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冀州。
由于關中形勢一變再變,無法準确預測天子和朝廷的命運,李弘和諸将商量良久,遂決定提前向公孫瓒發起攻擊,以确保占據冀州全境。北疆隻有在拿下冀州後,才有餘力顧及關中之事。
麴義率軍于五月下到達渤海郡的南皮城,和張燕大軍會合。兩軍在張燕的指揮下,于六月初向南皮城發動攻城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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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瓒敗退渤海郡後,幽州諸将爲是否退出冀州曾發生過激烈的争執。
公孫瓒不想拱手讓出冀州,他還想和北疆軍再打一戰。如果能保住渤海郡,把幽州和青州聯爲一體,将來自己還有和李弘抗衡的本錢。如果大軍全部退回幽州,在錢糧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很難對李弘産生什麽威脅。爲此,他下令把把剩下的幾萬黃巾降兵全部征募入軍,并下令軍隊出動,查抄河間國和渤海郡所有權貴門閥世族富豪的财産,能搶的都搶。就算幾個月後北疆軍占據了河間國和渤海郡,那也是一片廢墟。河間國和渤海郡一時間哭聲四起,到處都是幽州鐵騎燒殺搶掠的身影。
公孫瓒還聽從了關靖的建議,急書劉虞,懇求劉虞出面,與李弘言和,爲幽州留條後路。劉虞回書說,我已和李弘斷絕來往。即使我沒有和他斷絕來往,我也不會爲了你的驕縱不法而向李弘低聲下氣地求情。你和李弘之間的恩怨,我不管。隻要你不把戰火帶到幽州,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反正我也管不到你。
公孫瓒氣得吹胡子瞪眼,毫無辦法。無奈之下,他隻好自己給李弘寫了一份書信,希望李弘能念及往日的友情,雙方握手言和,把渤海郡讓給幽州。此信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
田楷和劉備百般勸阻公孫瓒不要固執己見,還是以保存實力,主動放棄渤海郡爲上策。兩人建議公孫瓒帶着大軍到青州去。田楷說,劉虞大人和李弘的關系天下皆知,你回幽州,不是被劉虞大人借口殺了,就是被李弘銜尾追擊,很難在幽州立足。
幽州是公孫瓒的根基所在,是他的故土,讓他離開自己的根基,離開自己的故土,承認自己的失敗,渡河南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存發展,他一時難以接受。公孫瓒堅決拒絕了。不過,他聽從了關靖的意見,還是按照過去劉備所獻之策,讓田楷和劉備率軍南下青州。将來李弘如果要打幽州,田楷和劉備就可以出兵冀州,從而有效牽制李弘的大軍。
此時的青州已經亂成一團。濟南國全境丢失,校尉鄒靖和濟南王劉赟(yun)先後被殺,青州北部四郡出了平原郡還控制在田楷和劉備手上,其它的樂安國、齊國和濟南國三地都已丢失。
五月,田楷和劉備奉公孫瓒之命,匆匆率軍南下青州,和黃巾軍首領管承、管亥在濟南國、齊國一帶連番激戰。這一打,就是兩個多月。當北疆軍猛攻南皮的時候,田楷和劉備正在齊國和北海國一帶奮戰,兩人拿着公孫瓒的求援書信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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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燕、麴義親自趕到城下督戰。
大戰開始之前,李弘曾把他們請到安平國的信都城,詳細分析了當前的形勢,最後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不惜代價,盡快占據冀州全境。兩人很着急,尤其是張燕,恨不能一天拿下南皮,率軍向北進擊。
北疆軍在這兩個月内做了大量的攻城準備工作,僅抛石車就安排了五十部,弩炮更是全部集中到了城下,力圖一舉而下。
雙方激戰五天後,文醜率先指揮大軍攻克南城。公孫瓒率軍撤退。
同一時間,楊鳳、趙雲率軍攻克河間國郡治樂成。大軍随即渡過滹(hu)沱河,和張燕、麴義的大軍齊頭并進,同步向北推進。
六月中,公孫瓒退過漳水河,屯兵龍湊渡口。公孫範的五千援軍及時趕到。早在五月的時候,公孫範就奉命返回幽州的右北平、遼西等地籌措兵馬,準備南下支援公孫瓒。
這時張燕、麴義也率軍趕到了漳水河南岸。雙方在龍湊擺下戰場,再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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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安平國,信都城。
六月中,徐榮的書信送到了冀州。
關中諸事皆定,但隐憂甚多,能不能保持持續的穩定,目前無法估計。皇甫嵩和朱俊雖然共掌國事,但兩人都沒有軍隊,真正把持權柄的是李傕等西涼諸将。如果關中地區的門閥有意誅殺李傕等西涼諸将,關中戰禍還将延續。
不過,李傕等西涼諸将非常聰明,他們在此關鍵時刻,把西涼韓遂、馬騰的勢力引進了關中。有西涼大軍做爲支援和威懾,關中暫時還是能穩定下來,但這種穩定不會長久,我們是不是利用關中下一次動蕩的機會,适時救出天子,還請大将軍明示。
如果大将軍有意勤王,有意利用關中變幻莫測的形勢救出天子,我們目前就不能放棄關西,要重新調整關西策略。
徐榮随即表述了繼續占據關西的諸多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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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理由很簡單。目前關中形勢多變,李傕等人無力顧及關西,更不要說東進攻打關東了。考慮到關中和河東的安全,北疆軍還是以占據關西掌握主動爲好。
第二個理由很複雜,徐榮做了一番解釋。
袁紹占據洛陽後,選擇了最有利于迅速穩定關東的辦法,那就是和袁術握手言和。我們先前的估計過于樂觀和自信,認爲袁術在我們的幫助下可以完全控制豫州,和袁紹做長時間的抗衡,但目前看來我們的判斷錯了,我們低估了袁紹的力量。袁術在袁譚和劉表的前後夾擊下,岌岌可危,根本無力顧及洛陽,結果袁紹不費吹灰之力,非常輕松地拿下了關東。
袁術之敗不是敗在他的能力上,也不是敗在他的武力上,而是敗在他對時機的把握上。如果他當初能在孫堅殺死荊州刺史王睿後,迅速派兵南下占據荊州全境,何至于有前日孫堅敗亡之災,今日被困穎川之危,明日敗走南陽之禍?這話如今再提已經沒有什麽意義。袁術一步錯,步步錯,以緻于滿盤皆輸,同時把我們弄得措手不及,非常被動。
袁紹穩定關東後,下一個目标很明顯就是趕走袁術。一山不容二虎,一個門閥也不可能有兩個家主。袁紹不能殺了袁術留下手足相殘的罵名,他隻能想辦法把袁術趕走,從而徹底控制荊、豫兩州。有此兩州爲根基,尤其是有了遍布大漢著名門閥世家的南陽、穎川和汝南三郡,袁紹力量的突飛猛進恐怕不是我們所能想象的。
昔年光武皇帝就是靠南陽、穎川等地的門閥富豪,靠河北富裕的冀州之地,中興了大漢。今日袁紹不但擁有了南陽、穎川、汝南和關東門閥富豪的支持,還得到了荊州、豫州和關東三個富裕之地,可見當初許多士人說的不錯,中興大漢者,唯袁紹而已。這話現在看來,的确有他的道理。
反觀大将軍,中興大漢的根基就差了許多。大将軍目前雖然擁有冀州富裕之地,但同時也有北疆貧瘠的巨大拖累。并州、幽州、大漠,這三地疆域遼闊,百姓貧苦,冀州的财賦有很大一部分将來都要填進這個無底洞。過去大漢以一國之力維持邊疆,效果甚微,現在大将軍以一州之力維持邊疆的生存,其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現在無論是天下的有識之士,還是天子和朝廷,都知道真正能中興大漢者,不是武力強悍的大将軍,而是袁紹。
由此将會引出諸多不利于大将軍的因素,但目前最不利于大将軍的就是天子拜封給大将軍的官職和授予大将軍督領六州四郡的職權。
大将軍尊奉天子,忠誠于大漢,天子拜大将軍爲大司馬、大将軍,參隸尚書事。大将軍位極人臣,負有拯救和穩定社稷之責,而大将軍首當其沖的對手就是拒絕尊奉天子的袁紹和追随袁紹的州郡大吏。
本來大将軍還可以依據河北之地休養生息幾年,因爲這天下目前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大将軍的抱負和志願,更多的人則認爲大将軍有割據稱霸的意圖,并無圖謀天下的野心,但現在不行了,現在天子和朝廷把大将軍推到了最前面,大将軍即使不去攻擊叛逆,叛逆們也要急不可耐地攻擊你了。
大将軍将來一旦擊敗了他們,半個天下就是大将軍的,試問這個時候,誰還會天真地認爲大将軍沒有傾覆社稷之心?認爲大将軍是要一心一意地中興大漢?除了我們這些最忠誠你的部下,沒有人相信你不是漢賊。
大将軍既然可能成爲漢賊,那麽,袁紹和天下所有認爲自己承擔着拯救社稷之責的人豈能讓你發展?讓你壯大?讓你橫掃六合?
朱俊大人說冀州危矣,我卻認爲不是冀州危矣,而是大漢危矣。我們這些忠誠你的部下都認爲大将軍才能中興大漢,才能拯救社稷,我們不願意看到大将軍倒下去。
我們的振興之策是河北策略,但現在看來,必須要适當修正,修正的重點就是北疆軍必須牢牢占據關西,占據了關西,我們就能從河東和關西兩個方向威懾關中,确保天子的安全,同時又能威脅關東,脅迫袁紹。袁紹和各地州郡要是打冀州,我們就從關西方向打關東。袁紹要是打關西,打關中,我們就從冀州方向南下,攻打河内、兖州,同樣威脅關東。這樣一來,雙方互相箝制,大将軍和北疆可以因此得到足夠的發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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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看完徐榮的書信後,心情異常沉重。他閉目沉思了很久,然後把案幾上的戰場捷報放到了一邊,全神貫注地再次仔細研讀徐榮的書信。
此刻,冀州的戰局和天下的形勢比起來,已經無足輕重了。
鮮于輔和李玮來書。兩人在信中對北疆和冀州未來形勢發展表示了自己的擔憂,同時,他們還提到了幾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懇請李弘慎重對待。
一是青州黃巾軍的問題。袁紹鼎力支持曹操繼任兖州牧,依舊牢牢控制着兖州。關東一旦穩定,袁紹不僅僅要把袁術趕走,還要給曹操以強有力的支援,幫助他擊敗黃巾軍,以便迅速穩定兖州。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青州黃巾軍的處境越來越艱難。青州有田楷、劉備、孔融,徐州有陶謙,兖州有曹操、吳資、張邈,青州黃巾軍被包圍在泰山和黃河以南的部分郡縣,活動範圍越來越小。雖然青州黃巾軍在四月、五月的時候取得了幾場勝利,但前景非常不好。
如果青州黃巾軍被擊敗,他們唯一的逃亡途徑就是冀州。敗逃的黃巾軍将士加上被黃巾軍裹挾的流民,數量非常龐大,對冀州會造成很大的沖擊。
其次是兖州刺史金尚的問題。天子先是非常慷慨地讓李弘督領六州四郡的軍政,然後又命令北疆軍承擔平叛的重任,接着又讓北疆軍護送金尚到兖州上任。朝廷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激化大将軍和袁紹,大将軍和各地州郡大吏之間的矛盾,從而挑起黃河兩岸的戰火。
金尚在北疆軍的護送下,渡河南下,曹操和兖州軍必定要出兵阻止,雙方随即爆發大戰。這個仗一打,很可能會演變成一場讨伐大将軍的大戰,冀州很有可能要遭到袁紹、曹操、公孫瓒、田楷、劉備、張邈、張揚等州郡大吏的圍攻。
大将軍如果拒絕護送金尚到兖州,金尚也會獨自前往。他奉有天子旨,豈敢不去?金尚一死,大将軍就把天子和朝廷得罪了。不過,袁紹、曹操等人還是可以以此爲借口,聯手攻打冀州。
冀州先有黃巾軍和流民北上逃難之禍,後有各地州郡聯手圍攻之災,其局面岌岌可危,極有可能瞬間崩潰。此計之毒,讓人不寒而栗。
由此引出第三個問題,這個困殺大将軍之計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如果此計出自皇甫嵩和朝中大臣之手,那麽他們必将聯系關東袁紹,在長安再次發動兵變,誅殺李傕等西涼諸将,而天子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袁紹目前占據了洛陽,有了中興大漢的威望和實力,但他又不尊奉當今天子,在這種情況下,皇甫嵩和朝中大臣會做出何種選擇?顯然,他們會讓李傕背上弑君的罪名,讓袁紹承擔拯救社稷的責任,重建皇統。
或許皇甫嵩的本意是隻是爲了誅殺李傕等奸佞,保護天子,但朝中諸多關東、關中門閥大臣們是怎麽想的,誰知道?經過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尤其是最近長安的兩次兵變,許多大臣的想法也許已經變了,他們或許認爲袁紹是對的,袁紹的辦法才是迅速拯救社稷的良策。
袁紹如果重建了皇統,在洛陽重建了朝廷,對大将軍和北疆而言,就是一場災難,一場巨大的災難。
如果此計出自李傕等西涼諸将之手,那麽形勢對北疆就要好一點,李傕等人最多不多趁火打劫,騷擾一下河東而已,但我和鮮于大人一緻認爲,此計應該出自皇甫嵩和朝中某些大臣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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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于輔和李玮的建議是,爲了力保天子的安全,關西必須駐軍,一旦長安再度發生兵變,北疆軍可以急速殺進長安,把天子救回北疆。
這個建議和徐榮的意圖不謀而合。
但關西處在關東和關中的夾擊之間,要駐軍,要确保關西,就要有足夠的兵力,大軍人數不能少于目前的三萬人,同時還要征調一萬屯田兵駐防河東。這樣,加上已經征調進駐大漠的烏拉爾山鐵騎,北疆就要增兵兩萬。
河東和關西大量駐軍,冀州方向的軍隊就無法增加,隻能征募降兵維持目前九萬大軍的規模。如果不久後,青州黃巾軍北上,各州郡聯軍對冀州發動圍攻,這九萬人的軍隊是否能确保冀州的安全?冀州不但萬萬不能丢,而且還不能讓敵人踏足冀州肆虐荼毒。現在冀州每一畝田地裏的糧食都象金子一樣珍貴,不能讓敵人糟蹋了,搶走了。
我要保護冀州,我要讓冀州的流民活下去。
李弘回書鮮于輔、徐榮和李玮,同意三人的分析和建議,諸事拜托,并附上自己打算清理和整頓冀州土地問題的諸多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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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晉陽,龍山,骠騎大将軍府。
鮮于輔和李玮接到李弘的回書,看到李弘同意自己的建議後,都很高興。勤王如果成功,把天子接到晉陽,重建朝廷,不但能狠狠地壓制袁紹,對拯救社稷來說,也是一件極爲有利的事。
但兩人看完李弘準備大力整頓冀州土地兼并問題的設想後,臉色就比較難看了。兩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神色極爲緊張。
“大将軍太着急了。冀州不是北疆,冀州的門閥富豪和北疆的門閥富豪也不是一回事。大将軍這個辦法如果張榜公布,強行開始實施,冀州馬上就會亂。”李玮把手上的書信放到案幾上,憂心如焚,“鮮于大人,我親自到冀州去一趟,當面勸勸大将軍,這個辦法太急了,會激怒冀州的門閥富豪。”
“還是我去吧。”鮮于輔搖手道,“筱岚馬上就要生孩子,你不能走。北疆的政事比兵事重要,你留下來主持大局爲好。”
“你不能走。”李玮連連搖手,“現在大漠、關西、冀州都有戰事,糧草辎重全靠你一個人安排調度,大人萬萬不可離開晉陽。”
鮮于輔猶豫不決,“這樣吧。我立即到晉陽城,和趙老大人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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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憂心忡忡地回到軍帳。筱岚挺着個大肚子,非常安逸地斜躺在榻上,正在翻看書卷。
“你怎麽了,悶悶不樂的?”筱岚放下文卷,笑着問道,“關中又出事了?”
“不是關中,是冀州。”李玮坐到筱岚身邊,握着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想去一趟冀州,不知道……”
筱岚笑容一僵,非常吃驚地問道,“這個時候,你去冀州?大将軍出了什麽事嗎?北疆的穩定對大将軍來說,是重中之重啊。”
“大将軍給冀州的流民逼急了,他要象過去在西涼肅貪一樣,在冀州掀起一場更大的搶地風暴。”
“搶地?”筱岚用力握住李玮的大手,“大将軍要怎麽搶地?殺人嗎?”
“和殺人差不多。”李玮苦笑着對筱岚做了一番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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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軍爲了讓流民有地種,打算清理冀州土地。
朝廷爲了防止土地兼并,幾次修訂大漢律。依照大漢律,不同身份、不同官爵的人,擁有的土地數量有個最高限額。超過這個限額,就要課以重賦。如果不如實上報自家所擁有的土地數量或者幹脆隐瞞不報、少報,偷漏重賦,就是違律,要依律治罪。罪刑輕的,則沒收超過限額的土地,罰交數倍的重賦;罪刑重的,則抄沒财産;更重的,就要殺頭了。
本朝這幾十年來,土地兼并問題非常嚴重,爲了逃避重賦,門閥富豪們都隐瞞不報超過限額的土地數量,結果造成朝廷賦稅日益減少。朝廷爲了增加賦稅收入,于是把這個土地限額改了又改。朝廷希望各地門閥富豪們給點面子,好歹給國庫裏繳一點,朝廷也要花錢啊,但門閥富豪們根本不給朝廷面子。朝廷改得越多,賦稅就繳得越少,吓得朝廷不敢再改了。
冀州權貴多,門閥多,富豪多,土地多,土地兼并泛濫成災,流民數量居各州之最。
當年張角之所以選擇在冀州率領黃巾軍起事,就是因爲冀州流民最多,有相當的流民基礎。早年黃巾軍起事的幾個地方,都是土地兼并最嚴重,流民最多的地方,比如穎川、南陽兩郡,也是如此。
大将軍現在要老賬新帳一把算。
冀州諸府裏都有各郡門閥富豪們自己上報的土地數量,府衙就按這個土地數量征繳賦稅。大将軍打算派人拿着這個原始憑據,到各郡各縣去清理土地。
你說你家隻有一百畝地,那好,你把你家一百畝地拿去,剩下的就是無主地,無主地都是朝廷的。你說這幾年家裏又新買了土地,那好,你把地契拿出來,哪一年買的,該上繳多少賦,立即補齊,否則,不但土地沒收,财産充公,連人都抓走。願意補繳賦稅的,還要依律罰賦,否則,土地沒收,财産充公,當然,人就不抓了。如果家中土地超過限額的,不但要補繳賦稅,罰繳賦稅,最後超額的土地還要沒收。
總之,大将軍一手拿着大漢律,一手拿着原始憑據,逮誰誰倒黴。在冀州那個地方,隻要是家裏有田産的,都隐瞞真實的土地數量,這已經成爲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了。其實,就算你想報真實的數據,府衙也不讓你報。你把賦稅都上繳國庫了,他這個管事的掾屬吃屁拉風去啊。所以大将軍這一抓,冀州就徹底亂了,估計到時候不是府衙整體癱瘓的問題,而是連看城門的守吏都沒有了。家裏有田産的就等着倒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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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岚在北疆主持過多年的政事,對此事一清二楚。
不過北疆不象冀州。北疆窮,胡人頻繁入侵,人都跑光了,相對來說,地還是比較多的,否則哪來許多荒蕪的土地分給流民屯田?北疆人少,門閥富豪也少,這些門閥富豪雖然地多,但找不到人種。就算種了,收成也不能和冀州那等肥沃的土地相提并論,所以北疆十六郡,除了河東,其它地方的土地兼并問題還在人們的容忍範圍内。
河東本是京畿重地,屬于土地兼并的重災區,但土地兼并的重災區在河東南部。居住在河東北部汾河地區的人口因爲受到胡人入侵的影響,逃走了很多,田地反而荒蕪了。河東的門閥富豪主要靠販運鹽鐵發财,他們一般不在本地購置田産,而是到土地肥沃的冀州、兖州、豫州等地購置田産,這些地方一畝地的收成要遠遠高于河東。所以,河東南部的土地兼并問題雖然嚴重,但百姓有地租種,也能養活自己。說白了,就是河東的門閥富豪太有錢了,不屑于把這些租種土地的百姓逼得抛棄土地,成爲無家可歸的流民。
筱岚聽完李玮的話,蛾眉微皺,輕聲問道:“大将軍決定的事,你能說服他?”
“但此事不能這麽幹,這一把火燒下去,冀州大亂,那還不如不去打冀州。”李玮忿忿不平地說道,“冀州大亂,最後死的是誰?不還是那些可憐的流民嗎?大将軍好心辦壞事,他會後悔一輩子的。我必須親自到冀州去。”
筱岚想了一下,忽然貼上李玮的臉頰,笑吟吟地俯耳小聲說道:“大将軍的兩位夫人很思念大将軍,風雪姐姐最近消瘦了很多。還有我們的長公主,好象也魂不守舍,根本無心回長安,而是念叨幾次,想去冀州,你看此事……”
李玮蓦然大悟,連聲贊道:“還是夫人想得周到。我這就去龍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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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陽,龍泉,長公主府。
張溫的病剛剛好,身體還沒有複原,氣色很差。盧植徹底躺下了,眼窩深陷,憔悴不堪。
丁宮、蔡邕等人陪着李玮坐在榻邊,靜靜地聽着李玮的述說。
随着關中的穩定,天子和皇甫嵩的連續來書,長公主和諸位老臣緊懸的心也放了下來,但天子受制于李傕等西涼叛逆,袁紹占據關東,大漢形勢一天比一天糟糕,卻讓諸位老臣夜不能寐,整日長籲短歎,不知如何是好。
“必須要立即阻止大将軍。”李玮看看諸位老臣,拱手說道,“冀州土地兼并問題的确要治理,今天這個機會的确也不錯,但大将軍這個辦法太急躁了。諸位大人都是本朝泰鬥,自然知道此事直接關系到社稷的振興,需要從長計議。”
“仲淵的意思,是想讓長公主親自到冀州?”張溫低聲說道,“長公主如今不再主掌國事,她僅僅以一個長公主的身份,未必能讓冀州的那些門閥富豪們言聽計從啊。”
“大将軍如今處境艱難,承受的壓力非常大,長公主的話,他未必能聽得進去。”蔡邕歎道,“另外,長公主的威信有限,想靠她的身份來壓制和取信于冀州門閥富豪,的确有點太難爲長公主了。”
“我記得先帝曾在河間置有大量的田産和宅院……”李玮吞吞吐吐,十分爲難地說道,“如果……假如……這個……”
“仲淵……”盧植擡起幹瘦的手,指着李玮苦澀地笑道,“你這個主意,等于把大将軍往火坑裏推啊。将來天子要是怪罪下來……”
“諸位大人,如今在長安主持朝政的可是皇甫嵩大人和朱俊大人。”李玮團團作揖,恭恭敬敬地說道,“如果諸位大人能說服長公主上書天子,再由諸位大人聯名急書皇甫嵩大人和朱俊大人,此事基本上就成了。”
“天子主動捐出皇家的田産和宅院,長公主親自到冀州安撫流民,此等聲勢在我朝曆史上,絕無僅有。”李玮臉色轉冷,揮手說道,“在這種情況下,冀州的門閥富豪如果還執意不肯捐助,那麽,大将軍有選擇地抓捕和懲罰一批門閥富豪,就情有可原了。”
“好吧。”張溫點頭說道,“此事我立即奏明長公主。另外,準備好車駕,我們明天就起程往冀州。”
李玮感動不已,大禮跪拜。
“公偉(朱俊)有你這個女婿,是他的福氣啊。”盧植沖他揮揮手,示意他站起來,“你去問問趙岐老大人,如果他願意去冀州,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李玮愣住了,“大人,你病成這個樣子,怎麽能千裏迢迢到冀州去?”
“我不能躺在這裏等死,我還能爲大漢做點事,我要到冀州去。”盧植閉上眼睛,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李玮心裏一酸,淚水霎時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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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邯鄲,骠騎大将軍行轅。
李弘把龍湊戰事委托于張燕和麴義兩人後,匆匆從安平國返回行轅。
李弘看到鄭演、丁立來迎,急忙問道:“幾位老大人怎麽樣?還沒有商量出結果?”
鄭演搖搖頭,小聲勸道:“大将軍,幾位老大人的意見非常中肯,我們這種做法的确有點……”
“有點什麽?”李弘不高興地問道。
“有點過激了。”丁立毫不畏懼地大聲說道,“大将軍必須正視現實,不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沉疴舊疾,不是一天就能治好的。”
“你有沒有看到路上的死屍嗎?”李弘指着行轅外,厲聲說道,“我如果再不把這養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膿胞一刀挖了,這些人會死的。我依據大漢律行事,有什麽錯?我這也叫嚴刑峻法嗎?”
“仲淵不同意,羽行不同意,你們不同意,上上下下都不同意,但你知道有多少人同意我這麽幹嗎?”李弘猛地甩動長發,怒聲說道,“子烈同意,飛燕同意,北疆幾位将軍都同意,還有這遍布冀州的流民,他們也同意。我決定了,立即開始清理冀州土地,從魏郡、甘陵國、安平國開始。”
鄭演張張嘴,想說什麽,但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丁立搖搖頭,無奈地說道:“大将軍,你這樣做,冀州上上下下的府衙馬上就會癱瘓。冀州諸府數千官吏,有幾個和門閥世家富豪沒有關系?大将軍……”
李弘憤怒地一揮手,大步向中軍大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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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日磾、崔烈、袁滂、陳紀、黃嶽、馬豐等人對李弘的固執很無奈。
“大将軍,長公主很快就要到冀州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崔烈近乎哀求了,“凡是都不能太急。有時候,做些适當的犧牲是必要的。這些流民如果沒有大将軍,他們會死得更多……”
“不能再等了,我沒有時間,距離十月秋種隻有三個月了。”李弘搖頭道,“在九月底之前,我至少要保證一半的流民有地耕種,否則,冀州的形勢将不可收拾。”
“大将軍,渤海郡和河間國的門閥富豪們剛剛被公孫瓒洗劫一空,你現在又搶他們的土地,這不是把他們往死路上逼嗎?”馬日磾生氣地說道,“大将軍,急則生禍,事情要慢慢來,飯要一口一口吃。”
“當初如果不是這些人把百姓往死路上逼,他們怎麽會有今日之禍。”李弘冷笑,“死了活該。”接着他擡頭看看馬日磾,從懷裏掏出一份書信,“太傅大人來書了,他希望老大人去一趟幽州。”
馬日磾疑惑地接過書信,“公孫瓒還在龍湊?”
“還在。”李弘說道,“接到太傅大人的書信後,我讓張燕和麴義停止了攻擊。”
“大将軍同意言和?”袁滂問道。
“太傅大人肯定有這個意思,否則,他不會給我來信。”李弘苦笑道,“我也不希望打,能不打最好。我不願意看到戰火蔓延到幽州。”
馬日磾看完書信,對袁滂說道:“你和我一起去吧。這裏的事交給崔大人。”
崔烈點點頭,然後瞪着李弘問道:“大将軍這個時候停下戰事,是想抽調軍隊到各地清理土地吧?”
李弘沉默不語。
崔烈歎了一口氣,從案幾上拿起一卷書簡遞給李弘,“算了,随你吧。這是第一批名單,先抓大的,成效顯著,可以立即拿到土地。”
李弘眼裏露出一絲喜色,急忙伸手拿過竹簡,展開細看。
“崔大人,這裏有你家的親戚嗎?”
“你想整死我啊。”崔烈氣得大聲罵道,“這裏沒有我家的親戚,你放心抓吧。”
“是嗎?”李弘嘴角掀起一絲怪笑,指着竹簡上排在前面的幾個人說道,“我看這名單有問題。這幾位都是冀州大名士,而且還都是研習今文經學的大儒。”
崔烈和馬日磾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尴尬。
“這是審配審大人的父親。”李弘指指竹簡,用征詢的目光看着李崔烈,“你看,這能不能放到下一批……”
“不行。”崔烈斷然拒絕,“這是個打擊今文經學地位的絕好機會,不能錯過。我們早就說過,拯救社稷隻是振興大漢的第一步,要想重振社稷,關鍵還要看改制能否成功,而改制能否成功的關鍵是要确立古文經學在官學上的絕對地位。去年晉陽官學改制失敗的原因,難道大将軍已經忘記了。”
李弘迅速卷起竹簡,微微笑道:“我沒有忘。現在我很擔心一件事。”
“什麽事?”崔烈略顯緊張地問道。
“我擔心這事要是讓楊奇大人知道了,他會找你拼命的。”
崔烈吓了一跳,神情緊張地看看大帳門口,“我不怕他找我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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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國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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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長公主和張溫、趙岐等諸位老大人趕到邯鄲,同行的還有小雨和風雪。李弘看到兩位夫人,非常高興,連聲感謝長公主的恩寵。長公主又長大了,更漂亮了,看着李弘的眼神也與衆不同,但李弘卻絲毫沒有察覺。
張溫、盧植等人看在眼裏,眉宇間憂色重重。
過了幾天,新任兖州刺史金尚攜帶天子聖旨趕到了邯鄲。
李弘接了聖旨,正式成爲大漢的大司馬、大将軍,位極人臣。
金尚接着依照聖旨的要求,請大将軍立即派軍隊護送自己到兖州上任。
李弘面有難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