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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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淩晨,清亭。
公孫瓒就象一頭暴怒的猛虎,高聲咆哮着,聲嘶力竭的叫聲随着呼嘯的寒風傳出很遠。
守衛在大帳四周的衛士們神情很緊張,一個個忐忑不安。
“袁本初這個混蛋,竟敢騙我。我要立即殺回去,我要剝了他的皮,滅了他的族。”公孫瓒睚眦欲裂,不停地揮動着雙手,一邊高聲怒罵,一邊激動地在大帳内走來走去。
嚴綱、單經等人也在一旁罵罵咧咧。一個盔甲不整的軍司馬跪在地上,關靖正俯身低聲問話。
公孫瓒今天率軍一路攻殺,連續推進四十裏。到了清亭後,他看到暮色将臨,随即命令大軍紮營,準備明天再戰。由于大軍攜帶的糧草辎重非常有限,入夜之後,他急忙命人連夜趕回甘陵城催運糧草。
關靖提醒他,說大軍現在在界橋作戰,距離甘陵城有一百裏,無法保護甘陵城,因此甘陵城的駐防非常重要。爲了不讓城内的駐防軍隊減少,還是派一部兵馬回去押送糧草前來爲好。于是公孫瓒就派一位軍司馬帶着兩千人急返甘陵城。到了夕烽亭,這支軍隊突然遭到了伏擊,差點全軍覆沒。
“你看清楚了,确實是冀州的軍隊?是袁紹的人馬?”
那位軍司馬膽怯地看看公孫瓒,連連點頭。關靖揮手讓他退下,“大人,再派人到夕烽亭打探。”
“士起兄,我們是不是連夜再打回去?”嚴綱問道,“我們糧草不多,恐怕很難堅持。”
“不行。”公孫瓒大聲說道,“再打回去,我們正好中了李弘和袁紹的詭計。”公孫瓒用力拍拍案幾上的地圖,“此處距離雲亭三十裏,距離夕烽亭四十裏。如果大軍被困在雲亭和夕烽亭之間,我們就死定了。”
“大人的意思是……”嚴綱疑惑地望着地圖,小心翼翼地問道,“繼續攻打李弘?”
“對,我們一直打過去,打過界橋。”公孫瓒咬咬牙,“不惜一切代價,先突圍。隻要過了清河,我們就可以經安平國北上,迅速脫離險境。”
“大人的想法很正确。”關靖非常贊同,“此處距離界橋十裏,突圍的路程很短。另外,北疆軍雖然今天是詐敗誘敵,但他們爲此付出了很大代價,兵力有一定折損,相比起來,我們打李弘要比打袁紹更有把握些。”
“打界橋,我們和李弘誓死相搏,這是袁紹願意看到的結果,所以短期内他不會積極參予圍攻。”關靖指着地圖,繼續說道,“我們立即派一支人馬到雲亭阻擊冀州軍。明天,我們集中所有力量攻擊清河,争取盡早渡河北上突圍。”
單經提出了不同看法。北疆軍的實力有目共睹,而且他們還有清河這道天然屏障,一旦大軍攻擊受阻,被擋在清河南岸,我們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了。
袁紹的兵力隻要三萬,最多不超過四萬。他又要包圍甘陵城,又要在夕烽亭阻擊我們,兵力明顯不足。另外,從夕烽亭方向突圍,地形更有利于我們的進攻。從這裏到甘陵國,沒有河流,大軍可以順利推進。我們擊敗袁紹後,可以迅速得到甘陵城糧草辎重的補充,可以重整兵力,和李弘、袁紹再戰。後期我們即使要退兵渤海,也可以很安全地退回去。
關靖反對。對面的北疆軍隻有兩萬多人,兵力比袁紹更少。我們打李弘,袁紹不會立即傾盡全力參予圍攻,但我們要打袁紹,李弘卻肯定要趁機撲過來吃掉我們。至于糧草,大軍本身所帶的加上北疆軍丢棄的,大約可以支撐五六天。這五六天内由于我們要連番激戰,軍隊人數會急劇減少,這樣我們支撐的時間會更長。有這麽長時間,難道我們還不能擊敗北疆軍,越過界橋?
“但是三四天之後,如果我們還沒有渡過清河,袁紹定會發動攻擊,那時我們已經成了強弩之末,如何應對……”單經憂慮地問道。
“按時間推算,黃河很快就要開河,田楷和劉備馬上就能趕到甘陵國。”公孫瓒冷笑道,“高唐城距離甘陵國隻有一百裏,田楷和劉備轉瞬及至,我就不相信袁紹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在這種情況下還對我發動圍攻。”
“袁紹是頭狐狸,不會做吃虧的事。”關靖笑道,“我們隻要在雲亭堅守不退,大量消耗他的兵力,袁紹馬上就會縮回去。我們退兵渤海、河間,北疆軍占據冀州西部的四郡,袁紹占據魏郡、安平和甘陵。冀州就此一分爲三,将來熱鬧了。”
“立即派人趕到高唐,請田楷和劉備急速來援。”公孫瓒大手一揮,毅然說道,“天一亮,我們猛攻界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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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避風亭。
昨天,劉備帶着兩千人馬率先渡過黃河,越過緊貼黃河的大河故渎,平安到達避風亭紮營。
大帳内,燭火通明。劉備、關羽、張飛、簡雍等人圍坐在一盆炭火四周,低聲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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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二月,田楷和劉備率軍殺過黃河後,大大小小打了數十戰,非常艱苦。許多時候将士們都是在冰天雪地裏和黃巾軍浴血奮戰,由于幽州将士比黃巾軍更适應這種嚴寒氣候,他們連戰連勝,一路高奏凱歌。
田楷和劉備率軍殺到齊國的臨淄城後,出城迎接他們的是校尉鄒靖。老友相逢,大家都很激動。經過鄒靖的介紹,他們才知道青州刺史焦和已經在去年秋天病逝了。青州黃巾軍的勢力太龐大,焦和無法擊敗他們,隻好帶着青州軍據城死守,天天焚香求神,日夜盼望援軍來救。援軍沒有盼到,焦和卻因爲憂郁成疾,一病不起,死了。
焦和病逝後,老将鄒靖勉強支撐大局。鄒靖資曆很老,他曾随前護羌校尉段颎(jiong)參加過平定西涼的羌人叛亂,後在京中任職北軍中候、屯騎校尉。段颎任職太尉後,不久因罪下獄自殺,鄒靖受到牽連,被朝廷罷職歸家。黃巾起事後,再次被朝廷征辟到青州任職校尉,負責平定黃巾之亂。
在鄒靖的幫助下,盤駐在青州北部四郡國的黃巾諸部遭到了沉重打擊。黃巾軍無法抵擋,加上士氣低沉,紛紛逃入兖州境内的泰山避難,或者到東郡、濟北國等地會合大帥司馬俱。二月上的時候,鄒靖在田楷和劉備等人的推戴下,暫領青州刺史,大力安撫青州百姓,重建郡國府衙。
這時,公孫瓒的書信送到了,他在沒有任何聖旨的情況下,以自己奮武将軍的身份,任命田楷爲青州刺史,劉備爲平原郡太守,鄒靖爲濟南國國相。一個将軍竟然任命自己的下屬爲一方州郡大吏,這還是聞所未聞的事。袁紹任命州郡大吏,好歹還有個“承制诏書”充充門面。公孫瓒幹脆連門面都不要了。我的拳頭硬,我說了算。
鄒靖當然不能忍受,也不能接受,但面對青州滿目瘡痍、餓殍(piao)遍野的現狀,面對幽州郡千裏救援之情,在田楷和劉備等人的勸慰下,他也隻好眼含淚水,步履蹒跚地帶着數千人馬去了濟南國。國将不國,民生凋敝,生靈塗炭,此時此刻,再争這些毫無意義的祖制、律法還有什麽意義?先讓百姓安甯修養、吃飽穿暖再說吧。
公孫瓒同時在書信中詳細叙說了冀州近況。骠騎大将軍已經到達界橋,北疆軍和幽州軍之間的大戰已經不可避免,請兩位兄弟速速北上相助。
田楷、劉備随即商議出兵北上相助公孫瓒攻打李弘和袁紹一事。
在三個月的轉戰征伐過程中,田楷和劉備的軍隊都有不小的損耗。兩人爲了補充兵力,一路上從黃巾俘虜中征募了大約兩萬多人,使青州軍的兵力迅速達到了三萬人。田楷手頭拮據,他直言不諱地告訴青州軍的将官們,目前社稷危難,大漢傾覆在即,我等身爲大漢臣民,當以拯救社稷爲己任,既然此身都可以爲國捐軀,還要錢财幹什麽?所以你們回去告訴士卒,沒有軍饷,現在大家能吃飽肚子就非常不錯了。将來青州穩定了,社稷安定了,大家也就有錢了。
軍隊是有三萬,但不能都去北上支援,考慮到青州的安全,考慮到在一旁虎視眈眈的黃巾軍,必須要留一部分軍隊駐防青州,否則這幾個月白忙了。田楷決定留一半軍隊駐守青州四個郡國,劉備率五千軍先到平原郡做好渡河準備,自己領一萬大軍随後就到。請鄒靖回臨淄城主持青州諸事。
劉備到了高唐城沒幾天,黃河就開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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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和大家閑聊了一會,話題随即轉到冀州戰事上。
青州這兩年烽煙四起,百姓不是逃了死了就是被黃巾軍裹挾而去,田地荒蕪,顆粒無收,根本沒有錢糧。青州要想恢複生機,必須要得到冀州的幫助。
目前這一萬五千大軍所需的糧草要到甘陵國才能得到補充,所以大家都非常急于趕到甘陵城和公孫瓒會合,不過想到骠騎大将軍李弘就在界橋,劉備和衆人心裏都有點不是滋味。
早在李弘率風雲鐵騎南下冀州攻殺張牛角的時候,自己和關羽、張飛等人就認識了李弘,雖然隻是匆匆一面,但卻給自己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後來薊城大戰,攻殺張純張舉的時候,雙方再次見面,但那時李弘已經是聲名顯赫的将軍了。再後來發生的事,讓自己和部下們既遺憾也很感動。
自己在中山國安熹縣殺了中山國府的督郵之後,率衆潛逃,身爲征北大将軍的李弘不但派人在太行山一帶四處尋找自己,還親自上書先帝爲自己求情。自己後來被先帝特赦,并且效命于大将軍帳下。當大将軍何進把這一切告訴自己的時候,自己當時真的非常感動。
不過,讓自己引以爲憾的是,早知道征北大将軍這樣看重自己,爲什麽自己當初不到北疆避禍呢?如果到了北疆,追随李弘征戰塞外,征戰大漠,笑飲胡虜血,揚鞭狼居胥山下,建下蓋世功勳,也不枉爲人一遭。終身的遺憾啊。
無論爲公爲私,自己都不願意和李弘爲敵。當初自己極力勸說公孫瓒出兵青州,就是存了很大私心,但此事過去幾個月之後,自己再一次踏足冀州,并且直接面對骠騎大将軍李弘。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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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是象董卓一樣的禍國奸佞還是一心要拯救社稷的大漢柱石?他是不是象過去一樣,依舊是大漢國的英雄?
沒有人知道答案。今日天下一片混亂,象自己這樣的人根本不知道詳細情況。由于戰火四起,消息閉塞,自己甚至不知道天子是活着還是死了。這兩年到處都有人傳言天子死了,漢祚已經斷絕了。自己位卑權輕,平時接觸的也是一般官員,哪裏知道這消息是真是假?
自己曾問過公孫瓒,公孫瓒非常肯定地說,天子早就死了,早在董卓廢黜少帝之前就被殺了。他還告訴自己,劉虞、張溫、盧植、李弘等人之所以要在晉陽重建朝廷,以長公主代領國事,就是因爲天子死了,大家才這麽做的,否則,誰敢另建朝廷?那可是叛逆大罪。難道你不相信老師盧植?
公孫瓒認爲李弘和董卓、袁紹一樣,都是禍國奸佞。真要說起來,李弘的罪狀還不止十條。遠征大漠前,他兵逼京畿,從天子和朝廷手上搶去了北疆十六郡的軍轉大權。從大漠歸來後,他遲遲不願出兵洛陽攻殺董卓。後來李弘出兵了,但他不打董卓,反而打袁紹,令人匪夷所思。接下來他又搞什麽制衡,妄圖瓜分社稷,割據一方。再接下來他所做的禍國之事就更多了。這種人如果不是大漢逆賊,誰是?
我怎麽做,你就怎麽做,不會錯的。既然公孫瓒這樣說,那自己還能說什麽?
自己心存疑慮,曾托人給劉虞帶去一封信,問的也是這事,老大人,我到底應該怎麽做?怎樣才能拯救社稷?但此信一去杳無音信,石沉大海。
既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那就隻能跟在公孫瓒後面,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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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簾掀開,寒風呼嘯,炭火火苗“呼”一下沖向劉備。正在低頭沉思的劉備駭然心驚,猛地擡起頭來。
一個渾身汗透的斥候半跪在地上,氣喘籲籲地說道:“禀報大人,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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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