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霸陵,北塢大營。
司徒趙溫和太常皇甫嵩奏請天子,打算親自趕到豐城,從郭汜大營裏接出朱俊的靈柩,送往河東。
這個要求是大将軍李弘提出來的。此時天子和朝廷急需北疆軍的援助,大臣們一緻認爲應該答應大将軍的這個要求,以免因爲這件小事得罪了大将軍,緻使關中局勢進一步惡化,但天子和車騎将軍李傕卻異口同聲表示反對。
天子今年十五歲,自繼承大統開始,便深陷于殘酷而血腥的權力争鬥,他在過去的五年多時間内,親眼目睹了大漢無奈而堅決地一步步走向了滅絕,雖然許多事他至今還不明白,但他心智的發育卻遠遠比同齡人要早,他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天子身份在各方勢力中巧妙周旋,知道如何生存。
李傕和郭汜反目成仇後,天子曾數次派大臣出面斡旋,但這些大臣一去不複返,都成了郭汜的人質。天子于是不敢再派人去了。去一個自己身邊的大臣就少一個,自己的生存也就更加危險了。李傕當然更不願意了,白白送給郭汜許多人質,早就後悔不疊了。
皇甫嵩邀請侍中劉艾、尚書賈诩和自己一起去勸勸李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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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塢位于霸陵城北二十裏處,原來是中常侍夏恽的私産。董卓遷都長安後,據爲己有,一度把這裏做爲存放财物的地方。董卓死後,李傕随即霸占了北塢。這次李傕把天子和公卿百官挾持出京後,便把他們關在北塢裏面,自己則屯兵于塢堡之外。
皇甫嵩、劉艾、賈诩趕到李傕的中軍大帳的時候,李傕正在和自己的侄子李利,部下楊奉、張苞、王昌等人在大帳内宴請新近受撫的白波黃巾軍首領韓暹、李樂和胡才。
白波黃巾軍在黑山黃巾軍屢遭圍攻之後,生存越來越困難。前年,黑山黃巾軍在于毒的率領下投靠了大将軍李弘,白波黃巾軍随即失去了支援,不得不另尋出路。黑山黃巾軍受撫後,徐榮、楊鳳奉大将軍之命,曾數次派人招撫韓暹、李樂和胡才,但因爲早年北疆軍和白波黃巾結怨太深,受撫之議被韓暹等人拒絕了。去年,韓遂、馬騰、袁紹先後兵犯長安,李傕、郭汜、樊稠等人感覺自己兵力不足,有心擴軍,但關中在連續不斷的天災和戰亂的侵襲下,人口銳減,無法大量募兵。
李傕的部下楊奉過去是白波黃巾軍首領。過去董卓和讨董聯軍作戰的時候,曾派他聯系過白波黃巾軍,讓他們下山牽制北疆軍,所以楊奉和韓暹一直保持着聯系。此刻他正好接到韓暹的求援書信,于是他向李傕提出招撫白波黃巾軍的建議。白波黃巾軍至今還保持着一萬人左右的兵力,如果能招撫,可以大大增加李傕的實力。李傕當即同意,上奏天子派楊奉去河東招撫。
去年十月,征西将軍徐榮和河東太守王邑先後接到天子聖旨,給受撫的白波黃巾軍讓出西進長安的道路,并給他們提供糧草。河東正愁着無法處置白波黃巾軍這個隐患,接旨後非常高興,遵旨照辦。十二月,韓暹、李樂和胡才帶着家眷和一萬兩千人的大軍到達長安。
李傕實力大增,氣焰頓時嚣張起來。不久他借口樊稠私通韓遂、馬騰,把樊稠殺了,吞并了樊稠的軍隊。郭汜、王方、段煨、張濟等舊日同僚知道李傕有心獨攬權柄,随即互相防範。王方爲了避禍,幹脆帶着軍隊離開了長安,駐紮于馮翊郡的高陵。樊稠一死,王方一走,長安城中就剩下李傕和郭汜兩人共掌權柄,矛盾随即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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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傕和衆将看到皇甫嵩來了,紛紛迎出大帳,請皇甫嵩上座。
皇甫嵩神色冷峻,一口拒絕,“稚然,我有事找你,到偏帳去說。”
李傕再怎麽嚣張,看到皇甫嵩還是有點畏懼。他急忙答應一聲,把皇甫嵩、劉艾和賈诩請到了偏帳。
“你在這裏有酒喝,有肉吃,還有女樂可看,陛下卻在塢堡裏忍饑挨餓。你眼裏還有陛下,還有爲人臣子的禮儀,還有良心嗎?”皇甫嵩怒不可遏,指着李傕的鼻子就罵,“我看你離死也不遠了。”
李傕低着頭,唯唯諾諾,臉上卻盡是不屑之色,“大人,堅壽兄(皇甫鴻)的軍隊何時能到?”
“堅壽隻有五千人馬,到了又能怎樣?又能解決什麽問題?”皇甫嵩怒聲說道,“韓遂和馬騰的鐵騎已經快到槐裏城了,袁紹、蒯越、段煨的軍隊也已經越過藍田谷,即将到達藍田城,這個時候你還不主動與郭汜言和,你不是找死嗎?”
“哼……”李傕冷笑,“韓遂、馬騰這兩個白癡,盡出四萬鐵騎殺到關中,他吃什麽?喝什麽?這幾年關中不是地震就是幹旱,人早跑就得差不多了,地裏也顆粒無收,如果不是河北、河東連續給我們輸送錢糧,關中此時已經崩潰。現在錢糧都在我手裏,陛下也在我手裏,韓遂、馬騰要想活着回西涼,就要聽我的,否則我讓他吃泥巴去。”接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找死?哼……找死的是郭汜,是韓遂、馬騰這幾個笨蛋。”
“你看看……”李傕從懷裏掏出一卷書帛遞給皇甫嵩,“這是袁紹的書信,他要尊奉天子了,要幫助我擊殺郭汜,擊殺韓遂和馬騰這些叛逆。”
皇甫嵩伸手接過書帛,看都不看,甩手扔到地上,大聲說道:“袁紹要的是關中,不是陛下,難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任由段煨投靠袁紹,任由袁紹率軍殺進關中。”李傕陰陰一笑,“大人,你知道爲什麽嗎?”
皇甫嵩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兩眼内蓦然射出一股殺意。
李傕視而不見,侃侃而談。
“我要活下去,但有人不讓我活下去。過去是王允這幫該死的士人,現在是袁紹,是韓遂馬騰,他們時時刻刻惦記着關中,時時刻刻想把我挫骨揚灰。好啊,他們既然不讓我活下去,我又豈肯束手就擒?”
“我殺了樊稠,逼反郭汜,然後把韓遂馬騰引進來,把袁紹引進來,我讓他們先打起來,等他們打得精疲力竭了,兩敗俱傷了,大将軍也來了。在北疆軍的鐵蹄下,韓遂馬騰也罷,袁紹也罷,還有多少活命的機會?他們死了,我就能活下去。”
皇甫嵩、劉艾、賈诩苦笑無語。
“稚然,大将軍如果率軍西進,擊敗了袁紹、韓遂和馬騰,他豈肯讓你繼續主掌權柄獨占關中?他會殺了你的?”劉艾小聲勸道。
“陛下在我的手上,大将軍能拿我怎麽樣?難道他敢弑殺天子?”
“大将軍是不敢殺,但袁紹呢?韓遂馬騰呢?”皇甫嵩憤怒地吼道,“你這樣做,是傾覆社稷。現在,你要麽和郭汜言和,退守長安,等待大将軍率軍來援,要麽你帶着天子向河東方向急速撤離,确保天子的安全。你選哪一個?”
李傕堅決地搖搖頭,“我就在這裏,哪裏都不去。陛下和長安城都是誘餌。誰最想長安城?袁紹、韓遂和馬騰。誰最想保護陛下?大将軍李弘。三路大軍急速殺到,長安城下将展開連番血戰。哈哈……我倒要看看,誰死在最後,誰能活下去?”
“韓遂馬騰已經到了,西涼鐵騎馬上就要殺來了,你難道不知道嗎?”劉艾心急火燎地勸道,“稚然,陛下和我們都知道你的難處,但你不能置大漢社稷于不顧,置天子安危于不顧?如今袁紹的大軍還在藍天谷,北疆軍還在黃河對岸,遠水救不了近火啊。稚然,聽皇甫大人一句話,撤回長安城吧。”
“我不……”李傕怒視着皇甫嵩,揮舞着雙手,近乎瘋狂地叫道,“我如果據城死守,關中局勢立即大變。袁紹、韓遂和馬騰如果無法攻下長安城,北疆軍一到,他們立即就會撤退。北疆軍一走,他們又來了。如此反複,關中不但會變成廢墟,我也會遲早被人殺了。我隻有殺了他們,我才能安安穩穩地活着。”
“但大将軍看到陛下身臨險境,他可能會把你殺了?”
“大将軍今年的目标是中原,是兖州,他才不會傾盡主力殺進關中。如果他要殺我,他要占據關中,四年前他就下手了,去年他也一樣有機會,他爲什麽一定要等到現在?他爲什麽還一直給我們上繳賦稅,給我們錢糧?大将軍的野心,天下人人皆知,他就象袁紹一樣,絕不會勤王,更不會占據關中給自己召來無窮禍患。”
劉艾還要再勸,站在旁邊的賈诩一把拉住了他。
“稚然,韓遂和馬騰馬上就要殺到長安了,你還要不要長安城?”
“你放心,他拿不下長安城。”李傕十分自信地搖手說道,“西涼鐵騎一路急馳而來,能帶多少糧草辎重?郭汜現在自己都吃不飽,哪有糧食給韓遂、馬騰?沒有充足的糧食軍械,他們敢打長安?”
“此次羌騎由滇那、當煎、勒姐、良多等十七種部落組成,領軍的大渠帥是滇那部落的車轄。我和他很熟悉,關系一直不錯。我已派人迎了上去,我給他糧草,給他财寶,給他女人,讓他聽我的,叫他到我的霸陵大營來。我倒要看看,韓遂、馬騰和郭汜怎麽打長安?敢不敢打我?”
劉艾和賈诩互相看看,低頭不語。李傕這是在引火燒身啊。
“随你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皇甫嵩氣道,“我要到豐城去,我要把朱俊大人的靈柩送到河東去。朱俊大人的兩個兒子和女兒女婿如今都是大将軍的重要掾屬,河北大吏,你不把朱俊大人的靈柩送到河東,後果怎樣,自己想想吧。”
李傕稍稍思索了一下,“大人,你去不合适,還是讓谒者仆射皇甫郦到豐城大營接出朱俊大人的靈柩,然後由他護送到河東。大人,你看如何?”
皇甫嵩知道能讓李傕讓步已經不容易,隻好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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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豐城。
馬騰和車轄先後率軍趕到槐裏城。扶風郡太守是郭汜的故吏,遵從郭汜軍令,出城相迎。
馬騰要糧草,這位太守拿不出來,急忙向郭汜禀報。郭汜回話給馬騰,糧草都在長安城和霸陵,要想得到糧草補充,隻有打長安,或者直接去打霸陵。馬騰大怒,你請我來相助,我二話不說,馬不停蹄就來了,你卻連糧食都不給,你耍我啊。
馬騰帶着大軍直撲豐城,怒氣沖天地趕到郭汜的大營裏,和郭汜大吵起來。
太尉楊彪、司空張喜急忙勸解,希望馬騰能顧全大局,趁着袁紹大軍尚未趕到長安之際,勸和郭汜和李傕,先把天子送回長安城去。郭汜一聽火氣就大了,拔刀就要砍楊彪,“你什麽意思?這個時候還要和李傕言和,你想讓我死啊。”楊彪指着自己的脖子說,“你砍啊。如今天子被挾持,我們被扣做人質,天子和朝廷威儀掃地,社稷傾覆在即,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還不如死了。”
馬騰聽說袁紹的大軍已經殺到關中,關中局勢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嚴重,馬上急告韓遂,請他加快速度,迅速趕到豐城會合。
兩天後,韓遂帶着親衛騎日夜兼程到了豐城,此時他的大軍還在兩百裏之外。
馬騰看到韓遂,先是遞給他一道聖旨。天子命令韓遂和馬騰立即攻殺袁紹。韓遂随便掃了一眼,問道:“袁紹的大軍到了哪裏?”
“藍田,距離長安兩百多裏。”馬騰說道,“還有一個壞消息。”
“什麽壞消息?”
“羌人跑到霸陵投靠李傕去了。”馬騰大笑道,“車轄太無恥了。李傕給了他一個官,給了他幾車錢财,他就象狗一樣,屁颠屁颠地跑到李傕哪裏去了。“
韓遂微微一笑,“稚然這幾年在長安呼風喚雨,已經沒有過去精明了。上次是他對不起我,這次輪到我對不起他了。北疆軍可有消息?”
“聽郭汜說,北疆軍還沒有渡河。”
“這消息準确?”韓遂懷疑地問道,“北疆軍至今還沒有渡河?”
馬騰湊近韓遂,低聲說道:“這是樊稠的舊将張苞送給郭汜的消息,不會有錯。”
“好,好,一切都在我們的算計之中,這次我們總算搶在了北疆軍的前面。”韓遂笑道,“急告郭汜,立即整頓軍馬,連夜殺向霸陵。”
馬騰猶豫片刻,小聲問道:“文約兄,陛下在霸陵,如果……”他十分擔憂地搓搓手,惶恐不安地說道,“我們還是先拿下長安吧,你看呢?”
“壽成,救回天子,控制了天子和朝廷,也就等于拿下了長安,占據了關中,将來甚至還可以平定天下、中興社稷。”韓遂拍拍馬騰的肩膀,低聲勸道,“霸陵有我們的人,天子不會罹難的,你放心吧。”
“但是……”馬騰指指南方,“袁紹距離長安隻有兩百多裏了,如果他急速殺到……”
“袁紹的目标是長安,是關中,天子如果被弑殺,對他來說可是天大的喜訊,所以他不會救天子,更巴不得我們和李傕打起來。他到了藍田後,大軍肯定要停下腳步,以便觀望形勢,伺機誅殺我們和李傕、郭汜等人,因此我們會有足夠的時間擊殺李傕,救回天子。”韓遂笑道,“天子一旦到手,我們馬上殺了郭汜,聯手皇甫鴻、王方、張濟等人攻打長安。這時候北疆軍應該到了。北疆軍一到,袁紹還有什麽機會攻占關中?袁紹這個人太算計了,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怎能成就大事?這次我們赢定了。”
馬騰将信将疑,心裏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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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霸陵。
李傕駐馬河堤之上,望着遠處逐漸推進的敵軍,眉頭微皺。
“叔叔,韓遂、馬騰和郭汜的大軍加在一起隻有兩萬人不到,而我們卻有三萬多人,實力差距這麽明顯,他們也敢打?”李利輕踢馬腹,策馬走進李傕,疑惑不解地問道,“韓遂爲什麽不等他的軍隊趕到才發動進攻?是擔心袁紹搶先動手打他們嗎?”
李傕搖搖頭。韓遂和馬騰放着防守空虛的長安城不打,卻迫不及待地督軍殺到霸陵,的确出乎自己的預料。難道韓遂的目标是天子?李傕回頭看看駐馬停在河堤下的車轄等羌族諸種首領,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冷笑。
“王方還沒有渡過渭水河?”李傕轉頭看看身後的賈诩,憤憤不平地說道,“當年我曾救過他的命,誰知道他今天竟然這樣報答我。”
賈诩輕聲歎息,“王方和張濟相約在新豐城會合,然後一起到霸陵。看樣子,他們不想介入你和郭汜之間的争鬥,所以……”
“所以他們連天子的安危都不顧了?”李傕冷哼幾聲,十分不滿,接着他想起什麽,又問道,“張濟離開潼關後,關西由誰駐防?他的侄子張繡嗎?”
“應該是的。張濟最喜歡這個侄子,對他很信任。”賈诩說道,“大人不要擔心關西的徐榮會随時殺進來。以我看,北疆軍之所以至今還滞留在黃河對岸,十有八九都是因爲關西戰局緊張。袁紹此次占據關中的決心很大,他爲了保證徐榮的大軍不能及時趕到關中支援,肯定在關西戰場上投入了重兵。”
“徐榮不能來,楊鳳、張白騎難道也不能來?”李傕若有所思地說道,“文和,你說他們是不是在等大将軍李弘?”
賈诩沒有說話。如果大将軍李弘親自趕到河東,今年關中的形勢就要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到那時,就不是李傕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而是大家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了。
“咚咚……”
戰鼓突然擂響,霎時間鼓聲如雷,風雲變色。
“擂鼓,迎戰……”李傕猛地高舉馬鞭,縱聲狂呼,“誅殺叛逆,保護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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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汜指揮七千步卒大軍直擊李傕中軍。
韓暹、李樂、胡才各率四千步卒迎頭痛擊,雙方血戰。
箭矢如雨,斷肢殘臂漫天飛舞,慘烈的厮殺聲和各種武器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直沖雲霄。
白波黃巾軍待在山上太久了,疏于戰陣的結果就是畏戰,一番激烈的鏖戰之後,白波軍開始退卻。
“快,急告文約先生,出動鐵騎沖陣,快……”郭汜興奮不已,連聲高叫。
号角長鳴,随着各色令旗連番揮動,一支三千人的鐵騎沖出了戰陣,對準戰場的側翼,象一把鋒利的長刀一般,呼嘯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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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波軍側翼突遭重擊,頓時潰不成軍,連連後退。
“叔叔,讓我帶着鐵騎殺上去。”李利大聲求戰。
李傕擡眼看看羌騎首領。羌人渠帥車轄恰好這時回頭看向李傕,兩人目光相遇,各自冷冷一笑。
李傕舉手揮動。李利大吼一聲,縱馬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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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殺上去,殺上去……”李利連連舞動手中長矛,仰首狂呼,“護駕,保護天子……”
三千鐵騎沿着河堤狂奔而下,猶如驚濤駭浪一般,迎着西涼鐵騎的箭頭狠狠地撞了下去。
蹄聲如雷,殺聲如潮,六千騎大軍轉眼便撞到一起,巨大的轟鳴聲霎時掩蓋了戰場上血腥的喊叫。
李利長矛如電,連刺七人,駿馬騰空之際,矛柄倒撞,把一名西涼騎士洞穿而過,屍體随着巨大的慣性,一路飛舞着,狠狠地砸向了迎面沖來的馬超。馬超睚眦欲裂,大吼一聲,槍交左手,右手成拳,淩空重重一擊。屍體猛然倒飛而去。
李利正要舉矛前刺,眼角忽然看到一團巨大的陰影從天而降,李利怪叫一聲,全身蜷縮馬上,手中長矛疾速後撞,打算把從背後飛來的屍體挑飛出去。
長矛入肉的聲音讓李利有種酣暢淋漓的感覺,但接着他就張嘴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嗥,劇烈的疼痛讓他不由自主地丢掉長矛,雙手飛速抱向了胸口。那是一支犀利的槍頭,槍頭上還挂着血淋淋的内髒,鮮血正在槍頭的後面向泉水一般噴射而出。
李利奮力掙紮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甩頭向背後看出。一張年輕而英俊的臉映入了他的眼簾,但這雙臉上滿是獰猙的笑容和凜冽的殺氣。李利渾身戰栗,霎時失去了知覺。
馬超虎吼一聲,右手挑起屍體,左手抽出背後戰刀,一刀枭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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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波軍還在潰敗,三千鐵騎因爲主将的陣亡士氣越來越低落,眼看就要敗退。
李傕心痛如絞,臉上殺氣騰騰,恨不得親自上陣。
“誰殺的?是誰?那是誰的鐵騎?”
“大人,那是馬騰的親衛騎,統率這支親衛騎的是馬騰的兒子馬超。”車轄拍馬走到李傕身邊,非常同情地說道,“馬騰的兒子長大了,比馬騰還厲害。”
李傕眼睛慢慢眯起,望着遠處的戰場,陰恻恻地笑了兩聲,“該你出馬了。”
“大人答應給我五百名宮女,一千名民女,還有……”
“打完這一仗,我馬上給你。”李傕突然轉臉笑道,“渠帥隻要出力,我肯定不會虧待你。我們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你還不信?”
車轄哈哈一笑,撥轉馬頭,剛要舉鞭抽下,就見厲嘯聲起,幾十支弩箭霎時釘滿了身軀。車轄轟然墜落馬下。
河堤下的一幫羌人首領目瞪口呆,接着異變突生,十幾個首領互相打了起來,轉瞬之間,七個首領的屍體栽落馬下,還有八個人拎着血淋淋的戰刀,沖着河堤上神情冷漠的李傕拱拱手,打馬如飛而去。
“文約先生總是認爲羌人都是他的兄弟。”李傕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他似乎已經忘記了,他當初爲什麽要殺死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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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遂苦笑。
霸水河邊,本該聽到号令突然倒戈相擊,沖殺李傕本陣的羌騎卻自相殘殺起來。
“壽成,我們是兄弟嗎?”
馬騰收回驚怒的目光,詫異地望向韓遂,“文約兄,你怎麽了?我們當然是兄弟,到死都是兄弟。”
韓遂深深地看了馬騰一眼,似乎要看穿馬騰的内心,“壽成,帶上鐵騎,殺上去,我們還有勝算,快……”
馬騰毫不猶豫,揮手狂吼:“吹号,吹号,殺出去,殺出去……”
西涼鐵騎在雷鳴般的吼聲裏,一路呼嘯着,象排山倒海一般,沖向了混亂不堪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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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撤過霸水河……”
李傕已經到達目的,他不想再打了,憑借着霸水河,自己就能擋住韓遂的攻擊,而韓遂銳氣已挫,隻有撤軍罷戰。
就在這時,後方卻突然傳來了激昂的戰鼓聲,正在逐漸後撤的大軍霎時陷入了混亂。
“大人,張苞叛亂了,張苞叛亂了。”
李傕頭一暈,差點從馬上栽了下去。
“快,傳令各部,沿着霸水河撤退,撤退……”賈诩不停地吼叫着,聲嘶力竭。
淩亂而驚恐的鑼聲響徹了霸水河兩岸。
被夾在西涼鐵騎和河堤中間的亂兵一哄而散,狼奔豕突。
李傕在親衛的簇擁下,打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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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馬超一馬當先,帶着鐵騎肆意踐踏追殺,以最快的速度沖上浮橋,殺向了霸水河對岸的北塢大營。
楊奉、王昌指揮後軍死守營盤。
弩車轟鳴,強弓如林,箭矢象下雨一般向沖上來的西涼軍盡情傾瀉。
郭汜指揮大軍逼近北塢大營。張苞、楊密、夏育、高碩各帶步卒大軍,高舉盾牌,步步推進。
楊奉心慌意亂,眼看西涼軍全線逼近,随即準備撤守北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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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死守,誰敢退一步,我殺了誰。”皇甫嵩全身甲胄,帶着幾十名親衛,高舉戰旗,突然出現在大營裏。
正準備撤退的各部将士忽然看到“皇甫”大旗,頓時歡聲雷動,士氣驟然高漲。
“誓死奮戰,護衛天子……”皇甫嵩高舉長劍,在大營中縱馬飛馳,在如雨般的箭矢中縱聲狂呼,其蒼老而雄渾的吼聲象陣陣驚雷一般震耳欲聾,“誓死奮戰……”
“殺,殺……”楊奉、王昌帶着将士們勇往直前,再不回頭。
“兄弟們,跟着皇甫大人,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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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涼軍殺進了北塢大營。
韓遂駐馬河堤之上,望着河水中密密麻麻的浮屍,聞着嘔人的血腥,心内一陣激動。
西涼人爲了打下關中,整整打了十年,今天,終于成功了。不,還差一點,還差一步,就差一步了。隻要殺進北塢,救出天子,關中就是我的了,西涼就可以徹底擺脫貧窮和饑餓了。
韓遂仰首望天。湛藍的天空上,幾朵白雲飄飄蕩蕩。
“老邊,我快成功了,幾十年的夢想就要成功了,老邊,保佑我,保佑西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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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痛嘶,龐大的身軀直立而起,一雙血淋淋的前蹄在空中劇烈地劃動着。
長箭厲嘯,支支釘入體内,直沒入羽。
戰馬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高聲悲鳴,然後一屁股坐到地上,轟然倒地。
皇甫嵩緊緊抱着這匹跟随自己征戰了十年的戰馬,一同倒在地上,鮮血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
“大人……”
“殺上去,救出大人,救出大人……”
親衛們瘋狂了,他們拼命地叫着喊着,蜂擁而上。
将士們瘋狂了,以血肉之軀迎着飛奔的戰馬狠狠地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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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絕塵而來。
“先生……”
韓遂緩緩回頭,輕輕揮了一下馬鞭。
“先生,長安城突起大火,攻城失敗。”
韓遂渾身戰栗,身軀一陣晃動,面色霎時變得蒼白,一雙眼睛也緊緊地閉了起來。
“快救火啊。”韓遂無助地低聲說道。
“先生,風雲鐵騎就在長安城下,我們……”
韓遂霍然睜開雙眼,絕望而驚駭。
“撤,急速撤往槐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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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