重要的學術思想組成部分,具有很高的權威。流傳在世的《易緯》、《書緯》、《詩緯》、《禮緯》、《樂緯》、《孝經緯》和《春秋緯》等“七緯”也成爲儒士必修的典籍。谶緯的流行,導緻朝廷在用人施政、各種重大問題的決策上,都要依谶緯來決定,而對儒家經典的解釋,也要向谶緯看齊,這大大推動了本朝經學的神學化,如此同時,谶緯也導緻了天人感應、陰陽災異等思想在本朝的嚴重泛濫。
谶緯說白了,就是人爲制作,是憑空臆想出來的,它可以被一些居心叵測者利用,拿來散布改朝換代的預言,這在最近十幾年表現的尤爲明顯,“代漢者當爲塗高”等谶緯一度傳遍了州郡各地,所以張溫、馬日磾(di)等大臣到了北疆後,曾一度奏請朝廷禁絕谶緯,收繳谶緯書籍,但因爲今文經學勢力龐大,根基牢固,成效甚微。
今日朝廷如果在三雍建設中采取五室明堂制,以《周禮》做爲朝廷典章制度的基礎,在“新經”中更傾向于采納古文經學的治國理念,那麽,今文經學将遭受持續的長久的打擊,而谶緯之學自然就會成爲首當其沖的打擊對象,這等于公開砸碎了研習今文經學的門閥、世家和士人們的“飯碗”,斷絕了他們的仕途,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他們當然要誓死捍衛。
谶緯之學流傳了兩百多年,對古文經學家的侵蝕也非常厲害,這從古文經學的鼻祖劉向、劉歆父子的著述中就能看出來,而劉歆爲了幫助王莽篡國,更是公開宣揚符瑞谶緯,所以很大一部分古文經學家也研習谶緯,馬融、鄭玄、蔡邕、盧植等古文經學大家都是谶緯學的高手,但是,在對待谶緯學的态度上,以馬融、鄭玄爲代表的和以蔡邕、盧植爲代表的古文經學家們卻完全不一樣。馬融、鄭玄精通谶緯,認爲谶緯有害于經學和社稷,應該予以禁止,而蔡邕和盧植卻予以認同。
在明堂制度上,蔡邕還著有《明堂論》,他在書中說得非常詳細,認爲明堂是德治王政的象征,明堂祭祀和布政作用相統一是建立在天人感應的學說上,對九室明堂制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和肯定。
這就是丞相蔡邕大人和朝中諸多大臣旗幟鮮明地反對五室明堂制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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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雍要建,明堂制度要确定,不能久拖不決,長公主爲此書告鄭玄、胡昭、王剪等各地鴻儒名士,請他們于年底前趕到長安,就明堂制度一事展開辨議,以便朝廷決定采取何種制度重建三雍。
現在長公主猶豫不決,無從取舍。丞相蔡邕等公卿大臣堅持九室明堂制。李玮、崔琰、郗慮等大臣堅持五室明堂制。還有一部分大臣立場不堅決,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處在搖擺之中,其中太傅楊彪最爲典型。
以楊彪的資曆和聲望,他支持那一邊顯然會對朝廷的決策産生重要作用。關西楊家是今文經學世家,到了楊彪這一代,因爲古文經學漸漸複興,楊彪也開始研習古文經學,他算是一位兼學今、古文經學的大家。楊彪如果支持五室明堂制,他就要和自己的家族作對,同宗楊奇、楊懿和很多楊閥的門生故吏肯定要和他反目成仇。冀州崔家已經因爲此事内讧了。崔烈的兒子崔均、崔琰的弟弟崔林都是研習今文經學,而崔琰卻師從鄭玄,學的是“新經”,家族内部發生激烈争論,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兄弟反目,翻臉了。楊彪老于世故,他不願意讓此事影響到楊閥的團結,于是故伎重施,又是腿疾犯了,又是小中風了,總之不上朝了,也不說話了,閉門不出。
以大司馬大将軍李弘爲首的北疆武人是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在明堂制度上的立場完全可以影響朝廷決策,但北疆武人和過去一樣,在有關政事,尤其是這類牽扯到學術、禮制、國策等大事上,采取了一貫的沉默态度。這其中還有個很有趣的現象,當朝堂上的争論發生後,幾乎所有的北疆武人都回家埋頭看書,有的還到和自己關系親密的北疆大吏府上虛心請教。說句實話,對于“今禮”、“古禮”的争論來由和其背後所蘊含的對國祚命運的深遠影響,他們的确不清楚,雖然大家都知道“三雍”、“明堂”關系到本朝禮制,但這個禮制對國政策略、對社稷興亡有多大的作用,他們并沒有清晰而正确的認識。
這些年,李弘、鮮于輔、徐榮、張燕等人無時無刻不在督促北疆武人研習經文,增加學識,同時,他們自己也在利用一切機會學習,但會讀經文和理解經文是兩回事,理解了經文,掌握了經文的精髓,再把這些精髓運到到朝政實踐中又是另外一回事,這其中是有天壤之别的。像張溫、皇甫嵩、盧植、朱俊這些出則爲将,入則爲卿的大臣,本來就是鳳毛麟角,他們算是人中龍鳳,一代也出不了幾個。他們在得到朝廷重用之前,也都治理過州郡,參予過朝政決策,從政了很長時間,有豐富的治國經驗。他們奮鬥了一生、努力了一生,最後才功成名就。
北疆武人一直在各個戰場上征戰,除了鮮于輔、徐榮、張燕等少數人外,很少有人得到過治理州郡的機會,對政事,尤其是事關财賦收入的比如田制、賦稅、鹽鐵等具體事務,更是一無所知,所以他們即使讀了經文,在晉陽大學堂裏學了很多治國之術,但他們沒有實踐的機會,沒有經驗,要想在朝堂上立足,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相反,北疆的士人,尤其李玮、謝明、田疇、田豫這些人,因爲很早就參予治理州郡,他們學以緻用,十幾年來,他們在穩定北疆,在推行新政的過程中,在張溫、崔烈等一幫老大臣的指導下,獲得了極其豐富的治國經驗,已經在朝堂上牢牢站穩了腳跟。
這次北疆武人保持沉默,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在内、外朝激烈交鋒的時候,北疆武人算是朝堂上的平衡力量,不便激化矛盾,另外一部分原因卻是因爲自身學識有限,想插嘴都無從插起。這件事對北疆武人的刺激很大,會打仗不行,會讀經文不行,知道治國的道理方法也不行,必須要有淵博的學識,必須要有豐富的治國經驗,否則到了朝堂上,隻能尴尬地站在一旁,像個白癡一樣任人擺布。
北疆武人最早師從大儒王剪、襄楷、蔡邕、許劭、趙岐等大儒,學的是古文經學,他們從大儒王符的《潛夫論》裏,學到了治國策略和治國方法,這對他們影響非常大。後來鄭玄到了北疆後,他們開始學習“新經”,曾在邯鄲、晉陽大學堂親自聆聽鄭玄、胡昭等大儒的授課,受益匪淺。這次,他們則大開眼界,朝堂上激烈而精彩的辯論仿佛給他們打開了一道通向儒學殿堂的大門,他們突然發現,原來禮制、儒學、國政、國策、國祚命運竟然是密不可分的一體,其中的精彩和玄奧要遠遠勝過戰場上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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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爆發争論後的第二天,李弘在府内宴請了鄭玄大師的三位弟子崔琰、郗慮和趙松。
大将軍仔細征詢了五室明堂制的事。如果朝廷在三雍建設中采用五室明堂制,以《周禮》做爲典章制度的基礎,那麽它會不會和鄭玄大師在“新經”中關于“三禮”并重的學說産生沖突?會不會影響到“新經”在官學的地位?會不會影響到中興策略的大方向?具體到新政策略上,朝廷在未來一段時間将會做出何種策略調整?
崔琰說,在“三雍”中采用五室明堂制,和鄭玄大師的“三禮”學說并重沒有沖突,相反,它非常有助于“新經”地位的鞏固。
朝廷以“新經”爲官學的時間很短,尚不足十年,“新經”的地位根本沒辦法和今、古文經學相提并論,也沒有辦法迅速消除今、古文經學之間長達兩百多年的争論,因此,朝廷的當務之急是利用各種辦法不斷鞏固“新經”的地位,維護和提高“新經”的絕對權威,斷絕今、古文經學對“新經”的攻擊和挑戰。隻有“新經”的地位提高了,成爲大漢官學的絕對權威,今、古文經學之間的争論才會漸漸減少直至消失,今、古文經學才能互相取長補短、互相融合,朝廷在中興策略和新政才能穩定下來,才能在“以民爲貴,隆禮重法”的正确方向上持續推動和發展。
這兩年來,中興策略之争、平叛策略之争、新政政策之争,乃至于定都之争、三雍建設之争,表明上看是策略之争,其實它的背後是權力之争,但權力之争的根源是什麽?是官學之争,是學術之争。
無論是研習今文經學的大臣、研習古文經學的大臣,還是研習“新經”的大臣,因爲觀念、理念的不同,在中興大業上所采取的策略當然也不同,但隻要讓自己所研習的學變成官學,成爲大漢的權威官學,那麽他們就能控制決策權。控制了決策權,也就控制了朝政,也就能獲得自己所需要的權柄。
官學、決策、權柄,這三者是相輔相成,是一體的。
現在“新經”是官學,研習“新經”的北疆士人、北疆武人,包括我們這些師從鄭玄大師的弟子、門生都位居高位,我們控制了朝廷的決策權,控制了大漢的權柄。
研習今、古文經學的大臣,包括他們的門生弟子,包括他們的親族故吏,他們有他們的中興策略,他們認爲我們的中興策略有明顯的錯誤,會導緻中興大業失敗,會把大漢再次推向敗亡的深淵,所以他們要搶奪我們的權柄,要剝奪我們的決策權。
在不影響朝堂上的穩定,不影響朝堂上的權力平衡,又能輕松自然,以最小代價達到這個目的呢?很簡單,改變官學。
當初朝廷在制定中興策略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官學。官學不能修改,中興策略就無法得到正确的制定和實施,但當時朝廷中研習古文經學的大吏占據了絕對優勢,而今文經學做爲大漢兩百多年的官學,其地位極其穩固,難以憾動。這時鄭玄大師突然到了河北,兼采今、古文經學兩家之長的“新經”随即異軍突起,在今、古文經學激烈搏殺、兩敗俱傷的情況下,“新經”出人意料的成爲大漢的新官學。
“新經”雖然兼采今、古文經學兩家之長,但相對來說,偏重于古文經學,這是它當初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并成爲官學的重要原因。
随着朝廷收複的土地越來越多,朝廷的機構越來越龐大,各地士人也紛紛進入了朝堂,朝堂上研習今文經學的大臣驟然增多。與此同時,朝堂上的權力争奪越來越激烈,中興大業的推進速度越來越快,而朝廷裏研習古文經學的大臣和研習“新經”的大臣在中興策略上的分歧也越來越大,于是,研習今、古文經學的大臣們爲了制定和實施符合自己利益的中興策略,馬上聯合起來,共同對付控制朝廷決策權的以研習“新經”爲主的大臣們。
今、古經學兩派聯手對付“新經”一派,朝堂上的權力鬥争随即愈演愈烈。這兩年朝堂上紛争不斷,也正是因爲如此,而這次“明堂制度之争”總算把這場争鬥推到了高潮,雙方不争個水落石出,誓不罷休。
争論的結果不是勝就是負,沒有平手之說。
如果“五室明堂制”赢得了最後的勝利,“新經”地位的穩固毋庸置疑。官學上的穩固,影響到朝堂就是北疆系控制朝政,控制中興策略的方向,北疆系的官員将得到大量任用。
如果“九室明堂制”赢得了最後的勝利,“新經”的地位将受到嚴重打擊,雖然因爲今、古文經學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新經”還能暫時維持官學地位,但它的影響力會急速下降,剛剛建立的權威會蕩然無存,而各地公、私學堂很可能會放棄“新經”,轉而繼續教授今、古文經學。久而久之,朝廷放棄“新經”爲官學是一種必然。
官學上失去了權威,做爲儒學基礎的禮制發生了變化,中興策略随之發生變化,雖然這種變化暫時對朝堂的影響不大,但随着時間的延續,中興大業的不斷推進,這種變化會逐漸顯現,并最終控制中興策略的大方向,而北疆系也會逐漸失去決策權,并最終失去對朝政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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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這次總算徹底明白了。
過去張溫、盧植、馬日磾等人在制定中興策略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官學,當時李弘并不清楚它的重要性。後來官學的事出人意料的順利解決了,李弘當然也就無法進一步去深刻理解。現在,他理解了,但事情已經變得非常複雜了,并不是自己支持哪一方就能輕松解決此事。
在這件事上,董卓曾經犯了很大的錯誤,最終導緻他徹底敗北。董卓聽信了袁隗的話,倚仗手中的武力修改官學,設立古文經博士,把古文經學也納入了官學,結果激怒了今文經學士人,引發了流血慘案,繼而各地州郡聯軍讨伐董卓,局勢再也不可控制。
官學雖然關系到國祚命運,但它是儒士們的事情,是學術的事情,和武人沒有直接關系,武人的介入隻會讓這場學術之争更加複雜,更加血腥,甚至引發局勢的劇烈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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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希望得到李弘的支持,但他的話說得非常婉轉,顯然他也擔心武人的介人會導緻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李弘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欣賞崔琰的謹慎,但現在問題不是武人能不能介入的事,而是如何保證朝堂穩定,如何保證中興大業不會受到此事的傷害。
李弘考慮再三後,鄭重問道:“那麽,我如何才能幫助你們?”
崔琰不假思索地說道:“大将軍,在此事沒有解決之前,萬萬不能用兵,無論如何都不能用兵。大将軍出外征伐,不僅僅是朝堂失去震懾的事,而是大軍的安全,社稷的安全。糧草辎重全部控制在朝廷手上,一旦朝廷以大軍的安全要挾大将軍,大将軍怎麽辦?一旦個别州郡動亂,朝廷自顧不暇,大将軍又出兵在外,社稷的安全怎麽辦?”
李弘心神震顫,臉色微變。
“我知道西疆的事非常緊急,但朝堂上的事更加緊急。事有輕重緩急,請大将軍務必三思。”
李弘微微點頭,又問了一句,“還有嗎?”
“如果大将軍願意,請你約見一次大司農李玮大人和長公主府長史朱筱岚大人。”崔琰說完之後,兩眼盯着李弘,眼神極爲期待。
李玮在朝堂上的地位舉足輕重,勢力龐大,直接影響中書監的決策,目前雖然他已表明了立場,但事關朝廷穩定,他極有可能頂不住各方壓力而放棄對崔琰的支持,當然了,如果有李弘的絕對支持,那又另當别論。筱岚的作用更重要,目前能對長公主的決策産生影響的隻有她,如果長公主迫于形勢,早早拿出決斷,那麻煩就大了。
在崔琰、郗慮和趙松三人的期待中,李弘終于點了點頭,“我找個機會,到李大人府上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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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李弘書告鮮于輔、徐榮、麴義、張燕、呂布、玉石、顔良、楊鳳、趙雲、文醜、樊籬、張白騎、張遼、何風等十幾位在京武将,詳細述說了自己的擔憂,告誡他們不要參予“明堂制度”的争論。在朝堂上,隻帶耳朵聽,不許說話,更不許發表任何言論。(按律,大臣們之間沒有特殊情況不允許聚會,有什麽事隻能以書信來往。)
大将軍約見崔琰三位大臣的事,顯然刺激了朝中的大臣們。朝堂上的争論日趨激烈。
長公主煩躁不安,屢次派人催請太傅楊彪入朝議事,但楊彪百般推辭,就是不去。長公主生氣了,手诏大将軍李弘,你親自去一趟看看。如果他不能走,就把他擡來。
楊彪叫苦連天,“大将軍,你何必爲難我?我去了總要說兩句吧?我說什麽呢?”李弘笑道,“實在不行,你就裝聾作啞吧。”
楊彪駐着拐杖上朝了,他還真能裝聾作啞,人家說東他說西,胡攪蠻纏,最後長公主氣得一揮手,“你回家養病去吧,不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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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局勢的發展有些失控,大臣們在朝議上本末倒置,該議的事不議,整天在明堂制度上争論不休,接着開始有大臣開始抨擊“新經”了。
率先開始對“新經”發難的就是太仆孔融。孔融是兼學今、古文經學的大家,他引經據典,指出了“新經”很多不足之處。接着宗正楊奇也開始了,楊奇是今文經學大家,他的話就難聽了,幾乎把“新經”罵得體無完膚,最後就差沒有說鄭玄沽名釣譽了。
崔琰、郗慮、趙松勃然大怒,馬上出言反駁。
崔琰三人畢竟小一輩,激動之下,言辭上對老一輩頗有些不敬,而且對今、古文經學的某些駁斥明顯措辭不當。這下激怒了丞相蔡邕、太尉荀攸、廷尉張邈、光祿大夫鍾繇(洛陽攻克後,他從兖州返回了朝廷。)、司隸校尉陳宮等大臣,大家一擁而上,齊聲讨伐。
崔琰三人抵擋不住,有些手忙腳亂了。大司農李玮适時站了出來,接着大鴻胪袁耀、京兆尹趙戬,還有朱穆、田疇、田豫、餘鵬、謝明等大臣紛紛出言相駁。
朝堂上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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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有些吃不消了,她看出局勢發展正在逐漸失控制,随即督請鄭玄、王剪等大師加快進京速度,并請大司馬大将軍李弘出面斡旋,盡可能先穩住朝堂局勢。
李弘最近因爲西疆和益州的事,和一幫将軍們天天在大司馬府軍議,商量對策,并沒有參加朝議。接到長公主的手诏後,他非常吃驚,沒想到局勢發展這麽快,三派經學之間的矛盾轉眼就爆發了。
馬上就要到年底了,朝廷要做的事太多,如果把時間都耗費在這上面,朝政将被嚴重耽擱。
李弘馬上登門拜訪丞相蔡邕。蔡邕初先對李弘約見崔琰等三位大臣很是生氣,但後來看到北疆武人先是告假走了一批,然後留在朝堂上的人又三緘其口,一言不發,更搞笑的是武威将軍何風竟然在朝堂上睡着了,由此可見李弘還是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關鍵,及時退出了這場和北疆武人沒有太大關系的經學之争,所以他對李弘的态度又大爲改觀。
李弘勸說蔡邕,說各州刺史,各郡國太守、國相馬上就要進京上計(各地方向朝廷呈交計書,其内容爲郡國一歲中的租賦、刑獄、選舉等等情況),事務繁多,還是把“三雍”的事先放一放,暫時擱置争議,沒有必要把事态擴大化。
蔡邕歎了口氣,“我聽說,你又打算出征了?”
李弘笑笑,“是不是子龍告訴你的?他和文姬應該搬出去住,不應該再和你住在一起。”
“我就文姬一個女兒,子龍一個女婿,如果他們都搬出去了,誰來侍奉我啊?”蔡邕笑着摸了摸颌下的白須,“我老了,沒有多少年活了,能天天看到他們,聽到孫子們的笑聲,我就很知足了。”
李弘笑着安慰道:“我看先生至少可以活到百歲。”
“算了,你不要安慰我了。”蔡邕揮手笑道,“當年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早死在北寺獄了。這十幾年來,我看到文姬嫁給子龍幸福地活着,看到孫子們環繞膝前、天真可愛,我已沒什麽奢求了。”
“是嗎?”李弘一語雙關地問道,“先生還有一個最大的期望沒有實現,是不是?”
“我看不到了,也許你還能看到。”蔡邕神情漸漸嚴肅,“明堂制度的事,牽扯甚廣,估計你也從崔琰大人那裏聽說了前因後果,所以我也就不再多說了。這件事我要感謝你,大将軍能置身于朝堂争鬥之外,能清醒地看到争鬥之後的東西,的确不容易。”
“我是朝中之人,就算我想獨善其身,恐怕也跑不掉啊。”李弘面帶笑意,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是當然。”蔡邕說道,“但隻要你能看到事情的本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我就放心了。”
“所以我打算出征西疆。”
“不行。”蔡邕非常堅決地搖搖手,“出征是下下之策。朝堂上馬上就要血雨腥風了,你不能離開長安,更不能出征。”
“我隻有出征,才能暫時壓制住朝堂上的矛盾,才能避免這場血雨腥風。”李弘望着蔡邕蒼老而疲憊的臉龐,一字一句地說道,“年底一到,各州郡大吏雲集京都,事情很有可能失控。”
“朝廷沒有财賦。”蔡邕白眉微皺,冷聲說道,“你想打西疆,但打西疆需要多少錢?打下西疆後,回遷西疆百姓、安撫西疆羌族,又要多少錢?占據了西疆,我們要守住西疆,要派駐軍隊,要西遷人口到河湟、河西一帶屯田戍邊,這又要多少錢?韓遂在西疆奮鬥了十幾年,爲什麽最後還要冒着全軍覆沒的危險強行攻打關中?”
“子民,冷靜一點。我們打下西疆,占據西疆,并不等于穩定了西疆,相反,是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要想拿下這個包袱,朝廷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可能是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長時間,所以打西疆不能急,我們先要做好背上西疆這個沉重包袱的準備,然後再去打西疆。”
李弘暗暗歎了一口氣。他一直想試探蔡邕的态度,但現在看來,蔡邕心意已覺,朝堂上的這場血雨腥風已經不可避免了。
“我能幫你什麽嗎?”李弘沉默很久後,恭敬地問道。
“穩住京都,穩住州郡,穩住軍隊。”蔡邕平靜地說道,“隻要軍隊不亂,州郡不亂,京都不亂,就算朝廷亂了,也影響不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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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李弘又分别拜訪太尉荀攸、禦史大夫劉和、太常許劭、宗正楊奇、廷尉張邈、太仆孔融,最後他走進了大司農李玮的府上。
李玮和筱岚夫婦把李弘引進了書房。三人閑聊了一會兒家常。筱岚說,大将軍回去要好好管一下你家的秀兒,她都八歲了,再過四五年就要出嫁了,還象男孩子一樣“瘋”,無法無天。李弘知道秀兒一定又闖禍了,很是尴尬,“出了什麽事?信兒又被打了?”
“昨天右賢王劉冥的兒子劉潭來了,他們幾個孩子相約一起去北郊射獵。你家秀兒說射獵沒意思,要射就射人。”筱岚還沒說完,李弘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李玮連忙阻止筱岚,但筱岚心痛兒子,氣呼呼地數落了幾句。幾個孩子取下箭頭,分成兩隊“作戰”。李信不小心射中了秀兒,秀兒大怒,沖上去把李信一頓暴揍,把他打得鼻青臉腫地回家了。李信回家還不敢說。正好龐德的兒子龐會在,筱岚三兩句就把事情始末“詐”了出來,筱岚溺愛兒子,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李弘連連賠禮,“這樣吧,我收信兒爲徒,親自授他武技。下次再遇到這事,信兒最起碼不會吃虧。”
“什麽?”筱岚急了,“還有下次?你回去警告秀兒,不準她打我們家信兒。”
“好,好。”李弘和李玮相視苦笑。碰到這種事,兩個男人隻好任由筱岚罵兩聲出口氣了。
這時筱岚突然反應過來,“大将軍,你剛才說話可要算話,不許反悔。”
“我知道。過幾天,你讓信兒到我府上去住。我既然收他爲徒,這孩子就交給我了。”
“那不行。”筱岚馬上搖手道,“不行,不行,你家秀兒會欺負他,絕對不行。”
李弘大笑,“你太溺愛信兒了。信兒看上去很文弱,其實他性格很剛強,如果多加磨煉,将來肯定能像他外公一樣,出則爲将,入則爲卿。好,好,随你。不過我如果出征,他可要跟着我,不能再留在家裏了。上次,你應該聽我的話,讓他到洛陽戰場上去看一看。”
“顔霸、趙統、龐會那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野,信兒跟他們在一起,每次都吃虧。”筱岚一臉心痛地說道,“信兒如果去了,還不被他們幾個當馬騎?以我看,小天子給你這樣培養,遲早會像你一樣,将來不是頭豹子,也是頭老虎。”
李弘笑道:“當然是頭老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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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說笑了一陣,話題漸漸轉到朝政上。
“仲淵,朝堂上的事,越來越不對了。”李弘把拜訪蔡邕、荀攸等幾位大臣的事說了一遍,“我預感有什麽事要發生。”
“當然有事要發生。”李玮笑道,“如果不是我一直給崔琰幾位大人撐着,他們可能已經出事了。”
李弘稍稍沉吟了一下,轉頭望向筱岚。筱岚從容一笑,“殿下的态度還是很堅決的,要不然她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鄭玄大師盡快趕到長安,但殿下顯然高估了鄭玄大師的影響力。今日無論在朝堂上,還在是經學上,無人可比蔡邕大人的聲望和權威。這場論辯,鄭玄大師極有可能敗北。”
“可有對策?”
“如果楊彪大人和許劭大人能助一臂之力,鄭玄大師或有取勝的機會。”
李弘想到楊彪的世故,苦笑搖頭。
“大将軍,兵來将擋,水來土淹,沒什麽可擔心的。”李玮胸有成竹地說道,“這場論辯的最終目的是打擊“新經”,爲他們一下步修改官學做準備,但今、古文經學的矛盾根深蒂固,反擊的機會比比皆是。現在對于我們來說,關鍵是如何控制局勢,如何以最小代價達到最大目的。”
“他們想修改官學,想控制決策權,想把我們北疆人逐漸趕出朝堂,我們不得不反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場争鬥遲早都要爆發。”筱岚說道,“但現在時機不好,此事一旦處理不好就會釀成大禍,所以大将軍務必要穩定軍隊,穩定各地州郡,确保京都的安全。”
“你們的意思是……”
“出征西疆的事要無限期延遲,直到朝堂徹底穩定爲止。”李玮斷然說道,“大将軍适當的時候要離開長安,可以到洛陽,也可以到冀州邯鄲,甚至可以巡視大漠。”
“你在長安,威懾力太大。”筱岚看到李弘臉顯憂色,急忙解釋道,“威攝力太大,也就意味着各方的生命沒有保障,有些人爲了達到目的,可能铤而走險,出手行刺大将軍。如果大将軍在長安被刺,事情馬上就會牽扯到北疆武人和軍隊,局勢随即一發不可收拾,無人可以控制,包括大将軍自己都控制不了。”
李弘想到何進死後的洛陽兵變,想到董卓死後的長安兵變,想到孝獻皇帝病重後的晉陽謀逆大案,頓時不寒而栗。
“隻要大将軍在外,保持對京都的威攝力,長安就出不了大事,即使長安出了大事,也還有挽救餘地。”李玮接着筱岚的話說道,“這次經學之争是因明堂制度而起,應該是文鬥,如果處理得好,一番驚濤大浪後,朝廷就會平靜下來。”
“文鬥?”李弘疑惑地問道,“文鬥是什麽?還有武鬥?”
“文鬥就是辯論、清議,誰赢了,這場危機就解除,經學各派之間的争鬥繼續延續下去,就象當年許劭大師跑到洛陽吼了幾嗓子,鴻都門一夜之間煙消雲散一樣,但經學各派之間該怎麽鬥還怎麽鬥。至于武鬥……”李玮遲疑了一下,“武鬥就象當年的黨锢之禍一樣,要死人的,争鬥雙方都要死人的。”
“沒有更好的辦法?”李弘越想越是心寒,心有不甘地追問道。
“隻有更壞的辦法。”李玮苦笑道,“如果用武力,董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借助外力,本朝兩次黨锢之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這是儒士之間的事,是士人們之間的對決。”筱岚用力揮了揮手,神情堅決地說道,“天子也好,長公主也好,大将軍也好,都沒有必要介入。這場對決的勝負,直接關系到中興大業的成敗,隻能赢,不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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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将軍的說服下,大臣們暫時擱置了争議,轉而集中精力處理政務。
十月,鎮北大将軍閻柔從河西送回捷報。
今年開春後,雷子、弧鼎、棄沉等人在武威郡的姑臧、休屠、鸾鳥一線遭到了羌人的前後夾擊,形勢一度很危急。
四月,柯比熊、步度更帶着軍隊和大量的牲畜從大漠西部的草場重新返回到河西戰場,幫助雷子守住了姑臧,但由于張掖、酒泉的羌騎軍隊從弱水一線頑強進攻,迫使雷子和柯比熊等人不得不兩線作戰,戰局随即出現膠着狀态。
七月,大漠雨季結束後,鎮北大将軍閻柔、右賢王劉冥帶着一萬鐵騎加入河西戰場,并沿着長城西上,連克張掖郡的番和、日勒兩城,并在弱水一帶擊殺兩千羌騎,順利攻占删丹、屋蘭兩城,距離張掖郡的郡治斛(hu)得城近在咫尺。
這時,由于戰線拉得太長,牲畜和軍械供應不上,閻柔不得不命令大軍後撤到屋蘭小城堅守。
八月,姜舞、穆斯塔法、狂風沙率一萬兩千騎殺進武威,沿着天穹沙漠南部的長城,悄悄趕到了倉松、鸾鳥一線,并向虹日的羌騎發動了迅猛一擊。羌騎猝不及防,折損一千八百餘騎,倉惶後撤到金城郡的令居一線。
不久,虹日、鐵頭、風暴重整軍隊,再次向武威發動了攻擊。
九月,閻柔趕到姑臧,集結了大約四萬鐵騎,命令雷子帶着他們秘密埋伏到姑藏城東三十裏外的長城附近,自己帶着五千鐵騎誘敵,打算伏擊羌人,但虹日極爲謹慎,每次追到長城腳下即退兵而去。
九月底,閻柔決定放棄姑臧,佯裝糧草不足撤兵而去。雷子率軍先撤,翻越了亦不剌山,在休屠澤補充了食物和水之後,迅速進入天穹沙漠,再次潛伏到姑臧城附近的長城腳下。
羌人奪回了姑臧,非常興奮,随後追擊,并搶在漢軍之前趕到亦不剌山,切斷了漢軍的退路。閻柔慌不擇路,率軍向天穹沙漠撤退。羌人中計,被漢軍包圍,拚死突圍。雙方死戰,直到日落。虹日率軍突圍逃回了金城郡。漢軍斬首四千三百級,占據武威郡。
閻柔在書信中說,大軍雖然收複了武威郡和張掖郡四城,重創了河西羌人,但由于缺乏糧草軍械,不得不暫時停止作戰。爲了讓留守河西的軍隊度過冬天,柯比熊、步度更、劉冥等人留下了牲畜和軍械,各自帶着軍隊返回了大漠。明年春天,步度更将率領族人遷移到河西,并和我們一起繼續西上,收複張掖、酒泉和敦煌。
閻柔在書信中大加贊賞柯比熊,認爲柯比熊和他的部下在河西戰場連續奮戰兩年,爲朝廷收複河西立下了汗馬功勞。隻是最後讓他兩手空空而回,實在有些對不起人,希望朝廷能給予其豐厚的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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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接到捷報後,下旨嘉賞河西戰場上的将士,并重賞參戰胡族各部。
大司馬大将軍李弘上奏朝廷。
明年,步度更、弧鼎、棄沉、木桃、木李等鮮卑首領陸續率部落遷入河西後,北部鮮卑的拓跋韬和拓跋貉有可能趁機兼并西部鮮卑的草場,因此有必要下旨給漠北都護府都護燕無畏和漢北郡太守趙恒,請他們妥善保護西部鮮卑各部落的領地,在步度更等部落尚未在河西穩定下來之前,大漠上的任何部落都不能占據這些草場,并督請拓跋韬、拓跋貉兩位鮮卑首領盡可能出兵河西戰場相助,并向河西戰場輸送一定數量的牲畜。
另外,柯比熊回到中部鮮卑後,因爲實力有所減損,東部鮮卑可能乘機脫離柯比熊的控制另建王庭,大漠上的勢力平衡可能會被打破,所以有必要督請征北将軍鮮于銀、遼東都護李溯、幽州刺史牽招、遼東太守公孫度,密切注意大漠、遼東一帶的局勢,并采取相應的措施繼續保持對胡族各部的威懾,确保大漠和北疆的穩定。
長公主準奏,以天子名義下旨,督請燕無畏、趙恒、鮮于銀、李溯、牽招、赢秦、公孫續、公孫度等文武大臣,盡力安撫胡族各部,并大力整訓軍隊,修繕關隘,時刻保持對胡族各部的威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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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涼州刺史皇甫郦上奏朝廷,禀報西疆最新局勢。
皇甫郦奉旨撤軍上邽(gui)退守陳倉後,沒有返回朝廷,而是和涼州府的掾屬一起,繼續待在征西軍大營裏,準備随時再度殺進西疆。他和西涼叛将一直保持着聯系,韓翼和淩孺兩人經常寫信給他,通報最新的局勢,有時也要一點糧食軍械。
在朝廷的西疆策略裏,對西涼叛軍還是有維護的意思。既然先是驅虎吞狼,那總要把虎養肥了,不能讓虎吞狼未成,反而被狼吃了。一旦“吞狼”成功,兩虎就要相争,那更要養肥西涼叛軍這頭老虎了,否則西涼給劉備霸占了,麻煩大了。
然而,西疆的形勢并沒有預料的那樣順利。驅虎吞狼,虎是放出去了,狼卻并沒有吃掉,相反,兩虎還有被狼群分而食之的危險。
劉備率軍趕到隴西會合關羽的時候,關羽、龐義的軍隊已經攻克了鄣縣,正在攻打臨洮(tao)。臨洮是通往岷山的必經之路,是參狼羌、白馬羌回家的要道,所以雷飙、雨鋒再此駐有重兵。關羽攻打此城的意思,也就是切斷羌人的退路,逼迫羌人沿着洮水倉惶後撤,以便給自己創造伏擊敵寇的機會。
羌人都是騎兵,擅長騎射,和北疆軍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關羽知道硬拼肯定打不過,隻能用計險勝。羌人沒有守城的經驗,但關羽也沒有攻城的器械,隻能就地取材制造,但制造需要時間,而羌人顯然不會給他時間,所以他攻打臨洮是假,誘敵回撤,中途伏擊是真。
雷飙和雨鋒果然中計,聞訊後率部回撤。關羽、龐季率主力在臨洮河中部的龍桑城設伏。羌人的前鋒軍一千人全軍覆沒,剩下的羌人調轉馬頭,一溜煙全跑了。
劉備、關羽合兵一處,攻打臨洮。臨洮的羌人守了十多天,沒有看到援軍,慌了。這時關羽命令手下把一千顆羌人的人頭用矛高高挑起,沿着城池四周縱馬歡呼。羌人大恐,棄城而逃。
臨洮拿下,大軍繼續西進,攻克安故城,然後兵臨隴西郡治狄道城下。
諸葛亮獻策,在臨洮河上佯裝築堤,做出倒灌城池的樣子,然後又派人在城外山上遍插旌旗,多燃篝火以爲炊煙,做出十萬大軍的假象。
羌人大駭,棄城而逃。
雷飙、雨鋒和厲材、差都會合于大夏城。漢人這麽快打進隴西,很讓羌人吃驚,但羌人并不害怕。他們隻要退到河湟地區,憑借地形優勢和鐵騎的速度,漢人很難擊敗他們。
劉備乘勝進軍,但他很快發現大夏、枹罕一帶有大量羌騎,接着關羽的前鋒軍就和羌人打起來了。關羽大敗,損失了一千多人,狼狽後撤。劉備準備不足,糧草也不足,軍械也不足,将士們因爲連續行軍作戰,加上水土不服已經疲憊不堪,再戰肯定要失敗。劉備随即退守狄道,并向武都郡的韋康、簡雍催要糧草。
武都郡的郡治下辨,距離隴西郡的郡治狄道有一千五百多裏,而且一路上多是棧道和山道,車馬行走不便,糧草軍械的運輸極其困難。糧草軍械不能及時送到,而且就算送到了,也難以滿足三萬大軍的連續作戰,所以劉備的大軍就此停在了狄道,難有做爲。
漢軍停下了,羌人就活了,鐵騎神出鬼沒于山林溝壑,頻頻襲擊漢軍糧道,劉備頭痛不已。劉備書告早就趕到武都郡的張飛,留守武都,不要到隴西會合了,這地方太窮,人多了,大家都會餓死的。
八月,武都郡太守韋端給韓翼送來了糧草辎重。韓翼在翼城、上邽一線部署了少量兵力,然後和張任、楊任一起,西進攻擊金城。九月,韓翼先後攻克了榆中、金城,并和隴西狄道的劉備取得了聯系。聽說劉備已經占據隴西,韓翼有些急了,急忙命令楊秋帶着前鋒軍逼近金城郡郡治允吾。
這時已經到了九月底,天氣漸涼,韓翼考慮到此處距離翼城已經有一千多裏,糧草運輸困難,糧道随時都有可能被羌人截斷,于是督軍猛攻允吾。
本來所有人都以爲虹日的河西羌被北疆軍牽制在天穹沙漠,暫時回不來,誰知虹日在天穹沙漠大敗,帶着軍隊殺了回來。河西丢了,他總要找個地方存身,而河湟地區當然是首選之地。
韓翼遭到了羌人的前後夾擊,大敗,匆忙撤回了漢陽郡的平襄城。因爲糧草不夠,張任、楊任率軍撤回武都郡,并打算返回漢中和巴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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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拿到皇甫郦的奏報後,心情很沉重。
驅虎吞狼沒有成功,虎太弱,而狼太多。另外給虎提供糧食的漢中和巴蜀好象也有知難而退的意思,如果劉備和韓翼失去了糧草支援,估計西疆局勢立即一邊倒,那時不是虎吞狼,而是狼吞虎了。
從目前西疆局勢可以看出,大軍的确沒有條件遠征西疆,不是軍隊多不多的問題,而是糧草辎重夠不夠的問題。丞相蔡邕大人說得對,就算我現在打下了西疆又怎麽樣?羌人入侵問題得不到根治,西疆百姓的生活問題無法得到解決,而更嚴重的是,西疆用什麽辦法屯田戍邊?現在還有多少百姓願意到遙遠、荒涼而充滿危險的河西、河湟地區屯田戍邊?
李弘和鮮于輔、徐榮、麴義、張燕等人商量了很久,覺得隻有借助北疆的戍守辦法,徹底征服羌人,把羌人遷到西疆,把西疆周邊的羌人都變成歸屬羌人,然後再慢慢通過各種各樣的政策,把他們慢慢變成漢人。讓西疆人戍守西疆,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辦法,雖然這個過程很漫長,充滿了艱險和危險,但西疆一百多年的戰火不能再延續了,必須想個辦法把它徹底解決掉,否則西疆這個沉重的包袱根本甩不掉。西疆的噩夢不能得到根治,大漢的中興永遠都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在李弘的要求下,大司馬大将軍府的從事、掾屬們開始籌劃遠征西疆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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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徐州曹操、江東孫權的特使到達栎陽。
毛玠和程普兩人被小天子趕離洛陽後,急速返回到徐州和江東禀報。曹操和孫權雖然很憤怒,但面對屯兵于中原的幾十萬北疆軍,他們不得不低頭。
兩人書奏朝廷,獻請罪表。朝廷還是那一套,好言安撫一番,并沒有做出進一步的要求。曹操和孫權大喜,知道河北在洛陽大戰中元氣大傷,短期内無力南下,膽氣又壯了。
這次曹操的特使是荀彧,江東的特使是張昭,都是兩地相當有份量的大吏。兩人拜見了天子和長公主後,随即被安排到館驿,和大将軍李弘具體商談受撫一事。
朝廷這種安排,表現了足夠的誠意,而曹操和孫權也做了精心的準備。雙方在第一次會談的時候,荀彧和張昭不約而同地提到了恢複五等爵位制,提到了“桓、文之功”,其意思很明顯,就是要打着尊奉天子和朝廷的旗号,行割據之事實。
李弘大笑。你們這種伎倆,前幾年袁紹已經做過了。你們要求恢複五等爵位制,其實就是逼着天子和朝中大臣們殺我,但你們想過沒有,在目前這種局面下,就算我死了,大漢的軍隊也不會亂,大漢的朝廷更不會亂。我大漢有楊彪、蔡邕、荀攸、許劭、賈诩、李玮、田疇、田豫、傅幹等數十員名揚天下的文臣,有鮮于輔、徐榮、麴義、張燕、呂布、玉石、顔良、楊鳳、趙雲、閻柔等數十員威震四海的武将,有四十萬精銳的步騎大軍。天子在他們的輔佐下,難道還不能平定天下,中興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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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