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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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上,洛陽。
曹操在壽張擊敗黃巾軍的消息傳到了洛陽。
山陽太守袁遺在書信中說,曹操雖然在壽張僥幸獲勝,但損失太大,濟北相鮑信、任城相鄭遂先後陣亡,大軍損失八千,兖州軍幾乎打完了。曹操目前正在兖州緊急征募流民補充軍隊。袁遺說,說得好聽一點是征募,說得不好聽就是搶抓,隻要是十六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人,兖州兵看到一個抓一個。
另外還有一個情況,曹操要在陳留屯田了。壽張大捷後,曹操抓獲了幾十萬追随黃巾軍的流民,繳獲了很多家畜、農具和物資,考慮到兖州有大量荒蕪土地,兖州又嚴重缺乏兵源和糧食,所以曹操和張邈、吳資、劉翊等兖州大吏仔細商議後,決定在兖州實施屯田之策。曹操和張邈爲此準備請出前陳留太守、穎川人棗祗。棗祗早年從辟于大司農府,熟知農耕事務。在爆發黃巾軍叛亂之前,他就在陳留郡推廣過屯田,希望能解決流民問題,但因爲此策嚴重損害了權貴門閥們的利益,被朝廷責令停止,并将其罷職。袁遺認爲,現在應該立即遏制曹操勢力的發展,以免将來養虎爲患。
袁紹召集僚屬商議,是否出兵兖州。
許攸出言阻止。曹操剛剛擊敗黃巾軍,在兖州聲名鵲起,聲望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此時出兵兖州,明顯有趁火打劫的意思,這不但有損大人的威名,更會激起兖州各郡縣大吏的反感,完全沒有必要。
“曹操要想在兖州生存下去,困難重重。”許攸解釋道,“兖州現在就是一個大泥潭,誰想進駐兖州,誰就是自取滅亡。”
黃巾軍此次雖敗,但實力猶在,司馬俱、管承、吳霸、孫觀等黃巾大軍都在泰山一帶盤駐,兖州的泰山郡、濟北國、東平國和東郡的東部郡縣現在也還在黃巾軍的控制範圍内。曹操要想徹底擊敗黃巾軍,占據兖州全境,還要很長一段時間。目前曹操可以說是一窮二白,山窮水盡了,他急不可耐地強行征兵,安置流民屯田正說明了他處境的艱難。曹操如今就好比是一個窮瘋了的盜匪,你這時候去搶他身上的最後一件衣裳,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嗎?他不和你拼命才怪。
我們剛剛進駐洛陽,關東未穩,袁術的事也還沒有解決,一旦我們陷在兖州無法脫身,讓關西的徐榮和南陽的袁術前後夾擊,關東就很危險了。
“子遠言之有理。”郭圖随後說道,“聽說長安朝廷已經任命金尚爲兖州刺史,此人目前正在冀州。假如曹操在壽張擊敗黃巾軍的消息傳到李弘的耳中,李弘會不會趁機出兵,護送金尚到兖州,趕走曹操?”
“這是肯定的。”逢紀笑道,“這頭豹子豈肯放過這麽好的機會?不過,對于曹操來說,危機不僅僅來自冀州的豹子,還有陳留的張邈。這次陳溫在曆陽發動兵變,趕走了廣陵太守張超,擊碎了張邈妄圖霸占揚州的美夢,那麽,張邈是不是甘心做曹操的下屬?還有青州的黃巾軍,曹操殺了徐和,黃巾軍勢必要報仇,如果他們在在最近一段時間展開反攻,曹操就死定了。”
陳琳、耿苞都表示了相同的意思。
袁紹把目光投向荀谌。荀谌搖搖頭,不說話,他爲了避嫌,不發表意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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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當初執意要随曹操離開,雖然袁紹極力挽留,但荀彧去意已決,堅決不從。荀谌于是跑去問自己的哥哥,兖州那麽危險的地方,你去幹什麽?你要去我也不攔你,但如果袁紹在洛陽站住了腳,穩定了荊、豫兩州,我就要把荀氏家族的人遷到洛陽去。荀氏是穎川荀、陳、韓、鍾四大門閥之一,家族勢力非常龐大。荀彧拒絕了。我是老大,我說了算,家族将來隻能遷回穎川,不許進洛陽。
荀谌十分不解,“兄長難道認爲當今天下,能中興社稷者隻有曹操?曹操是什麽人,一個閹人的後代,這種人也能中興社稷?你是不是腦子壞了?”
“袁紹野心太大,嘴裏說要中興社稷,但其實根本不是這麽回事。”荀彧氣憤地說道,“當今天子乃先帝所出,當初繼承大統,也是經太後、太傅和三公九卿,滿朝文武一緻同意的。袁紹不顧事實,不但拒絕承認當今天子的皇統地位,還肆意誣蔑天子,說天子不是先帝所出,這種人也會真心誠意要中興社稷?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趁早離開他,免得你我兄弟手足相殘。”
兄弟兩人爲此大吵了一架。此事不僅僅關系到兩人的性命,更直接關系到整個家族的命運,不吵出個高下不行。董昭、董訪兄弟的例子就擺在哪裏,董昭差點就被袁紹殺了,兄弟兩人分别在可能成爲仇敵的大吏手下做事,對雙方和家族來說,太危險了。
兄弟兩人吵架的結果是荀彧這個老大吵赢了。老大就是老大,在家族中有權威,不服不行。
荀谌跟着袁紹到了洛陽,行事非常低調,和過去大不一樣。
袁紹當然也知道荀彧離開自己的原因,說到底就是雙方政見不同,無法在一起共事,道不相同不相爲謀,但他因此對曹操、張邈、陶謙等持“中間道路”的人重視起來。這股力量過去是支持自己的,現在成了牽制和摯肘自己的力量,将來也許會成爲自己的敵人。在官場上,多少朋友都是因爲彼此政見的不同,後來反目成仇,成爲生死仇敵。
袁閥和荀閥是世代故交,袁紹和荀谌也是多年的朋友,袁紹雖然不至于因爲這件事把荀谌趕出自己的權力中心,但對他的信任和倚重卻迅速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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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看看沮授、田豐和審配三人。這三人圍坐在案幾旁邊,正指着案幾上的地圖小聲讨論着。
沮授看到袁紹詢問的目光,笑着站起來說道:“兖州的事,應該把它放到天下大勢中去做具體商讨,這樣解決之策也就出來了。”
自初平元年形成的董卓、李弘、袁術和大人四股勢力已經逐漸演變爲群雄紛争之局,今日天下已經大亂。
董卓的勢力現在被西涼韓遂、馬騰的叛軍和關中的李傕、郭汜等董卓舊部所取代。董卓于今年四月被誅殺,其勢力灰飛煙滅,但由于各種原因,天子依舊被西涼叛逆所挾持,但西涼叛逆後有韓遂、馬騰之憂,前有北疆和我們的威脅,隻能據守關中,勉強自保。
河北之地現在有李弘和劉虞、公孫瓒的兩股勢力。李弘雖然于近期基本上占據了冀州,但由于幽州劉虞和公孫瓒先後與其反目,再加上冀州的流民之災,李弘要想徹底穩住河北之地,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袁術從一開始就被大人捆住了手腳。劉表成功占據荊州後,後方失守,袁術也就失去了發展的機會。随着北疆軍占據洛陽,孫堅死去,袁術的勢力遭到了沉重打擊,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難能可貴了。
大人本來擁有天下最大的勢力,擁有迅速穩定社稷的實力,但因爲青州黃巾軍和黑山黃巾軍的雄起,給了大人毀滅性的一擊。三年來,大人雖然奮力掙紮,甚至伺機奪取了洛陽,但本身勢力卻分崩離析了。今日紛亂之局,歸本溯源,都是源自黃巾之亂。沒有黃巾叛逆,也就沒有今日社稷傾覆之危。
大人看看今日荊州的劉表、兖州的曹操、揚州的陳溫、徐州的陶謙、陳留的張邈、汝南的徐璆、陳國的許玚、河内的張揚,這些人是不是都應該算是大大小小的勢力之一?這些人有的是大人忠誠的朋友,有的對大人陽奉陰違,有的和大人政見不同,随時都有可能反目成仇,有的比如象陶謙之流,根本就不睬大人,他愛怎麽幹就怎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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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俯身拿起案幾上地圖,高高舉起,“大人要中興大漢,穩定社稷,那麽,面對今日的亂局,首要之務就是強大自己,然後結盟朋友,擊殺叛逆和敵人,那麽,現在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大漢的叛逆?誰是大漢的敵人?”
沮授指着地圖說道:“黃巾軍是叛逆,韓遂、馬騰是叛逆,挾持天子的董卓舊部是叛逆,這些人十惡不赦,務必誅殺。”
接着沮授在地圖中間重重地劃了一條線,“李弘是我們的敵人。”
“大家可以看看李弘今日的官職,大司馬、大将軍,參隸尚書事,也就是說,天子也罷,朝廷也罷,都是他李弘一個人說了算,試問他如此攫取權柄,和董卓有什麽區别?李弘攫取權柄之後要幹什麽?督領六州四郡之軍政,出兵讨伐叛逆。這個叛逆是誰?是我們。可憐我們爲了大漢嘔心瀝血,浴血奮戰,最後的結局竟然和那些黃巾蟻賊一樣,成了大漢叛逆。”
“李弘這個官是怎麽來的?是他用軍隊打來的,搶來的。他的軍隊已經打到霸水了,距離長安隻有六十裏,但當他的目的達到後,他立即背信棄義,不再勤王,而是匆匆撤軍關西。他不是勤王,而是要篡奪大漢的江山。等他占據了大漢半壁江山之後,等他把我們擊敗之後,這天下還有誰能阻止他篡奪社稷?”
“李弘一直告訴天下人,他尊奉當今天子,遵從當今天子和長安朝廷的旨意,現在我們知道他爲什麽要這麽做了。原來他要借着‘忠義’之名,行篡立之實。他要在富麗堂皇的門面下,血腥殺戮,塗炭生靈,禍害社稷,滅絕國祚。李弘對大漢的危害,尤甚于董卓,此人不僅是我們的敵人,也是大漢的敵人,是天下人的敵人。”
沮授放下地圖,神色凝重地揮手說道:“我們兵微将寡,實力微弱,不是李弘的對手,所以我們必須要和朋友結盟,要和可能成爲我們的朋友結盟,要和李弘的敵人結盟,要和可能成爲李弘敵人的敵人結盟。總之,我們要利用一切力量,用盡一切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内擊殺李弘。”
衆人頓悟,兖州的事如何處理,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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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上的議論立即熱烈起來。
但這時,沮授卻突然提出了一個讓衆人瞠目結舌的策略,“迎大駕于西京,複宗廟于洛邑,号令天下,讨誅未服。”
袁紹神情驚愣,呆坐無語。衆人神态各異,一言不發。
田豐緩緩站起來,躬身對袁紹說道:“大人,如果我們再不及時改變策略,失去的就不僅僅是張邈、曹操這些朋友了。”
“‘大義’是以實力爲後盾的,沒有實力,我們的‘大義’就沒有号召力。張邈、曹操等人突然易弦改轍,主張尊奉天子,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現在我們處于極度的劣勢,在既無讓人信服的‘大義’,又無絕對實力的情況下,州郡大吏們的背叛恐怕也是一種無奈而必然的選擇。我們的敵人會越來越多。”
“大人,天下的形勢已經變了。”審配也站起來說道,“董卓一死,牽制李弘的力量突然消失,李弘一家獨大,傲視群雄,無人可以抗衡。大人請仔細想想,當今天下已經演變成爲我們和李弘之間的對決,如果我們不能集結所有的力量,敗亡是遲早的事。”
“大人如果尊奉當今天子,形勢必将大爲改觀,我們可以集中天下所有力量,甚至天子的力量來對抗李弘。消滅了李弘,這天下就是我們的天下。至于天子,還是那句話,隻要是皇室後裔,誰都可以繼承大統,隻不過,大人稍稍迂回了一下,走了一點彎路而已。”
“雖然走了一點彎路,但大人強大了實力,消滅了李弘,中興了社稷。”田豐大聲說道,“爲天下計,大人應立下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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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