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左右爲難,手足無措。
盧植面對激動的李玮,極力勸阻。建立晉陽朝廷的目的是爲了制約各方權勢,阻止各地州郡擁兵自重,最大程度地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以便勤王、讨董、平叛,挽救社稷,所以無論出了什麽大事,我們都要從這個目的出發,想盡一切辦法化解危機,保住長公主和朝廷的無上權威。
此次各地州郡擁戴劉虞爲帝,引發皇統危機,看上去大漢形勢非常嚴峻,朝廷瀕臨崩潰邊緣,但其實仔細想一想,這也不算什麽大事。韓馥和袁紹等州郡大吏之所以要這麽做,無非是不甘于自己的權勢被鎮制,想從晉陽朝廷得到更多的權力。他們的本意是要挽救社稷,是想讓朝廷更加穩固更加具有權威,而不是想摧毀這個朝廷。如果社稷沒有了,他們能得到什麽?這麽淺顯的道理他們也不懂?
因此,解決這場皇統危機的辦法不是使用武力強行鎮制各地州郡,而是重新分配權力。隻要朝堂上各方權勢平衡了,各方都能從社稷振興中得到最大利益,這場危機自然也就平息了。武力威脅解決不了危機,隻會逼迫各地州郡擁兵自重,和朝廷反目成仇,引發雙方對抗挑起戰火,這樣不但加速了危機的爆發,更有摧毀朝廷和社稷的隐憂。
李玮冷笑,毫不客氣的駁斥了盧植。
晉陽朝廷能建立,是因爲骠騎大将軍和北疆做了巨大讓步。諸位大人都是朝中老臣,應該清楚朝廷的權力平衡已經到了極緻,沒有再次調整的可能。
當初老臣們從長安帶來的建朝策略,是許多大臣一起籌謀的,其中諸多關鍵問題都經過了他們的仔細推敲,都是他們深思熟慮的結果,幾乎無懈可擊。以太傅劉虞的威望和骠騎大将軍李弘的武力作爲朝廷的主體構架,這個主體構架因爲劉虞和李弘的關系,顯得非常牢固和強悍,而正是因爲有了這個強悍的主體構架,有了迅速振興社稷的可能,各地州郡才會積極響應,紛紛雲集而來。
讨董聯盟的失敗就是因爲沒有一個強悍的主體構架,袁紹本身力量不足,雖然他利用袁閥盤根錯節的關系拉攏了一批州郡,手上也有承制诏書,但他實際上并沒有真正掌握多少力量。張溫等老臣之所以輕視袁紹和讨董聯盟,沒有把他們作爲一股力量考慮到權力分配中去,原因也在如此。州郡力量就是一盤散沙,它隻能附庸于主體構架,在主體構架的控制下逐漸凝聚形成合力。
現在各地州郡因爲不滿自己的權勢被朝廷剝奪,所以假借重建皇統之名,威脅朝廷重新分配權力,妄圖以州郡力量作爲朝廷的主體構架。
劉虞是無辜的,他隻是一個犧牲品,朝廷權力鬥争的犧牲品,從情理和律法上來說,他都沒有資格繼續執掌權柄了。如果長公主同情他的遭遇,赦免了他的罪責,劉虞就算非常幸運了。劉虞離開朝廷後,行丞相事的大權應該由誰來填補?按照盧植的說服,要重新分配權力,那自然是韓馥了。韓馥代行丞相事,袁紹就能成爲三公之一,主掌監禦史府。如此一來,朝廷的主體構架就變成了各地州郡的力量,換句話說,就是由袁紹和讨董聯盟控制朝廷。
袁紹輕而易舉地控制了晉陽朝廷,此事對朝中老臣來說,雖然心有不甘,但也勉強可以接受。老臣們的目的盧植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隻要能挽救社稷,任何犧牲都可以,犧牲劉虞也可以。
“你們兩手空空跑到晉陽,又是設朝,又是掌權,該拿的東西你們都拿去了,你們當然無所謂什麽犧牲,你們當然能忍受,但我們不能忍受,北疆不能忍受,骠騎大将軍不能忍受。”李玮揮舞着雙手,怒不可遏,“今天你們可以犧牲太傅大人,犧牲幽州利益,明天你們就能犧牲骠騎大将軍,犧牲北疆利益,将來你們就可以犧牲天子,犧牲大漢社稷的利益。”
“不錯,設立晉陽朝廷的目的的确是爲了拯救社稷,但我再問一句,拯救社稷的目的又是什麽?是天下穩定,是天下蒼生能安居樂業。”李玮猛地拍案而起,舉手向天,“對着蒼天,你們問問自己,這樣的亂臣賊子,能拯救社稷?能讓天下蒼生安居樂業?天子的威儀何在?朝廷的尊嚴何在?”
丁宮不滿地瞪着李玮問道:“按你這麽說,我們誅殺亂臣賊子,自己先亂起來了,先打起來了,天下蒼生就能安居樂業了?大漢社稷如果傾覆了,天子的威儀又在哪?朝廷的尊嚴又在哪?”
朝中大臣互相争吵指責,各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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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聽從了丁宮、盧植等人的意見,沒有采納李玮的提議。太傅府諸事暫由長公主府代理,趙雲、公孫瓒的大軍暫時不予征調。張岐、劉恭等人暫時羁押于長公主府。太傅劉虞和太傅府其他官吏暫時監禁于太傅府内。諸事皆等骠騎大将軍李弘回晉後再做具體商議。
丁宮奉長公主命,急書韓馥,征詢他的意見。各地州郡在什麽情況下,才會放棄重建皇統之議?
長公主急召趙岐、許劭等北疆大吏,拜托他們立即急書北疆各郡太守,務必保證北疆穩定。
趙岐、許劭、郭蘊拜别長公主後,立即趕到骠騎大将軍府,和李玮、餘鵬緊急商議對策。
“皇統之争的後果隻有兩個,要麽朝廷和韓馥、袁紹決裂,要麽朝廷委曲求全,犧牲北疆和幽州的利益,答應韓馥和袁紹的要求。”趙岐痛心疾首,憂心忡忡地說道,“從劉虞、張溫、盧植等諸多老臣對此事非常容忍克制的态度來看,他們不會選擇和韓馥、袁紹決裂,他們會選擇退讓,所以北疆的情況非常危急。”
“大将軍對朝廷的忠誠和信任助長了韓馥、袁紹的奪權之心,也間接造成了朝廷對此事的忍讓。”李玮歎道,“今日之禍,說起來,和骠騎大将軍無限度的讓權有直接關系。如果大将軍拒絕放棄北疆軍政和對屯田鹽鐵的控制,韓馥和袁紹怎麽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打擊劉虞,侮辱長公主和朝廷?州郡大吏驕恣妄爲、肆無忌憚,已經到了無法無天、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可笑的事,朝廷竟然無動于衷,竟然還要屈從于這些大逆不道的臣子,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如果這次不狠狠重擊韓馥和袁紹,不重建天子和朝廷的權威,将來這社稷無論如何也無法拯救了。”
“這些事就不要說了。”郭蘊搖手道,“當務之急是保住北疆,保住朝廷。大将軍還沒有回信?”
李玮搖搖頭,“這件事對大将軍的打擊很大,短期内他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選擇,迅速做出反應。對大将軍來說,報國之心慘遭重創還能彌補,但岌岌可危的朝廷,太傅劉虞大人的性命,他如何去拯救?亂臣賊子的禍國之舉他如何去應對?”
“我早就說過,權力放出去很容易,但再想收回來,就很難了。大将軍此時若獨攬權柄,晉陽朝廷的作用随即完全失去,大将軍的聲名和前期的所以努力将盡數失去。在各地州郡的眼裏,大将軍就是董卓第二,在張溫、盧植這些老臣的眼裏,大将軍甚至還不如董卓,所以大将軍現在很難做出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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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看,大将軍回來後,局勢會更加嚴重。”許劭說道,“一方面是長公主和朝廷,一方面是劉虞,面對這麽複雜的皇統危機,大将軍除了沉默,好象沒什麽更好的辦法。幫助長公主,大将軍就保不住劉虞的性命,和韓馥、袁紹也要決裂。幫助劉虞,大将軍就要得罪天子和長公主,更無顔面對先帝的在天之靈。”
“如果按照仲淵的辦法,大将軍就是獨攬權柄,這樣一來,大将軍就和劉虞一樣,不明不白地背上了叛逆的罪名。大将軍如果沉默不語,任由朝廷和韓馥、袁紹等人爲所欲爲,那北疆就有崩潰的危險。目前除了大将軍,沒有人願意在今天這種困境下,還死死抱住北疆不放。”
“既然大将軍難做抉擇,那我來做。”趙岐冷聲說道,“大将軍可以不要北疆,但我不能不要。我快要死了,我不能臨死前,還眼睜睜地看着北疆毀在我的手上。”
“仲淵,你急書大将軍,請他暫時不要回來。如果他回來了,我就死在晉陽。”
李玮吓了一跳,急忙勸道:“老大人,此事不可魯莽。要想力保北疆,必須要動用軍隊,但現在軍隊都在河東,塞外的大軍也隻有長公主、太傅大人和大将軍才能征調,所以我們現在隻能力勸大将軍收回北疆軍政,這樣韓馥和袁紹即使控制了朝廷,那也是冀州的朝廷,而不是晉陽的朝廷了。長公主和朝廷如果向韓馥和袁紹低頭,他們就要到冀州去,這是肯定的。”
“你小子這點心思,誰不知道?”趙岐罵道,“老夫今天把話撂在這,北疆我要保,朝廷我更要保,誰都休想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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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呢?我們哪來的軍隊威脅冀州?”
“立即急書幽州公孫瓒,把晉陽發生的事告訴他,請他立即率軍南下威脅韓馥,否則劉虞死定了,幽州也變成韓馥家的後院了。”趙岐指着李玮說道,“你告訴他,他要想背叛故主,要想做韓馥和袁紹的家奴,那就待在幽州烤火吧。”
“哈哈……有了老大人這份信,公孫瓒無論如何都要出兵南下。”李玮笑道,“不過,公孫瓒對冀州的威脅有限。因爲劉虞和公孫瓒關系一向不好,他也許巴不得劉虞早點死。劉虞如果死了,晉陽朝廷大亂,北疆和冀州決裂,公孫瓒可以趁機憑借手上的兵力和在幽州的牢固根基,完全掌控幽州軍政。公孫瓒一旦控制了幽州,他最需要的是冀州錢糧,所以他不可能真的去威脅韓馥。”
“你的意思是說,公孫瓒不可靠?”趙岐問道。
“不是公孫瓒不可靠,而是現在形勢太複雜,如果我是公孫瓒,我首先就要考慮幽州的安危。劉虞死了,晉陽朝廷失去了對幽州各郡的控制力,幽州必須要有人主掌軍政,而這個人目前就是公孫瓒,他不能不爲幽州的存亡考慮。”李玮苦笑道,“所以,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軍隊到冀州,必須把中山、常山、巨鹿和趙國四個郡國再度控制到自己手上,這樣我們才能真正威脅到韓馥。”
“那就讓衛峻(胡子)去。”趙岐捋須說道,“趙雲這個小家夥估計不會聽我的,但胡子一定會聽。胡子、雷子,還有那個匈奴人穆斯塔法,他們在烏拉爾上下有兩萬鐵騎,讓他們到冀州去。”
“老大人,那兩萬人隻是在烏拉爾山下放牧,還不能算是鐵騎。”郭蘊小聲勸道,“何況動用兩萬鐵騎到冀州,糧饷馬料的耗費将非常驚人,我們如何籌集?”
“怕什麽?老夫這次拼了性命,也要把韓馥和袁紹這些孽畜吓個屁滾尿流。”趙岐白眉掀動,氣呼呼地說道,“鐵騎到了冀州,軍需叫韓馥提供,我諒他不敢不給。”
“老大人沒有大将軍的兵符,如何征調這支大軍?”許劭疑惑地問道。
“這兩萬人不隸屬于邊軍,也不隸屬于軍屯,而是一直隸屬于我民屯。”趙岐得意洋洋地笑道,“你們不要看他們在烏拉爾山下放牧,衛峻也是聽從大将軍的指揮,但他們的确是民屯。邊郡收複後,我們安置了大量流民災民在邊郡放牧,這些人都屬于我民屯。這次我安排兩萬塞外民屯百姓到冀州四個屯田郡國去種田,他們還敢不去?至于大将軍和胡子,我會親自去信解釋。”
許劭和郭蘊恍然大悟,兩人都沒有想到,李弘當初爲了解決這兩萬人和他們親屬吃飯問題,竟然把他們全部劃歸了民屯。李玮和餘鵬相視一笑。隻要胡子和兩萬鐵騎到了冀州,北疆軍政算是拿回來了,還是老大人有決心。
“還有……”趙岐說道,“立即以八百裏快騎急書北疆各郡太守,大家一起上書力保劉虞,并要求骠騎大将軍代領國事,執掌權柄,同時奏請長公主和朝廷诏告天下,宣布韓馥、袁紹等州郡大吏爲大漢叛逆,出兵拿下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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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