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兖州,定陶,大将軍行轅。
大将軍奉旨主掌青、兖兩州軍政後,再度繁忙起來。過去幾個月的悠閑日子成了他美好的回憶。風雪爲了照顧他,沒有再返回城内的驿館,而是住在了行轅裏。大将軍因爲風雪在身邊,也沒有象過去一樣沒日沒夜地處理公務。傅幹、王淩、趙行等人總是在适當的時候,提醒他該回去陪夫人吃飯了,或者告訴他夜已經很深了,夫人還在軍帳裏等着,不要累壞了夫人的身體。李弘隻要聽到“夫人”兩個字,即使手頭公務再忙,他也毅然放下或者囑咐傅幹等人繼續處理,自己匆匆返回軍帳,陪着風雪吃吃飯,說說話,有時黃昏的時候,還帶着風雪沿着濟水河岸縱馬飛馳。
長公主和小雨夫人顯然也很擔心風雪,特意從宮内和大将軍府各抽調了一名女官和侍女送到了行轅,讓她們專門照顧風雪的起居。風雪身邊本來有四個來自扶餘國的小師妹,但因爲年紀大了,陸續返回了塞外,現在隻剩下了兩個來自牛頭部落的婢女。雖然大家都很關心風雪,但除了和李弘在一起外,其它時間她都是郁郁不樂,常常一個人騎着馬孤獨地徜徉在河邊,望着遙遠的天際,默默思念着大漠中的親人。
每當李弘看到風雪凄涼的背影,看到她憂傷的眼睛,心裏就隐隐作痛。她雖然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但她的心在大漠,在那片屬于她自己的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
“等天下平定了,社稷安穩了,我就帶你回大漠。”李弘緊緊抱着她,望着北方那蔚藍色的天空,暗暗發誓。我們一起從大漠出來,将來也一起回大漠去,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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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這幾年要集中力量征伐中原,盡快平定天下,爲此保持北疆持續的穩定,成爲朝廷的重點。目前對北疆安全構成威脅的隻有柯比熊,朝廷爲了确保大軍攻伐洛陽的時候後顧無憂,急令坐鎮北疆的左車騎将軍鮮于輔盡快招撫柯比熊。
鮮于輔接到朝廷的的聖旨後,命令鮮于銀、李溯、餘鵬等北疆諸将立即派人遠赴大鮮卑山尋找鮮卑人。
柯比熊和彌加等人帶着中、東兩部鮮卑數千部落族衆在大鮮卑山度過了一個寒冷的冬天後,開始準備南下作戰,但憑他們現在的力量,又無法打回火雲原和烏侯秦水一帶。就在他們一籌莫展的時候,扶餘國人突然派人送到口信,說大漢人正在尋找他們,要和他們商談招撫的事,請他們盡快和大漢人聯系。
柯比熊和彌加、熊霸、裂狂風、阙昆等人仔細商議後,遂決定臣服大漢。現在對他們來說,生存是第一要務,在整個大漠胡族都拜倒在大漢腳下的情況下,繼續和大漢作對無疑自取滅亡。
“大帥臨死前曾經說過,要利用漢人的力量壯大自己的實力,要有耐心,要等待合适的時機。”柯比熊懊悔地說道,“我太沖動了,太急了。看看射墨賜、拓跋韬,看看烏丸人樓麓和蹋頓,看看匈奴人劉豹和劉冥,他們這幾年發展多快?相反,步度更也罷,我們也罷,卻因爲沒有看清形勢,還是抱着過去的想法在大漠上盲目沖殺,結果一敗再敗,被逼到了絕境,連生存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我辜負了大帥的信任,也讓大家跟着我受了很多苦。我決定了,十年,十年内,我都要跟着豹子大叔,聽他的話,他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十年後,我們卷土重來。”
裂狂風、胖子素利奉命南下大燕山,向大漢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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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于輔見到裂狂風後,馬上請他給大将軍和風雪夫人寫一封家書以報平安。聽說風雪一年多來日夜擔心親人的安危,身體每況愈下,裂狂風不禁流下了眼淚,“我妹妹還好嗎?”
“大将軍一直和她在一起,沒什麽大事。你立即把書信寫好,我以八百裏快騎送出去。”
李弘看到鮮于輔的急書,以爲北疆發生了什麽大事,急忙折開皂囊。皂囊裏除了一卷竹簡外,還有幾片木牍,木牍上刻着很多線條簡單的圖畫。李弘隻看了一眼,便一躍而起,在帳内衆人驚駭的目光中,飛一般沖出了大帳。
王淩、王昶、趙行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緊随其後沖了出去。傅幹急忙跑到案幾旁邊,拿起了從北疆送來的書信。門下督賊曹任意看到大将軍飛奔的身形,大吃一驚,帶着幾十個衛士急速追上。
“小雪……小雪……”李弘沖進軍帳,一把抱住了風雪,激動地大聲叫道,“小雪,狂風大哥來信了,柯比熊、阙昆他們回來了,他們要回火雲原了。”
風雪又驚又喜,反手抱住李弘,喜極而泣。
兩個侍女看到大将軍和夫人大白天地抱在一起,不禁面紅耳赤,目瞪口呆,接着兩人意識到現在不應該待在軍帳裏,急忙手拉手,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帳外衛士密密麻麻,一個個如臨大敵。任意、王淩、趙行等人正準備進去,突然看到從軍帳裏跑出來兩個漂亮侍女,齊齊愣了一下。這兩個侍女長得太漂亮了,容貌清秀氣質高雅,任意、王淩等人雖然經常看到風雪這等美若天仙的女子,對普通美女一般無視,但這次也瞪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了又看。大将軍的軍帳裏什麽時候冒出兩個小美人?這就是剛剛從晉陽送來侍奉夫人的?看樣子皇宮裏的美女不是一般的多,随便找兩個都這樣漂亮。
兩個侍女看到一片明晃晃的刀槍,頓時吓得花容失色,連聲驚叫,本能地轉身就跑,但帳内大将軍夫婦正抱在一起,兩人擔心被帳外的将士看到,又退了回來。
“大将軍怎麽了?”任意輕聲問道,“沒事吧?”他一向冷冰冰的,這次卻罕見的異常溫柔,臉上竟然還帶了幾絲笑容。
旁邊的趙行無意間看到任意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球,你今天怎麽變臉了?”
任意瞪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卻見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侍女心驚膽戰地說道:“大将軍就在帳内,和夫人在一起。”
衆人知道大将軍沒事,緊張地心情立時松弛下來。這一松弛下來,眼睛随即就盯到了兩位美女身上,嘴裏的話也多了,你一言我一語,沒事找事。兩個小侍女大概從沒見過這種場面,紅着臉,低着頭,驚恐不安,嬌嫩的身軀開始發抖了。
“都散了,都散了。”傅幹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不要圍在這裏。”
衛士們也顧不上看美女了,急忙散開。
“出了什麽事?”任意走近傅幹問道,“大将軍這是怎麽了?”
“左車騎将軍給夫人送來了家書。”傅幹小聲說道,“柯比熊又回來了。大将軍在帳内……”他指向軍帳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站在軍帳門口的兩位侍女臉上,“這是怎麽回事?”
兩位侍女也看到了傅幹。傅幹高大英俊,在兩府任職多年,自然頗有幾分威勢。他這麽随口一問,兩位侍女更加緊張了,慌忙跪下行禮。
“這是長公主剛剛從晉陽送來的。”王淩解釋道。
“皇宮裏的侍女都這麽漂亮嗎?”趙行湊近傅幹,小聲問道。
傅幹瞪了他一眼,“回去做事。”
“大哥,你有兩位準夫人了,都是大美人,你當然看不上眼。”趙行厚着臉皮說道,“大哥,嫂子娶過門之後,記着給我問問,她還有沒有漂亮的妹妹。上次仲達(司馬懿)說,他妹妹一個賽過一個,都是……”
“這事輪不到你做主。”傅幹連連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你太爺爺還在,說敢說話?”
趙行愣了一下,忽然高舉雙手,仰天長歎,“蒼天啊,賜給我一個美女吧。”
王淩、王昶、任意看到趙行擺出一副絕望的表情,無不捧腹狂笑。
跪在地上的兩個侍女也是忍俊不禁,掩面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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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的心情好多了,常常和大将軍府的一幫親衛們飛馬騎射。兩個侍女跟在夫人後面形影不離,有時在風雪的慫恿下也學着騎馬射箭,這是衛士們一擁而上,搶着做“護花使者”,亂成一團。
河堤上的笑聲如同中原大地上的明媚春光一樣,讓人倍感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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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各地的春耕逐漸接近尾聲,朝廷的攻擊準備也緊鑼密鼓地展開了,但大将軍的最後決策卻遲遲沒有做出。
長公主和丞相蔡邕、太尉徐榮、尚書令李玮等朝中重臣連番催促,要求大将軍立即做出決策,以便朝廷迅速展開攻擊部署。
太尉徐榮主張先攻關中,而光祿勳張燕主張先攻洛陽,這兩種攻擊之策各有利弊,李弘一時間也很難做出決斷。
先攻下洛陽,對中興大業有巨大的推動作用,好處不言而喻。
如果先打關中,那麽攻打洛陽的時間就要推遲,留給袁紹等叛逆恢複元氣的時間也越長,洛陽也就更難打,這顯然不附合朝廷急速平定天下的主旨,所以徐榮的這個計策在晉陽并沒有得到長公主和衆多大臣的贊同。
李弘和麴義、趙雲、玉石、樊籬、荀攸、傅幹等文武大吏反複商議權衡,争論非常激烈,但和晉陽的情況一樣,意見分歧太大。
李弘曾書告鮮于輔,征詢他的意見。鮮于輔回答得幹脆,打洛陽,但李弘卻傾向于先打關中,他本意想得到鮮于輔的支持,誰知現在打洛陽卻成了朝廷文武大吏的共識,隻有極少數人堅持先打關中,這讓李弘很難做出決策。
朝廷顯然擔心李弘的決策不利于中興大業的推進,所以在開春後,急派皇甫郦再赴長安,急調鐵騎再赴西涼會合龐德,逼迫韓遂盡快做出決斷和北疆軍聯手攻擊洛陽。在最新一封書信中,朝廷說已經得到了皇甫郦的回奏,說韓遂的口氣已有所松動,隻不過條件略爲苛刻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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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中軍大帳内燈火通明。
大将軍站在巨幅地圖前,望着地圖上的關中,默默地沉思着。
傅幹輕輕走到李弘的身後,“大将軍,馬上就要到子時了,你還是回去吧,夫人還在等着你。”
“我不回去了。”李弘搖搖手,“我已經讓任意告訴夫人了。”
傅幹知道李弘的脾氣,沒有再勸,“大将軍,攻打洛陽是衆望所歸的事,你爲何……”傅幹欲言又止,“大将軍,決策打洛陽,難道有什麽不妥嗎?”
“你知道反對攻打洛陽的大臣,主要都是哪些人嗎?”
“太尉徐榮大人,左衛将軍麴義大人,前太仆卿蓋勳大人,少府卿賈诩大人,征西将軍龐德大人,厲威将軍華雄大人,還有大将軍你。”傅幹蓦然想到什麽,吃驚地說道,“西涼人,除了太尉大人和你,都是西涼人。”
“子烈(徐榮)在西涼待了近十年,而我也認識了很多西涼人,比如皇甫将軍,你父親,還有邊章先生,北宮伯玉……”李弘轉身看着傅幹,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們都知道,關中對西涼人來說,意味着什麽?那是西涼人近百年來的夢想,是西涼人擺脫貧窮和戰火的希望所在,更是邊章和韓遂高舉大旗背叛朝廷的主要原因。”
李弘伸手拍了拍傅幹的後背,無奈地說道:“韓遂絕不會放棄關中。”
“但朝廷不這麽想,長公主也不這麽想。”傅幹說道,“他們認爲憑借河北現在的力量,足以逼迫韓遂俯首稱臣。”
“俯首稱臣?”李弘苦笑,搖了搖頭,“中平元年,邊章、韓遂、北宮伯玉開始起事,那時朝廷的實力如何?難道比現在的朝廷實力差嗎?那時朝廷的實力十倍、百倍于現在的朝廷,但西涼人投降了嗎?俯首稱臣了嗎?”
“我很擔心,也很恐懼,因爲今天的朝廷已經開始盲目自大,開始認爲天下指日可定,中興大業也将唾手可得,他們把過去的教訓都丢到九霄雲外了。”
傅幹臉顯沉重之色。
“我可以肯定地說,韓遂很快就會答應朝廷的要求,河東的北疆軍也會馬上進入關中,但西涼人随即就是倒戈一擊,河東北疆軍極有可能全軍覆沒。就算楊鳳帶着河東北疆軍成功突圍,但河東必将陷入戰火。北疆軍兩線作戰,河北無力支撐,隻能放棄攻打洛陽,轉而死守河東。河東一旦被毀,河北财賦緊缺,北疆軍勢必全線告急。”李弘走到地圖前,輕輕點了一下地圖上的關中,“如此一來,韓遂的目的就達到了,河北、關中、洛陽鼎足而立,我們失去了平定天下的優勢,後面的仗将越來越難打。”
“韓遂真的敢這麽做?”
“你認爲呢?”李弘微微一笑,“韓遂這十幾年來,屢屢掙紮在生死存亡之間,議和、背叛、倒戈對他來說,就象吃飯那麽簡單,就象呼吸空氣那麽自然,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大将軍爲什麽不對朝廷做出解釋?”傅幹遲疑了一下,問道。
“太尉大人就在晉陽,該說的話他都會說。他的話如果沒人聽,我的這番猜測就更沒有說服力了。”李弘指指帳外,“除了麴義大人,這座行轅裏有多人認爲韓遂在今天這種情況下還敢和河北公開對抗?他們距離西涼太遙遠了,對西涼人,尤其對韓遂也太不了解了,或者說,他們根本不了解韓遂這個人。當年張溫大人帶着我們把韓遂一直打到了金城,但結果如何?我奉旨前去招撫的時候,他的氣勢比我還高,好象打了敗仗的不是他,而是我們。他在那種劣勢下都毫不氣餒,更不要說現在他占據了關中,背後還有袁紹、劉表這些強援。他怕什麽?他已經控制了關中戰場上的主動,他手上有絕對勝算。至于西涼,他更沒什麽可擔心的。西涼那個爛攤子,河北敢要嗎?他隻要把西涼人遷到關中,我們就要面對韓遂和羌人的前後夾攻,我們能在西涼待多久?西涼就是西涼人的,誰去都無法站住腳。”
“中原大戰的好處是,我們進入了中原,确立了平定天下的優勢。”李弘背着手,在大帳内來回走了幾步,低聲說道,“壞處是,朝中的大臣們,包括北疆軍的衆多将軍們,都認爲洛陽已經是囊中之物,認爲河北的力量已經強大到足夠橫掃天下了。”
“大将軍,你必須要考慮到,如果你極力反對攻打洛陽,長公主和朝中很多大臣們可能認爲你有……”
“我有篡逆之心?我打算圖謀不軌?”李弘哈哈一笑,淡然搖頭,“你不要把人想得那麽卑鄙。這麽多年了,我是什麽人,朝野上下看得很清楚。此時此刻,長公主也罷,大臣們也罷,首先想到的是中興大漢社稷,是如何以最快的捷徑達到穩定和中興社稷的目的。至于想殺我,那是将來的事。從我進入大漢疆域那一天起,要殺我的人就多如牛毛,但我至今還活着,相反,想殺我的人,好象都死得很快。”
傅幹啞然失笑。
“現在,我要一個理由,一個即刻攻打關中的理由。”李弘站在地圖前,雙臂環保,自言自語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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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上中班,晚上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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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