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完袁紹的話,一個個心裏沉甸甸的,屋内的氣氛顯得非常壓抑。
“骠騎大将軍李弘怎麽說?他對此事可有明确的态度?”盧植小聲問道。
“我和冀州府的審配審大人剛剛從雲中行轅回來。”陳琳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到了懷城,骠騎大将軍的軍隊也到了河東,這就是骠騎大将軍的态度。”
陳琳把雲中之行簡要說了一下。審配花了一夜的時間意圖說服骠騎大将軍,但終究沒有成功。骠騎大将軍最後給我們的答複是:各地州郡起兵讨董嚴重危害社稷,奉勸諸位放棄兵甲,另謀他策。骠騎大将軍這句話既沒有說我們起兵讨董是叛亂,也沒有正面說他要支持董卓,所以我們認爲骠騎大将軍可能還在觀望中,尚沒有做出最後定策。這說明什麽?說明他爲了保住北疆、行割據之實,已經徹底背叛了大漢,完全不知道還有忠心報國這件事。他和董卓一樣,都是傾覆我大漢社稷的禍國之臣。此人将來對大漢的危害,将百倍于董卓,此人不除,我大漢永無振興之日。
辛評點頭道:“孔璋言之有理。李弘是個蠻胡,除了打仗什麽都不懂,這種人恃功自傲、驕縱枉法、眼裏根本就沒有禮法二字,一旦掌權,必将禍國殃民。看看他這幾年都做了什麽?西涼肅貪殺貪,并州招撫蟻賊,逼迫先帝改變祖制開放鹽鐵經營,領大軍南下威脅天子和朝廷答應讓他督領北疆州郡,在大漢爲難之際不但不體恤民情反而窮兵黩武勞師遠征塞外,如此種種,讓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對大漢忠心耿耿的戍邊大将,而是一個殘暴、血腥、野蠻、貪婪、權欲極強的暴虐禍國之人。”
“這次他對我們都說了什麽?兩個字,錢糧,他既要錢又要糧。我看他不是要錢糧,而是看上冀州這塊肥肉了。出兵讨伐董卓是鏟除奸佞爲國除害的正義之舉,他不但拒絕參加,竟然還以此要挾我們。他還是大漢的骠騎大将軍嗎?他大概已經忘了是誰讓他成爲骠騎大将軍的?我看他就是一個狼心狗肺、背主賣國的胡人。他無視奸佞禍國,一門心思想着自己的北疆,一而再再而三提到回遷災民。這怎麽可能?青兖徐三地已經流民成災,暴亂在即,他還要回遷災民,這不是禍亂大漢是什麽?居心叵測,居心叵測啊。冀、兖,青、徐四州假如同時陷入戰禍,大漢社稷就成了李弘的囊中之物了。”
郭圖接着說道:“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主動出擊,以形成破釜沉舟之勢,逼迫李弘迅速做出選擇。在今日危局之下,李弘要想确保北疆,隻有和我們聯手攻擊董卓這一條路。至于北疆災民回遷一事,我們不會答應。不僅僅我們不答應,就是冀州牧韓馥韓大人,他也不會答應。如今讨董大軍的糧饷大部分都要靠冀州調撥,他哪有多餘錢糧去安置災民?”
“屯田一事就更不要說了。北疆屯田是爲了戍邊,冀州屯田是爲了什麽?難道我們田地多得足夠施舍給那些下賤的刁民了?冀州的田地到處都是,荒蕪的原因是因爲沒人耕種。那些流民災民不願回家,他們甯願抛棄土地,甯願易子而食,甯願去搶去叛亂,也不願去辛勤耕種。大漢的百姓這幾年已經給蟻賊同化了,變得血腥而兇殘,他們的良知已經徹底泯滅了。對待這種人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把他們殺怕了,殺幹淨了,他們自然也就聽話了。”
“把災民留在邊疆對大漢有百利而無一害。災民沒有食物,他們就要暴亂,就要去搶,就要去殺胡人,搶胡人的牲畜,這樣好啊,他們互相殘殺,死得越多越好。災民也罷,胡人也罷,都是危害我大漢社稷的根源,他們要是死絕了,大漢也就安穩了。”
許攸、荀谌、逢紀等人也紛紛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在他們看來,李弘目前并沒有條件讓長城以北的數萬北疆主力南下參戰,一來大漠和邊郡需要駐軍戍守,二來李弘糧饷不足,無力支撐十幾萬大軍。今年初如果不是北疆早有準備,從各地收購了大量的糧食,北疆現在已經岌岌可危、自身難保了。三來董卓的糧饷也難以爲繼,李弘的大軍南下的越多,董卓就越困難。雖然李弘和董卓看上去兵力強悍,氣勢洶洶,但其實他們不堪一擊,擺下的就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空架子。隻要讨董大軍發起淩厲攻擊,李弘和董卓必定驚恐不安。尤其是心懷叵測的李弘,他有什麽理由要冒着北疆盡失的危險幫助董卓?有什麽理由要在自己輝煌的戰績上抹上一層厚厚的污穢?
現在對李弘和董卓來說,擔心的應該是讨董大軍抱着玉石俱焚的決心誓死要戰,而對讨董大軍來說,擔心的卻是自己的後方和彼此間的誠信。各州郡如果不能齊心協力,讨董大業勢必要功虧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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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植安靜地坐着,耐心地聽着各人的意見,一直沉默不語。
袁紹問道:“先生對我們的應對之策可有什麽意見?”
盧植看看衆人期待的目光,微微一笑,“諸位知道豹子在百獸之中,最可怕的什麽?”
“豹子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它的強悍,而是它的耐心。爲了捕獲一隻獵物,它可以在一棵樹上悄無聲息的隐藏數天。”盧植非常贊賞地笑道,“豹子捕獵的進攻方式主要是在夜間進行偷襲,一擊必中。李弘就是這樣的人,他非常有耐心,最擅長夜間偷襲,從無敗績。我聽說李弘這個鮮卑名字是慕容風替他取的。慕容風這個名字取得貼切,由此也可見慕容風的識人之明和超人智慧。”
“豹子失去記憶後,就象一個嬰兒,什麽都不知道,這時,黑鷹部落的勇士鐵狼開始教他如何生存,慕容風開始教他如何打仗,但李弘是個失去記憶的人,他不是嬰兒,也不是胡人,所以他最後還是殺回了大漢,并且非常意外地成就了自己的一番功名。他是個很奇怪的人,一個融合了漢、胡兩族之長的天才。”
“我說這個話的意思是勸告你們,不要小瞧李弘,李弘絕不是董卓。董卓是個武人,是個驕橫而自不量力的武人。李弘雖然也是個武人,但他是個強悍而陰狠的武人,他極富耐心和極其擅長捕捉時機,這一點,請諸位務必小心提防。”
大家既然知道了豹子的長處,那就要針對豹子的長處下手,讓他的長處變成短處,這樣捕獵者就變成了獵物,而獵物卻變成了捕獵者。
如何讓豹子失去耐心?很簡單,隻要我們比他更有耐心就行。北疆災民已成禍患,而京畿一帶的流民還在蜂擁入晉,李弘已經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了,他如果在春耕前不把滞留在長城以北的數百萬災民和民夫,還有逃難到河東的流民全部解決了,北疆必然陷入混亂。北疆一亂,今年的春耕怎麽辦?屯田怎麽辦?戍邊怎麽辦?生存怎麽辦?
現在最着急的其實不是董卓,也不是我們,而是李弘。我們的骠騎大将軍此時就象一隻餓極了的豹子,帶着滿身的傷痕,靜靜地趴在北疆的皚皚白雪裏,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獵物失去警惕,然後成爲他的一頓美餐。這個獵物不是董卓,而是我們。
北疆一連南下六個将軍,這個氣勢好大,把我們吓倒了,我們要主動出擊了,但諸位想過沒有,當我們失去耐心的時候,是不是同時也失去了警惕?
阻止他膨脹勢力,防止他養好傷口,這的确沒錯,但要看什麽時候。我們一旦成了他的獵物,喪失了所有的主動和優勢,那時我們不但無法阻止他膨脹勢力,還幫助他養好了傷口。當一隻強壯的豹子雄踞于北疆的時候,我們就再也沒有殺死它的機會了。
盧植說完之後,緩緩站了起來,“今天我到這裏來,是兌現我對太傅大人的承諾。我和太傅大人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事應該由你們來處理了。”
“先生……”袁紹急忙站起來,吃驚地問道,“先生不留下來幫助我們?”
“長平公主已經北上入晉,骠騎大将軍很快就會南下。”盧植拱手說道,“我已經老了,幫不上什麽忙了。我要回家鄉涿郡去,葉落歸根嘛。就此告别,願諸位同舟共濟,早日振興大漢。”
袁紹等人極力挽留,盧植不從。袁紹無奈,隻好送他出城。袁紹又送了許多财物,但盧植堅決不受,打馬離去。
望着漸漸遠去的背影,袁紹仰天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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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酸棗。
曹操帶着五千人馬趕到了。
袁紹早在去年十二月的時候,通過張邈找到了躲藏在陳留郡己吾城(今河南省甯陵縣)的曹操。曹操逃離京城後,在中牟城被抓住了。中牟縣府的主薄任峻認識他,極力勸說縣令楊原把他偷偷放了。曹操僥幸脫險後,不敢回家,悄悄躲到了朋友衛茲的家裏。衛茲是陳留郡的孝廉,家住己吾。曹操的老家沛國谯縣盛傳他已經被董卓抓住殺了,他家的門客私兵聞訊之後要離開,他的夫人卞氏極力勸說,這些人才勉爲其難地留了下來。
袁紹寫了封書信給曹操,叫他召集義兵,一起讨伐董卓匡正漢室。曹操正愁沒出路,接到袁紹的書信後,大喜過望。此時,三公檄文已經遍告天下,曹操也不怕被董卓抓了,立即在衛茲的資助下,就近在己吾城募兵,同時派人回老家報信。曹家的人聽說曹操還活着,當真是喜從天降。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曹仁的弟弟曹純、門客史渙随即帶着一千多家丁私兵火速趕到己吾會合曹操。
過年邊上,募兵難度之大可想而知,一個月下來,曹操連兩千人都沒有湊齊。帶這麽點軍隊到酸棗會合各州郡兵馬,曹操覺得很沒面子,所以他遲遲沒有出發。雖然張邈催了好幾次,但曹操以各種借口一拖再拖。袁紹以爲曹操行動遲緩的原因是因爲沒有官職,所以他立即以“承制”的名義,拜曹操爲行奮武将軍。
曹操無奈,隻好帶着兩千人馬上路了。就在他爲兵力短缺的事一籌莫展的時候,中牟縣的任峻來了。
中牟位于河南尹的東端,緊鄰兖州的陳留郡,如果交戰,這裏肯定是戰場。中牟嶺楊原既不願意聽董卓的助纣爲虐,又不願意冒着生命危險參加讨董大軍,左右爲難之下,他幹脆棄官而逃了。主薄任峻和縣尉張奮商量了一下,随即帶着三千兵馬往酸棗而去,準備參加讨董大軍。兩人官職小,到了酸棗肯定要投靠一個人,否則三千人馬的生存是個問題。兩人正商量着,遇到曹操了。
曹操看到救命恩人,當然要大力感謝,而任峻看到曹操現在是行奮武将軍,官職非常大,于是毫不猶豫,帶着三千人馬就投了曹操。曹操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咧開了。這真是天下掉下一個金蛤蟆,正好砸在他頭上。
到了酸棗大營,曹操很不痛快。站在轅門外迎接他的隻有陳留太守張邈,督領酸棗大營兵事的東郡太守橋瑁和其他州郡官吏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夏侯淵張嘴就罵,這不是狗眼看人低嘛,好歹大哥也是個秩俸兩千石的代理将軍。
張邈一眼就看出曹操的不快,急忙解釋道:“孟德啊,事情有變化,橋大人和其他幾位大人正在大帳軍議,所以……”
“孟卓兄,出了什麽事?豹子打來了?”
“青州蟻賊暴亂,焦大人已經撤兵返回臨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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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