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初平元年(190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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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六,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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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晨曦把金色的光芒灑滿山巒時,龍山緩緩張開了慵懶的眼睛,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突然,雄渾的戰鼓和嘹亮的号角同時響了起來,歡快而密集的聲音霎時傳遍了大山,龍山吓了一跳,急忙收起了蓋在身上輕薄而蒙胧的霧霭,露出了秀麗挺拔的身姿。
龍泉人流湧動,熱鬧非凡。
公主挽着小雨和風雪,一邊匆匆往馬車而去,一邊興奮地對跟在身後的蔡琰喊道:“文姬,快點,快點,我們要走了。”
蔡琰抿嘴笑道:“殿下,大将軍和諸位大人還沒有出府,急什麽?”
公主立即轉頭看向站在附近的魏斷,較聲說道:“魏大人,快去催催,快點啊。”
魏斷笑呵呵地躬身而去。
“虎頭将軍的兩位夫人呢?爲什麽還沒看到?”公主走近馬車,四處張望着問道。
小雨輕聲回道:“殿下,顔大人的兩位夫人上了另外一駕馬車,她們……”
“快去請,快去請……”公主笑道,“從這裏到晉陽要很長時間,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多好。”
風姿卓越的筱岚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裏。
公主高興地歡呼一聲迎了上去,“朱大人珊珊來遲了。”
筱岚恭敬地行了一禮,笑着說道:“殿下,當初小雨姐姐到王先生家請期的時候,應該把迎親的日子定在今天。”
“爲什麽?”公主好奇地問道。
“殿下三天後才能看到龐大人娶親,是不是很着急?”
風雪和蔡琰掩嘴偷笑,公主白皙的面孔微微有點漲紅。小雨樂不可支地說道:“迎親的日子是許劭許大人親自占蔔測算的,我哪敢随便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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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帳内,北疆諸府大員齊聚一堂,歡聲笑語。
骠騎大将軍府的李玮、朱穆、楊鳳、孫親、華雄,河東的徐榮、張白騎、謝明,晉中的麴義、文醜、張郃,常山的張燕、趙戬,上郡的趙雲,塞外的左彥、唐放、衛峻(胡子),上谷的閻柔、李溯,大漠的燕無畏、姜舞,胡族諸王中的劉豹、劉冥、射墨賜、鹿破風、裂狂風,這些人平時天南地北難得一見,有的甚至一年多沒有音訊了,這次能重聚龍山把臂言歡,當然是異常的欣喜。
燕無畏和姜舞是最後趕到龍山的,他們以爲北疆有重大征伐,所以一路上馬不停蹄,日夜兼程,人都跑瘦了。等到了龍山,李弘的話讓他們哭笑不得。李弘說,誰說要打仗?羽行兄(鮮于輔)對你們說的?請你們來,沒有别的事,就是喝喜酒。龐德要娶親了。
燕無畏苦笑道:“大将軍,那你也打聲招呼,讓我們心裏有個底。我們心急火燎的,一人帶五匹馬,一口氣趕了三千多裏路,都要累死了。”
李弘笑着解釋了一遍。因爲當前形勢一變再變,對北疆越來越不利,北疆不得不連續修改應對之策。現在北疆打算在京畿和董卓、袁術形成三方制衡之勢,在京畿之外和袁紹、韓馥形成結盟之局,而這麽做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從冀州、豫州和荊州三地得到糧食。
此策是李玮提出來的,實現的難度非常大,後來我們商量了很久,最後由田疇拟訂了個具體的實施之策。田疇建議以北疆重吏的突然調動和頻繁聚集來營造大戰一觸即發的假象,從而逼迫董卓、袁術和袁紹三方各自做出有利于我們的反應。
目前,董卓以爲我們要打長安,和我們關系緊張,而袁術迫于形勢,和我們走得越來越近。聽說他的長史李業馬上就要到晉陽來,顯然他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承諾。現在三方處于一種很微妙的狀态,隐約有北疆和袁術聯手制衡董卓之勢,而這正是我們所要的效果。我不能讓董卓恢複實力再次危害社稷。
因爲我們成功制造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假象,再加上我們的某些将領和黑山黃巾軍有特殊的關系,所以袁紹和韓馥擔心我們要打冀州,不得不退讓一步。鄭演回書說,他和陳琳将很快到達晉陽,結盟之事十拿九穩。
如此一來,四方制衡之勢總算勉強成功了。此制衡以洛陽爲中心,利用對關中的封鎖逐步削弱董卓的實力,把他死死地壓制在關中;利用董卓的威脅和袁閥的分裂,摯肘和削弱袁術的實力,把他牢牢地控制在豫州和南陽一帶;利用冀兖青徐四州蟻賊的暴亂和我們北疆危機的逐步緩解,削弱和鉗制袁紹、韓馥,逐步打擊和分裂讨董大軍,把他們悄無聲息地全部扼殺。将來社稷穩定了,時機成熟了,我們就打進長安擊殺董卓,先勤王,後興國。
這次我們借助龐德娶親的機會,把北疆大吏陸續召集到晉陽,頻頻調動各部大軍,看上去就是欲蓋彌彰的樣子,這必定能引起各方的恐慌和猜測,不怕他們不上當。
“你們一人五騎,拼命地往回趕,讓大戰一觸即發的氣氛越來越濃,這很好啊。” 李弘笑着說道,“我如果對你們說,你們兩個到晉陽來玩玩,喝喝酒,你們兩個還這麽玩命地趕路嗎?恐怕現在還在路上悠哉遊哉吧?”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李弘囑咐他們嚴守機密,如果一些諸府官吏門閥商賈旁敲側擊,你們就故作神秘,吞吞吐吐,務必要把北疆已經做好準備,随時可以發起攻擊的消息傳出去。
劉豹等五人趕到龍山半個多月了,他們在朱穆、牽招等人的陪同下,到處遊曆,晉陽大學堂、晉陽軍械作坊、晉陽大市,甚至還被晉陽門閥邀請到家中做客,日子過得不錯,但心裏不踏實,至今不知道李弘請他們來幹什麽。當真象公主說的,就是請他們來玩玩?看看最近回到龍山的北疆大吏越來越多,劉豹等人心裏沉甸甸的,在這些歡聲笑語的背後其實隐藏着巨大的殺機,看似幽靜而美麗的龍山上其實已經風起雲動、山雨欲來了,那種大戰将臨的感覺越來越近,越來越真實。
李弘看到魏斷和祭鋒一起走進大帳,知道公主又在催了,他站起來大聲問道:“都到齊了嗎?到齊了我們就随公主到晉陽去。”
劉豹、劉冥和趙雲一邊談笑着,一邊大步向外走去。出了大帳,劉冥擡頭看看擁擠的人群和滿天的旌旗,不由地感慨道:“令明(龐德)娶親,竟然有這麽大的場面,實在讓人驚歎。大将軍親自到場恭賀也就罷了,現在連公主都要親自去,隆重之緻啊。”接着他看看趙雲,笑問道,“子龍何時娶親?你娶親的時候我們再來,一定會比今天更熱鬧。”
趙雲搖手笑道:“這是令明的福分,在北疆也是千載難逢的一次,别人想都不要想。”
劉豹眼裏疑色重重,他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子龍,北疆是不是要打仗了?”
趙雲笑而不語。
劉冥拍拍他的肩膀,不滿地埋怨道:“子龍,我們也不能說?你就透露一點吧,我們絕不亂說。”
趙雲歎道:“北疆的現狀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仗怎麽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麽,兩位兄弟放心,大将軍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征調大漠諸部的鐵騎,更不會輕易放棄大漠。”
劉豹和劉冥面面相觑,疑色更重。
“子龍,去年我們受災了,雖然得到了大将軍的赈濟,但情況依舊非常糟糕。這場雪災太大了,這麽大的雪災我還是小時候遇見過一次。由于牲畜死得太多,沒有幾年時間我們翻不了身。”劉豹邊走邊說道,“機會合适的時候,麻煩你再對大将軍說說,大漠急需休養生息啊。”
趙雲點點頭,伸手摟住兩人的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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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公主的車駕到了晉陽。趙岐、王邑、許劭、楊奇等晉陽諸府官吏出城相迎。
李弘進城後,在王柔等人的陪同下,立即趕到了晉陽大市。大市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非常熱鬧。
晉陽大市位于城西,方三百步,市樓重屋林立,已經頗具規模。經過三年多的重建,晉陽大市逐漸恢複,但距離繁華還差之甚遠。李弘每次進城都要來看看,這已經成了慣例了。晉陽還有東、南、中三市,但規模要小得多。晉陽令楊智介紹說,從去年下半年朝廷頒布告缗令開始,晉陽商賈暴增,四市人滿爲患,尤其是晉陽大市,更是商客雲集。
“這兩年災民、流民雖然很多,但由于北疆諸府大力安撫和疏導,晉陽一直沒有受到很大沖擊,所以大市發展很快。”王柔說道,“如果象過去一樣,讓災民流民一擁而入,這大市旦夕之間也就變成廢墟。河東安邑的大市今年就遭到了流民的哄搶,直到上個月才勉強開市,而且還是十天一開,元氣大傷啊。”
“晉陽大市現在多少天一開?”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由于商賈紛紛逃到晉陽避禍,大市得以迅猛發展,許劭大人應諸多商賈的要求,遂下令三天一開。如果碰到喜慶的日子,還連續開市數天。”
李弘笑道:“爲什麽不天天開市?這樣我們可以多收稅錢。”
王柔解釋道:“物資匮乏,百姓窮困,一個沒有貨物賣,一個沒有錢買,天天開市有什麽用?”
李弘想起北疆的諸般困窘,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大市裏的商賈、百姓看到一群人前呼後擁地走過來,紛紛注目觀看。晉陽大市由于名氣很大,北疆大吏到了晉陽後,都要來看看,所以這裏的人早已習以爲常。象趙岐,許劭這樣的名士高官到了大市,剛剛開始還能引起轟動,後來大家見多了,也就不以爲奇了,看到後也就站起來拜拜,然後該幹啥幹啥,沒人圍觀起哄了。
認識李弘的人很少。大市裏的人看到隻有王閥的家主王柔和晉陽令楊智左右相陪,心想這肯定不是什麽大官。兩千石以上的大官來了,護田中郎将趙岐老大人和太守許劭一般都親自作陪。既然不是大官,大家看了一眼後,也就各自去忙了。一個買皮褥的胡商甚至舉手招呼道:“大人,你要買鹿皮褥子嗎?”
李弘看看那位秃頂大胡子的商人,轉身問楊智道:“楊大人,那是烏丸人還是鮮卑人?”
楊智掃了一眼,回道:“那是西域人,西域烏孫人。”
李弘大爲驚訝,“西域人?怪不得我怎麽看他都不象是烏丸人和鮮卑人。這人大漢話說得非常流利,到我大漢許多年了?”
“這人過去在洛陽、長安經商,還在洛陽購置了宅院田産。”楊智說道,“告缗令一頒布,他立即逃到了長安,想回西域去,但因爲西疆叛軍勢大,他擔心路上被殺了,于是又掉頭逃到了晉陽。”
李弘一邊走,一邊連連點頭,“這裏的胡商多嗎?”
“這幾年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西域諸國、羌人、鮮卑人、匈奴人、烏丸人、丁零人、扶餘人都有。”
一個中年人背着一袋粟米走了過來。李弘上前攔住他,和顔悅色地問他這粟米一斛(hu)多少錢。那人見李弘穿着一身皮甲,知道是個軍官,急忙跪倒回道:“回大人,一百錢一斛。”
望着中年人匆匆離去的背影,李弘非常感激地對王柔說道:“糧價能下來,要謝謝王大人、令狐大人和晉中的諸多門閥世族。”
王柔苦笑:“大人哪裏知道我們的苦楚。我們雖然傾盡庫房所以,還通過親族朋友從冀州運來了大批糧食,把糧價狠狠地打了下來,但我們卻因此和河東門閥接下了仇怨。”
這事李弘知道。迫于趙岐、許劭、楊奇等人的壓力,晉中門閥這次算是幫了北疆的大忙,他們竭盡全力,一個月之内把糧價從三千錢一斛打壓到了三百錢一斛,但晉中門閥這種做法,卻嚴重傷害了河東門閥的利益,雙方因此成了仇人。河東衛閥的衛固,還有徐陵,麹忠等人堅決不到龍山,就是爲了此事。
晉中門閥的地域優勢太明顯。晉陽是北疆的軍政中心,北疆的顯赫人物基本都集中在這裏。另外,最近王閥、令狐閥和郭閥紛紛主動向北疆諸将示好,玉石、鮮于銀、華雄、段炫、文醜、餘鵬、尹思等人先後娶了這些門閥的女兒爲妻,晉中門閥在北疆的影響力更大了。
李弘有心要壓制晉中門閥,所以對此事一直沒有表态。他看看王柔那張誇張的苦臉,微微笑道:“劉虞大人在幽州把糧價壓到了三十錢一斛,如果我們也能做到,河東門閥就要吐血了。”
(一斛就是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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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