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二十多歲,高大健壯,皮膚稍黑,顴骨高聳,濃眉下有一雙虎虎生威的眼睛。他看到文聘和黃忠打馬迎上,急忙下馬行禮。
“文長,張勳怎麽說?還是不給糧食?”文聘急聲問道。
“回禀兩位大人,張大人說,最近沛國、下邳一帶黃巾軍出沒頻繁,糧道屢次被斷,所以……”
“所以沒有糧食給我們?”黃忠翻身下馬,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抽到地上,“揚州的糧食可以給兖州軍,給豫州軍,爲什麽不能給我們荊州軍?我看他袁術無恥至極,根本就是一個小人。這不明擺着公報私仇嘛。”
“漢升兄……”文聘下馬拍了拍黃忠的肩膀,“此次大戰關系社稷存亡,千萬不要因爲這麽點小事鬧得反目成仇。”
“沒有糧食怎麽辦?我總不能讓将士們餓着肚子走到黃河吧?”黃忠氣呼呼地瞪了文聘一眼,“既然袁術不給糧食,我就不走了。你看,是不是傳令各部,立即在雍丘紮下大營,等待和後軍會合?”
文聘猶豫不語。
這支六千人的軍隊來自荊州南部的長沙、武陵、桂陽和零陵四郡的士卒,他們都是南方人,由長沙郡都尉黃忠、兵曹掾魏延統率北上。二月下,他們趕到襄陽,和荊州北部軍隊會合。三月上,劉表接到天子聖旨後,和長史蒯越一起匆忙趕去兖州昌邑,并命令荊州府别駕劉磐、荊州府都尉文聘、長沙府都尉黃忠率一萬大軍組成前軍,先行緩緩北上。
到了三月中的時候,劉表從昌邑急書荊州府,命令長史蒯越、治中鄧義、武猛都尉李嚴,南郡都尉龐季、兵曹掾呂介等人率一萬大軍組成後軍,帶着大量糧草辎重即刻起程北上中原。按照約定,荊州軍的前軍糧草一路上由南陽袁煕、穎川辛毗提供,到了兖州後,再由揚州袁術提供,但荊州軍進入兖州後,袁術卻以種種借口予以拒絕。
現在文聘可以指揮自己所率的四千人馬,但他無法直接命令黃忠的這六千人馬,所以當黃忠提出大軍停止前進的時候,文聘很爲難,不好直言勸阻。
“大軍還有多少糧食?”
“還有四天的口糧。”魏延躬身回道,“不等我們走到黃河,大家就要餓肚子了。”
文聘看看黃忠,小聲勸道:“漢升兄,我們先到陳留,和先期趕到陳留的高幹大人會合,你看怎麽樣?高幹大人那裏一定有糧食。”
黃忠眯起眼睛,搖了搖頭,“不給這個混蛋一點顔色瞧瞧,他還以爲我們荊州人怕了他。不走了。”
“但聖旨要求我們必須在四月中趕到黃河,如果……”
“沒有糧食,我們即使趕到了黃河,又怎麽打仗?”黃忠怒聲說道,“我親自去和劉大人說。我們荊州人絕不受這種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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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磐低着頭,不停地轉動着手上的馬鞭,半天沒有回答。
劉磐三十歲不到,中等身材,臉型削瘦,有一雙孤傲的眼睛,雖然身着戎裝,英氣勃勃,但怎麽看他還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士子。他是劉表的親侄子,前幾年得知劉表下落後,随即和父親一起,帶着全族人從兖州山陽高平老家遷到了襄陽。劉磐自小聰穎,能文能武,劉表很喜歡他,委以重任,讓他在零陵、桂陽一帶剿撫流寇和南蠻,頗有戰績。
這次北伐李弘,劉表特意讓他擔任荊州軍前軍統帥,是有原因的。
劉表之所以能在荊州站穩腳跟,完全依靠襄陽門閥的力量,但時間一久,劉表就感到了襄陽門閥對他權勢的威脅,所以他在趕走袁術後,立即以鞏固和袁紹的聯盟、争取早日拿回南陽爲借口,大量任用南陽、穎川一帶的門閥子弟出任荊州大吏,趁勢削弱襄陽門閥的權勢,把荊州牢牢地控制到了自己手上。
南陽門閥勢力在荊州的權勢迅速壯大,出身南陽的黃忠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由長沙府的兵曹掾,很快提升爲長沙府的都尉。
在這支大軍裏,文聘、黃忠、魏延都是南陽人,屬于南陽門閥的勢力,而大部分中下級軍吏卻是襄陽門閥的人,如何妥善處理這兩者之間的矛盾,就靠劉磐從中調解。
在荊州一萬後軍裏,這種矛盾更爲突出,蒯越、龐季都是出身于襄陽門閥,而鄧義、李嚴卻是出身于南陽門閥,所以這支大軍到了中原後,隻有劉表自己親自統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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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荊州前軍的兩位統軍大将都不願意繼續前進,劉磐就很難辦了。他考慮了很久,随即決定大軍暫時停下,派快馬急馳昌邑,請劉表想個妥善之策。
劉表接到這個消息後,勃然大怒,立即出城去找袁術。
骠騎将軍袁術在朝堂上大鬧了一次後,出城而去,既不進城也不上朝。昌邑朝廷的天子爲了安撫袁術,特意下旨給他升了兩級,轉拜他爲骠騎大将軍,儀同三司。
曹操、袁紹等大臣考慮到此仗關系重大,而袁術實在太不可靠,一旦打到河北後,袁術突然不聽指揮亂打一氣,那就完了,于是他們決定讓袁術留在昌邑,督運糧草辎重。
此仗是各州郡聯手作戰,戰線拉得很長,從河内郡一直到青州平原郡一千多裏的黃河兩岸,都有聯軍軍隊,爲了保證各路大軍的糧草供應,同時也爲了節省人力無力,袁紹等人決定分四路運送糧草。
青州軍的糧草由青州負責。河内軍、關東軍、豫州軍的糧草由袁紹負責。荊州軍和一部分兖州軍的糧草由劉表負責。徐州軍和另外一部分兖州軍的糧草由劉備、曹操和袁術三人負責。揚州的江東數郡正在打仗,袁術很難提供足夠多的糧草,所以聯軍糧草主要還是依賴荊州和豫州兩地供應,但最近豫州的黃巾軍鬧騰得厲害,爲了保證糧道暢通無阻,必須要借助袁術的力量。另外,袁術和黃巾軍打起來了,也可以保證袁術不會在中原一帶胡搞一氣。
朝廷如此照顧袁術,袁術當然心花怒放了,他滿口答應,“你們放心,隻要我在中原坐鎮,你們絕不會餓肚子,個個都能養得膘肥體壯。”但他這裏剛剛說得信誓旦旦,那裏馬上就斷了荊州前軍的糧。
袁術有道理,他對劉表說,從揚州到昌邑有七八百裏路,路上河道密布,到處都是黃巾軍,我就是日夜趕路,也來不及把糧食運過來。你荊州有七個郡,個個肥得冒油,你不帶足糧食到黃河,反而指望我這個窮光蛋救濟你,你這不是笑話嘛。
劉表氣得兩眼冒火。此次讨伐李弘,規模之大,時間之緊,世所罕見,我現在能把荊州軍拉到中原,已經是奇迹了。荊州現在正在征調民夫,正在抓緊一切時間北運糧草。從襄陽到中原,有一千多裏,我就是長翅膀飛,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把糧草運到中原。在荊州糧草沒有運到中原之前,荊州軍暫時由你提供糧草,這是你親口答應的,你怎能出爾反爾,當場反悔?
“我沒有反悔。”袁術笑嘻嘻地說道,“我實在無能爲力。你不是和袁本初好嗎?你的大軍經過豫州,你叫袁本初給你糧草不就得了。”
“讨伐李弘,事關社稷存亡,你袁家四世三公,飽受皇恩,怎能不盡心盡力?如果擊敗了李弘,占據了冀州,你袁家不但功勳顯赫,揚名青史,更有享不盡的功名利祿,你難道連這點道理也不懂?”
“不是我不懂,而是我覺得你們一臉死氣,估計都要命喪河北。”袁術幸災樂禍地笑道。
“你還要不要臉?”劉表手指袁術,渾身發抖。
“我還有臉嗎?”袁術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臉,“我怎麽看不到自己的臉?”
劉表怒吼一聲,腰間的寶劍頓時拉出了半截。
袁術吓了一跳,連連倒退,“劉景升,我告訴你,要糧沒有,要命沒門。”然後他撒腿就跑了。
劉表眼冒金花,差點噴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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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仗我不打了。”劉表怒氣沖天地走進太尉府,沖着袁紹大喊大叫,“袁術不給我糧食,曹操說自己還不夠吃的,我荊州将士要餓死了。”
“景升兄,你說什麽笑話?”袁紹放下手上的文卷,站了起來,“現在幾個州就算你荊州最富了,你都要餓死了,那我們還打什麽仗?”
“以我看,這仗必敗無疑。”劉表憤怒地揮舞着手臂,“曹阿滿居心叵測,袁公路渾水摸魚,其他人各懷鬼胎,大家互相猜忌,互相算計,我們遲早都會死在河北。”
袁紹臉上堆滿笑容,眯着眼睛仔細看着劉表,不急不慢地說道:“景升兄,幾十年了,我還是頭一次看你這麽失态。你是不是最近太過疲勞了?”
劉表仰天苦笑。突然,他哀嚎一聲,雙手蒙臉,極度沮喪地說道:“本初,這仗會敗的。”
袁紹走到他身邊,輕輕拍拍他的後背,關心地說道:“景升兄,你太累了,回去歇歇吧。”
劉表用力搖搖頭,“本初,這一仗人人都想打,人人都想從中受益,但你卻執意要分七路攻擊,這純粹是自取敗亡之策啊。”
“你想錯了。”袁紹伸手摟住劉表的肩膀,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如果你是李弘,你将如何打這一仗?”
劉表放下雙手,轉頭望向袁紹。
“李弘怎樣才能擊敗我們?我們七路大軍同時展開攻擊,他打誰,才能在最短時間内既能擊退我們又能改變天下格局?”
劉表豁然頓悟,“這本來就是一場敗仗。”
袁紹微微一笑,“我現在最急切想知道的,就是李弘會打誰?打我,還是打曹阿滿?或者,打田楷?”
劉表閉上眼睛,痛苦地搖了搖頭,“我知道,李弘決不會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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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轉身從案幾上拿起那份文卷遞給了劉表,“劉璋那個小混蛋野心不小啊。”
劉表心裏一驚,急忙展開細看,“他拒絕承認天子和朝廷,拒絕出兵關中攻打河東。”劉表冷笑,“這個孽畜,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我荊州的注意。”
“我擔心劉璋象韓遂一樣,承認晉陽的天子和朝廷。”袁紹皺着眉頭,負手在屋内來回走了幾步,“韓遂這次是鐵了心,無論我給他什麽承諾,他都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由此可見李弘給他的不僅僅是錢糧,還有信心。韓遂是個隐患,劉璋也是。”
“本初,如果我們打進河北後,韓遂攻擊關中,劉璋打我荊州,那我們就有麻煩了。”
袁紹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不堪一擊的東西,算不上麻煩。等這一仗打完了,麻煩的就是他們了。”
接着他坐到案幾後,急速寫好了一份手令,“我讓高幹立即調一批糧食給劉磐,讓荊州大軍盡快趕到濮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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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兖州東平國。
徐州軍行進在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
由于連續數月沒有下雨,馳道上灰塵滾滾,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炙熱的氣息。
馳道兩旁的耕地裏,随處可見忙碌的農夫,但農夫們不是在春耕,也不是在挑水抗旱,而是在即将開始收割的麥田(冬小麥)裏揮舞着大棍驅趕着什麽東西,田地裏還有很多雞、鴨等家禽。
關羽停下戰馬,回頭看看身後的張飛、臧霸,“這是怎麽回事?兖州人要提前收割?”
臧霸臉顯痛苦之色,伸手指了指路旁的大樹,“兩位大人看看樹上就知道了。這是蝗蟲,中原又要爆發蝗災了。”
關羽和張飛暗自震駭,“蝗災……”
“十幾年了,中原黃河兩岸的災禍一個接着一個,百姓沒有活路了。”臧霸仰天長歎,“現在蝗蟲還不多,等到了五月,蝗蟲鋪天蓋地,所過之處,就一無所有了。”
“蝗災會蔓延到徐州嗎?”張飛焦慮地問道。
臧霸茫然地搖搖頭。
關羽揮動馬鞭,大聲說道:“急告劉大人,中原可能要爆發蝗災,請他早定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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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