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平原城。
春寒料峭。
十幾萬流民擁擠在城外馳道兩旁,人山人海,哭聲震天。
李弘駭然心驚,猛地駐馬停下。
“大将軍,大将軍來了……”
流民們遠遠看到大将軍的戰旗和盔甲鮮明的鐵騎大軍,突然縱聲呼叫,從四面八方狂奔而至。
“這是怎麽回事?”左将軍麴義看到象決堤洪水一般蜂擁而來的人潮,頓時臉色大變,“鐵騎列陣,列陣,保護大将軍……”
戰鼓霎時擂動,号角長鳴,三千黑豹義從如同平地卷起的一陣飓風,縱橫飛馳,把李弘和一幫河北軍政大吏團團圍在中間。
“王黑子呢?王黑子在哪?這小子想死啊,竟然縱容流民鬧事,他是不是不想活了。”麴義一張俊臉漲得通紅,不停地咆哮着,憤怒至極。
李弘冷眼看着他,眼裏盡是懷疑之色。
上次麴義和張燕鬧得很不愉快,主要原因就是因爲張燕堅決反對南下平叛。張燕去晉陽後,自己曾找麴義談過幾次,除了警告他不要恃功驕縱外,還暗中提醒他不要插手河北政事,免得自找麻煩。麴義當時認了錯,态度也很誠懇。自己既往不咎,繼續委他以督領河北兵事和南征軍統帥的重任。但自從呂布和曹操在兖州連番激戰,中原大亂後,他的毛病又犯了。他屢屢要求南下,甚至還鼓動王當、孫親、彭烈、于氐根等黃巾藉将領聯名給自己寫信,強烈要求南下征戰。自己拒絕了麴義和王當等南征軍衆多将領的出戰要求。
這兩年天下形勢變化太快,現在對河北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占據中原,而是立即勤王占據關中。爲了讓南征軍的将領都能理解河北所定的中興社稷的策略,自己曾數次召集麴義等南征軍将領軍議,但現在看來,麴義和王當等人還是沒有理解河北中興社稷的策略,更沒有理解自己的意圖。
“哼……”李弘冷笑一聲,舉起手中的馬鞭拍了拍祭鋒的肩膀,“命令義從将士不要拿出武器威脅百姓。”接着他又指指身後的田疇、傅幹、王淩三人說道,“你們随我到前面看看。”
“大将軍,前面太危險,還是我去問問吧。”麴義急忙阻止道,“這些人都是徐州和兖州的流民。去年,他們千辛萬苦逃到河北,原以爲可以過上好日子,脫離苦海,誰知剛剛過了一個冬天,大将軍就要把他們送回去。他們非常恐懼,不願意離開河北,死活不肯上船,所以……”
李弘心裏一驚。年初田楷和劉備先後來書,說青州和徐州因爲戰亂,人口流失嚴重,土地荒蕪無人耕種,請求自己遣返一部分流民,自己當時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難道自己做錯了?難道這些遠離家園的人不願回去?這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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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跪倒在地,黑壓壓的無邊無際,哀求聲和哭泣聲此起彼伏。
“曹操殺了我們徐州幾十萬人。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大将軍怎麽忍心再把我們送回去?難道大将軍非要我們死嗎?”
“我們回到了徐州,曹操那個殺人惡魔肯定又要殺回來。我們不是被他趕到河裏活活淹死,就是被他當菜人吃了。大将軍救救我們吧。”
“兖州打了這麽多年的仗,人都死光了,哪裏還有吃的?曹操的軍糧不是粟谷,而是人,是我們這些人啊,我們就是曹操的軍糧。”
“大将軍,不要趕我們走。我們就算餓死了,也要死在河北,這樣好歹還能留個全屍。如果死在兖州、徐州,不要說屍體,就是骨頭也會被那些惡人們一口吞下去。”
李弘慢慢地走在流民中間,傾聽着流民們無助的哭号,心裏象針紮一樣痛苦,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大将軍,你什麽時候打過黃河?什麽時候殺死曹操那個惡魔救救我們?”一個又一個瘦骨嶙峋的流民趴在地上,一邊聲嘶力竭地叫着,一邊用力地連連磕頭,許多人的額頭上血肉模糊。
李弘想叫想喊,他想縱聲呼叫,他想告訴這些可憐的百姓,他馬上就率軍隊打過黃河,殺死曹操,但他做不到,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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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馬上就要率軍殺過黃河,誅滅曹賊。”
突然,一個激昂的聲音從李弘的身後沖天而起,“大将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定能平定天下。”
李弘霍然回頭。一個高大而英俊的年輕人正站在遠處,仰首向天,振臂高呼。
年輕人的吼聲感染了義從士卒,幾十個圍在年輕人身邊的義從将士蓦然舉矛狂呼,“大将軍……大将軍……”
更多的士卒受到吼聲的激勵立即加入了歡呼的行列,“大将軍……大将軍……”
如雷般的吼聲霎時穿雲裂石,直沖雲霄。
流民們緊随其後,跟着鐵騎将士齊聲歡呼,聲嘶力竭,“大将軍……大将軍……”
“殺過黃河,誅滅曹賊。”
驚天動地的吼聲如若陣陣春雷久久回蕩在黃河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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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義用力揮揮手。祭鋒急忙帶着一隊鐵騎縱馬上前,在人群中奮力擠出一條道路。
李弘随即在麴義、趙雲、田疇、傅幹等人的簇擁下,緩緩向城門方向走去。
時間不長,滿頭大汗的王當帶着一群親衛迎了上來。
“大将軍,下官失職,讓大将軍受驚了。”
李弘冷冷一笑,“黑子,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竟然連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你是不是不想要腦袋了?”
王當撲通跪下,“大将軍,中原百姓飽受戰亂之苦,生靈塗炭,大将軍應該及早行雷霆之威,領軍南下鏟除叛逆,穩定社稷。”接着王當猛地擡起頭來,指着周圍歡呼不止地百姓,大聲說道,“大将軍,下官願帶大軍率先殺過黃河。”
李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回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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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平原城府衙,李弘飛身下馬,擡頭看看高大的門樓,略顯不滿地對王當說道:“你倒很會享受。”
王當尴尬地笑笑,“大将軍,兄弟們在戰場上面對槍林箭雨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無不以一擋十,酣呼鏖戰,至死方休。如今戰事暫停,也應該讓他們享受享受,否則,将士們怨聲載道,士氣會大受影響。”
李弘轉頭看看麴義,“你帶的兵,和你越來越象了。我看黑子已經給你教壞了,我最好還是把他帶走。”
“别,别……”麴義連連搖手,笑着說道,“大軍馬上就要南下作戰了,大将軍怎能臨陣換将?”
“誰說馬上要南下作戰?”李弘臉色一沉,“呂布還能支撐,再等等。”
“還要等?”王當焦急地問道,“大将軍,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等呂布死了嗎?”
李弘不睬他,回頭沖着身後的兩位年輕俊逸的掾屬招招手,“你們都過來,認識一下王大人。”
“這位是傅幹,壯節侯傅燮大人的兒子。”
“這位是王淩,前司徒王允大人的侄子。”李弘笑着指着王淩說道,“剛才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吼了一嗓子,我現在還被困在流民中間。”
麴義頗爲欣賞地拍拍王淩的肩膀,“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才智,将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王淩急忙躬身謙遜了幾句。
王當知道李弘現在不想談這些事,所以拿兩個年輕人做擋箭牌。他對傅幹和王淩拱拱手,然後跟在李弘後面匆匆走進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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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義和王當不待李弘坐下休息,繼續追問何時出兵南下的事。兩人認爲李弘既然已經當着十幾萬流民許下了諾言,當然不會再變卦。
李弘果然退了一步,沒有繼續堅持不出兵,但他依舊不同意立即南下作戰。
“田楷和劉備何時出兵?”
“田楷回書說,青州黃巾軍餘孽最近在泰山附近活動猖獗,他擔心大軍離境後,青州腹地會遭到黃巾軍的侵襲,所以遲遲沒有集結軍隊。”王當立即解釋道,“徐州牧劉備報仇心切,早在二月底就向曹操發起了攻擊,估計現在正在泰山郡的費國附近和曹軍激戰。”
李弘沉吟不語。
麴義搖頭道:“目前田楷遲遲不願出兵,劉備實力有限,而豫州刺史袁微的軍隊又已進入兖州,可能和呂布已經打了起來,現在呂布的處境非常不妙啊。”
“大将軍,立即下令,打吧。”王當焦急地催促道。
“暫時不要打。”李弘看看王當,又看看麴義,“流民的事,我有責任,我沒有考慮周全,以緻于讓你們束手無策,但今天的事,你們有責任,尤其是雲天。你們兩個馬上準備準備,到有仗打的地方去。”
麴義和王當面面相觑,神情錯愣。
“大将軍,是真的?”
“你們兩個想打仗想瘋了,我成全你們。”李弘指着麴義說道,“你去關西,和子烈(徐榮)、子威(華雄)在一起,這下你如願以償了嗎?”
麴義驚喜地說道:“好,好,一言爲定,一言爲定。”
“我呢?我也到關西嗎?”王當急忙問道。
“你去河東。”李弘點頭道,“你去和栖之(楊鳳)、張白騎兩位大人在一起。”
王當着急了,“我要去關西。河東沒仗打,我不去河東。”
“河東沒有仗打,并不代表關中也沒有仗打。”李弘笑道,“我馬上去河東。我們在河東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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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李弘回到邯鄲。
“最近關中可有什麽最新消息傳來?”
“沒有。”朱穆遞給李弘一封書信,“這是征西将軍徐榮大人的急報。三月上,淳于瓊開始率軍攻擊新安城。這是袁紹今年第一次攻擊關西。看樣子,他要動手了。”
“麴義、王當、孫親離開冀州的事,邯鄲可有人知道?”李弘一邊打開書簡,一邊小聲問道。
“除了我、仲淵和子泰(田疇)外,沒人知道。”朱穆說道,“目前,邯鄲人都知道顔良将軍的大軍正從中山和常山一帶急速南下,三月下将到達黃河北岸。”
李弘點點頭,匆匆掃了一眼徐榮的書信,然後打開案幾上的地圖,“姜舞、穆斯塔法的鐵騎是否已經到達晉陽?”
“已經到了,正在日夜兼程往河東而去。”朱穆坐到李弘的對面,指着地圖上的河東郡說道,“于毒、郭大賢、劉石的兩萬軍隊已經到達臨汾,隻待麴義、孫親、王當三位将軍趕到後,這支軍隊就由麴義将軍統率,然後到蒲坂津會合楊鳳、玉石、張白騎的兩萬軍隊。正面攻擊關中的就是這五萬步騎大軍。”
“令明(龐德)可有消息送來?”
“虎威将軍龐德、骧武将軍衛峻和日逐王劉冥正在往北地郡的路上。”朱穆指着地圖上的賀蘭山說道,“狂風沙、聶嘯的羌騎将在這個月底翻越賀蘭山,由靈武谷進入北地郡,會合龐德。”朱穆的手順着地圖往下一劃,重重點到了蕭關,“不出意外的話,龐德将軍的兩萬鐵騎大概在四月中進入蕭關,然後沿着六盤山而下,直殺長安。”
“四月中……”李弘自言自語地道,“如果他們能更快一點就好了。能否順利攻占長安,占據關中,就看這支鐵騎了。”
“公定,急書羽行兄(鮮于輔)和伯珪兄,請他們在四月底完成幽州軍的集結,随時聽命南下,攻擊中原。”
朱穆略顯吃驚,“大将軍打算讓公孫瓒重新統領軍隊?”
“對,我隻要拿下關中,救回天子,形勢對河北就非常有利了,這個時候,我隻要有足夠的軍隊,就能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勢攻占中原。”李弘拍拍朱穆的手,笑着說道,“相信我,伯珪兄不會背叛天子,更不會背叛朝廷。對了……”李弘突然疑惑地問道,“你父親爲什麽還沒有書信送到?”
朱穆憂色重重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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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