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演矢口否認北疆有攻擊冀州和河内之意。
北疆大軍自收複邊郡、遠征大漠後,損失驚人。落日原一戰,鐵騎大軍僅剩兩萬多人,這還包括劉豹的匈奴軍和樓麓的烏丸軍。現在五原的度遼軍有一萬騎,大漠上的風雲鐵騎有一萬騎,其餘的老弱傷殘全部解散了,一些随同骠騎大将軍征戰多年的鮮卑人、烏丸人和羌人也各自回部落了,目前北疆就這兩萬鐵騎戍守邊塞,不可能南下長城。
大漠胡族因爲去年的連番大戰,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尤其匈奴屠各胡叛軍和鮮卑諸部,幾乎全軍盡覆,再加上冬天又遭受了雪災,他們個個元氣大傷,沒有五到十年的時間根本恢複不了。骠騎大将軍現在就是想強行征調胡騎,胡族諸部也不會答應。即使這些大小王答應了,他們也很難湊足一萬精悍鐵騎,而這種不顧胡族諸部死活強行征調的辦法會讓胡族諸部雪上加霜,會激起胡族諸部的仇恨和怨氣,後果堪慮。
北疆大軍的步卒大軍還有十萬。這十萬人有三萬在大漠,兩萬在邊郡和各地要隘駐防,還有五萬在長城以南。長城以北的五萬大軍無論如何不會南下,除非骠騎大将軍打算放棄大漠和邊郡。留五萬步卒和兩萬鐵騎是戍守邊塞的最低人數,将來随着胡族諸部實力的逐漸恢複,戍邊大軍的人數還要逐年增加。
長城以南的五萬大軍目前分成了三部分。張燕将軍率一萬人駐守常山,護衛屯田區。麴義将軍率兩萬人駐守晉中各地。顔良将軍率兩萬人在洛陽穩定京畿局勢。這三支軍隊哪一支都不能随便調動,試問北疆拿什麽軍隊攻打冀州和河内?另外,這十萬大軍幾乎都是過去的黃巾軍将士,原幽州、冀州、并州和西涼的将士在曆次大戰中基本上已經損失一盡。用黃巾軍去打黃巾軍,其後果是什麽?難道骠騎大将軍不怕北疆大軍臨陣倒戈?
北疆還有二十萬屯田兵。這些屯田兵一部分是黃巾軍中的老弱病殘,一部分是湧入北疆的災民、流民。北疆屯田事務繁重,農閑的時候他們還要開墾荒地、修繕溝渠和各處的城牆關隘,因此他們幾乎沒有參加過任何訓練,另外這些人也沒有經曆過一次戰事,所以平時把他們拿出來吓吓人還可以,但要拉出去打仗,那就是送死,想都不要想。
北疆現在根本沒有兵力用于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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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不僅僅沒有兵力攻打冀州和河内,也沒有錢糧維持軍隊四處征伐。
骠騎大将軍去年向朝廷要了一百七十億錢。其中一百億錢用于北疆屯田,五十億錢用于戍邊,二十億錢用于赈濟。
二十億錢赈濟去年十月就用完了。李玮派人到各地買了五百萬石谷子,結果兩三個月就被數百萬災民、流民吃光了。(漢代1石=2市鬥,1市鬥=13.5斤,1石=27市斤粟)後來爲了救急,骠騎大将軍還臨時從屯田用資和軍資中挪用了十幾億錢買糧。
骠騎大将軍和朝廷有十年之約,這十年内的屯田用資朝廷已經全部撥付了。現在北疆不但有河套、平城、常山、中山四個新的屯田區,還額外增加了巨鹿和趙國兩個屯田區,一百億錢肯定不夠用。五十億戍邊軍資如今也所剩無幾了。北疆爲了遷移和安撫大漠胡族諸部,建立漢北郡和漠北都護府,撫恤數萬陣亡将士,整頓軍隊和修繕關隘,已經把這筆錢基本用完了。
北疆有十二萬大軍需要供養,這是一筆巨大的費用,僅将士們的軍饷一年就将近五億錢,再加上軍糧、軍械和其他各類軍需,北疆要維持這十二萬大軍的日常開支,每年至少需要八億錢。本來邊軍的開支都是朝廷支付,但現在朝廷是個空架子,一個錢沒有,北疆隻有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今年北疆所需的軍資、赈濟用資,再加上北疆諸府的所有開支,按照我們的計算,大約在十五億錢左右。十五億錢,相當于我大漢每年收繳賦稅的三成左右,這麽多錢,我北疆到哪裏弄去?屯田用資雖然可以暫時保證屯田的需要,但我們有錢無糧,屯田百姓的糧食又到哪裏弄去?
北疆的鹽鐵收入和各類賦稅加在一起,一年最多五億錢,如果加上冀州填補的三億錢,邊軍軍資再由朝廷支付,那北疆就可以勉強支撐下去,但現在朝廷沒錢了,這幾年估計都沒錢了,而冀州的三億錢又因爲骠騎大将軍的慷慨,也沒了,北疆的開支随即出現了十億錢的空缺。
北疆開支有十億錢的空缺,北疆又嚴重缺糧,試問,骠騎大将軍此時怎麽會攻打冀州?難道他要放棄大漠和邊郡?他既然要放棄,又何苦拖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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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演苦口婆心勸了很長時間,神情異常懇切,就差沒有賭咒發誓了,但鄭演這番悲苦不堪、言真意切的分析和解釋,不但沒有去掉袁紹的懷疑,反而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骠騎大将軍要打冀州。北疆在長城以南部署了五萬北疆主力,十萬屯田兵,再加上幽州公孫瓒的兩萬軍,十七萬人攻打冀州,實力足夠強悍,沒有人可以擋得住。北疆今年不但缺糧,還有十億錢的缺口,這正是李弘迫不及待占據冀州的主要原因。冀州有糧,鹽鐵收入加上賦稅至少有十億錢,打下了冀州,李弘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雖然北疆目前沒有錢糧支撐十七萬大軍的征伐,但李弘可以放棄屯田,放棄流民,放棄大漢社稷。李弘占據冀州是假,奪取大漢社稷是真。李弘的野心和狠毒強于董卓十倍百倍。袁紹第一次感到了恐懼,大漢真的要完了。
袁紹看着鄭演,心裏非常憤怒。這位骠騎大将軍掾屬的确沒有說假話,北疆的這些情況他都了解,這也是自己膽敢和李弘公然抗衡的最主要原因。李弘在自己的眼裏,就是一頭垂死掙紮的惡豹,北疆遲早都要因爲不堪重負而轟然崩裂。現在這頭惡豹終于醒悟了,它要張開自己的利爪奮起一擊了。這一擊的後果,必定是社稷傾覆。自己絕不會讓這頭豹子得逞。
袁紹忽然展顔一笑。你要是說假話,肆意誇大北疆的實力,我倒是相信豹子無意攻打冀州,此番動作不過是虛張聲勢吓唬我一下而已,但你現在絲毫不露地把北疆境況和盤托出,可見你的居心……
“你回去告訴李弘,他要是打冀州,我就把蟻賊放進來,他得到的不過是一片廢墟和數百萬暴民。”袁紹冷笑道,“到時不但司馬俱、白繞要打他,就連張燕、楊鳳都要跟着反。當年他能招撫張燕,那是因爲有朝廷的支持,現在他要錢沒錢,要糧沒糧,他還怎麽招撫?他拿什麽平叛?”
鄭演眼裏突然暴顯一絲喜色,接着他一躍而起,怒不可遏地指着袁紹說道:“你竟敢敗亡我大漢?”
“哼,誰要亡我大漢,你比我更清楚。”袁紹不屑地揮手說道,“我讓陳琳陪你一起到晉陽。如果李弘願意幫我入主洛陽,幫我擊退黑山蟻賊,,我就退一步。皇統的事我可以暫時放下不提,我們先合力平叛,然後合力打下長安鏟除董賊。如果李弘不願意,要一意孤行,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鄭演嘿嘿冷笑,拂袖而去。
袁紹沖着他的背影說道:“今天晚上就走。我命令大軍打通往冀州的馳道,先把你和陳琳安全送到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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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和許攸等人再次商量應對之策。
辛評焦慮不安地說道,李弘已經箭已上弦,蓄勢待發,形勢非常危急。如果李弘攻打冀州,我們任由蟻賊黑山和青州蟻賊會合北上,那我們到哪去?豫州和南陽現在都在袁術手上,兖青徐一帶又密布蟻賊,急切之間我們到哪落腳?
袁紹泰然自若地說道:“蟻賊一旦北上,我們就到揚州去。那裏錢糧充足,又沒有遭受戰禍,而且背靠江東進退自如,我們可以重整大軍,積蓄力量。李弘攻入冀州後,勢必要和蟻賊激戰一段時間,我們就趁着這段時間迅速占據兖青徐揚四州,以便和豹子形成隔河對峙之勢。”
許攸搖頭道:“此乃下策。以我看,阻止李弘攻打冀州才是上策。李弘占據了冀州,幾年後他的實力就會恢複,那時如果他和董卓聯手攻擊我們,我們未必是對手。把李弘困在北疆才是上上之策。”
袁紹問道:“子遠有何妙策?”
“此時和李弘結盟有點遲了,他必定漫天要價,因此我們必須想辦法重新掌控局勢。”許攸說道,“上次我們爲了催促劉虞大人南下,給公孫瓒送了不少錢财,希望他能給我們幫幫忙,結果他收了錢,卻幫了我們倒忙。不過從這件事上,我們可以看出此人是個貪圖錢财愛慕權勢的人,完全可以拉攏利用。要知道,因爲劉虞的關系,公孫瓒目前并不受李弘節制,而劉虞和我們關系又很不錯,所以……”
“聯合公孫瓒打擊李弘。”袁紹皺眉思索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李弘打冀州,我們守冀州,都是爲了冀州的錢糧,解決不了振興社稷的事。”許攸繼續說道,“我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盡快占據洛陽。大人坐擁天下之中後,我們南有豫州和南陽的根基,東有冀兖青徐各州的實力,然後北聯李弘,西擊董卓,如此則社稷可定。社稷定,則大漢興,如此大人可行伊、霍之事,建蓋世之功勳,傳萬世之美名。”
袁紹苦笑,“我把朱俊大人徹底得罪了,此時取洛陽,比登天還難。”
許攸微微一笑,“大人剛才不是說暫時不提皇統一事嗎?其實,我也認爲在社稷未定之前抓着皇統不放,的确不明智。”
袁紹想了一下,說道:“子遠,你立即去洛陽。說服朱大人的事,就拜托你了。”接着他指着辛評說道,“你去幽州,給公孫瓒送一份重禮,送一份他不得不和我們聯手摯肘李弘的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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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洛陽。
袁術把太常馬日磾(di)和禦史中丞皇甫嵩趕回了長安,再次封鎖了通往關中的馳道。
關中人心惶惶,糧價一日數漲,一石谷子竟然賣到了驚人的兩萬錢。董卓雖然給大臣和北軍将士們一再追加俸祿,但大家還是買不起糧食。達官貴人們都餓肚子,更不要說城中普通的百姓了。
董卓和大臣們商議對策。司徒王允提出廢止五铢錢,改鑄小錢,以度難關。太尉趙謙和司空種拂強烈反對,(五月,司空荀爽病逝,光祿大夫種拂繼任司空。)認爲此舉雖可解燃眉之急,但後患無窮。九卿諸卿等大臣們反應不一,有的贊成,有的不贊成。馬日磾、蔡邕等人爲了阻止此事,聯合一幫反對廢除五铢錢的大臣連番上奏勸谏,甚至到相國府以死相谏。
董卓當然知道廢除五铢錢的後果,但目前關中的危機如何解決?要想讓大家買到糧,吃飽肚子,就要更多的錢,但上林三官鑄錢的速度遠遠跟不上糧食漲價的速度,唯一的辦法就是改大錢爲小錢。董卓想,此時長安如果亂了,李弘趁機打進來,自己就完了,先把這陣子度過去再說吧,反正知道鑄小錢危害社稷的也就是這些門閥士族和朝中的大臣們。這些人大部分都有錢,有的門閥家裏還堆滿了糧食,不愁吃不飽,而且這些人中間還有不少人持贊成态度。
廢止五铢錢之議就在大臣們的争論和董卓的堅持下通過了。
六月底,天子下诏,廢止五铢錢,改用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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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