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古以來,人們對土地極爲崇拜,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得封土立社。一般二十五家置一社,每社立社壇一所,用來祭祀土地神後土。祭祀活動分春秋兩社,春社一般在春分前後,向土地神祈求豐收,也叫春祈,秋社一般在八月十五谷物成熟前後,是爲了感謝土地神的賜予和庇護,又叫秋報。
就在春社這一天,呂布軍中的一個屯長帶着一屯人馬自轘轅關向南巡視,到了豫州地界的嵩山腳下陽城附近時,正好遇上一個村莊的百姓在舉行祭祀活動。這個屯長大爲興奮,立即命令士卒殺人搶劫,男的被砍頭,女的被淫掠,糧食财物被抄沒,房屋被燒毀,然後一行人高奏凱歌回來報功。董卓聞訊後怒不可遏,立即派人到轘轅關,以違反軍律爲名,把那一屯人馬全部殺了,呂布也被抓到京城問罪。
這事本來很正常,自從各地州郡舉兵叛亂後,互相燒殺擄掠的事經常發生,袁術的前鋒軍就曾數次沖到河南尹地界殺人搶掠,而北軍在京畿一帶借口征收錢糧更是肆無忌憚,所犯惡行罄竹難書。爲什麽西涼将領和他們的部下違反軍律就沒事,到呂布這裏就成了十惡不赦之罪?呂布想不通,當堂就頂撞董卓,“胡轸縱容部下殺了那麽多京中門閥權貴,爲什麽他不但沒罪,反而立了軍功?李傕在郊外陵園幹什麽?他又該當何罪?我的部下不過到豫州殺人搶糧而已,難道這也該死?”
十裏長亭下,徐榮靜靜地聽着呂布的傾訴,神色凝重。
呂布憤怒地揮手說道:“洛陽動亂,大将軍被殺之後,北軍就被董卓控制了,我們這些外地兵馬也被董卓并入了北軍。董卓對西涼兵好,軍饷高,軍備齊全,我能理解,那是他的根基,他非常照顧原來的北軍和西園軍将士,這我也能理解,他需要這些人爲他穩定洛陽,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他爲什麽對我并州兵、河内兵這樣刻薄,還有毋丘毅大人的丹陽兵,我們這萬把人不但軍饷折半,就連軍備都是西涼兵淘汰下來的舊東西,他董卓也欺人太甚了。”
“我不搶錢搶糧,我手下一萬多人吃什麽?喝什麽?我率部南下太谷、伊阙、轘轅三關後,董卓就給我送了一次糧饷……”呂布眼眶一紅,聲音有些哽咽,“今年天氣格外冷,年後的那場大雪鋪天蓋地,一百多個老兵就這樣凍死了。”
徐榮歎了一口氣,伸手拍拍呂布的肩膀,小聲安慰了兩句,然後說道:“軍内派系林立,互相争鬥很正常,哪裏都有,北疆也有。骠騎大将軍雖然頻繁整軍換将,但這種争權奪利的事還是經常發生。骠騎大将軍好就好在不偏心,對誰都一樣,所有這種矛盾相對要小一些。相國大人估計太偏袒西涼兵了,所以助長了他手下驕橫霸道的氣焰,但他本人未必對你們不好,有些事可能是他部屬幹的。”
“你現在也是統軍将領了,手下有一萬多人,凡事都要爲他們着想,因此,你說話做事要策略一點,尤其是對相國大人,不要頂撞,要多解釋多陳述自己的難處,要想辦法打動相國大人。你激怒了他,對你本人來說最多損失一條命而已,沒什麽大不了,但對你一萬多部下來說,就是一場厄運了,所以……”
呂布高昂着頭顱,目露凜冽殺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做不到。他殺了丁大人,這個仇我遲早要報。”
徐榮暗自驚駭,看着呂布半天沒說話。
“我知道自己脾氣不好,這樣下去我也無法報仇,但大人今天這番話我記住了,謝謝大人。”
徐榮猶豫了一下,說道:“你現在受命于朝廷,節制于相國大人,我無法幫你,但值此國家危難之際,還是請奉先以國事爲重,先把個人恩怨放在一邊,不要因小失大。”
呂布躬身說道:“大丈夫立身存命,有所爲有所不爲,我呂布雖是一介武夫,但報國之心矢志不渝,請大人放心。”
徐榮欣慰一笑,接着問道:“文遠還好嗎?”
呂布搖搖頭,忿然說道:“相國大人先是讓他做了一個六百石秩俸的北軍軍侯,有職無權,現在又拜他爲校尉,領軍跟在我後面。他想回北疆,但被我留下了。兄弟一場,他總要幫幫我。”
徐榮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在一起,哪裏都去得。這一陣子的确很困難,挺過去就好了。如果你們将來得意了,就抽空到北疆來看看,如果不如意,你們就回來,北疆畢竟是你們的故土嘛。”
呂布感激地再次躬身謝道:“骠騎大将軍和大人,還有子龍将軍的恩情,我這一輩子都難以報答了。如果大人有用的着我的地方,隻要說一聲,我呂布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徐榮搖搖手,頗爲動情地說道:“想想戰死在雁門關的将士,我們能活下來已經很幸運了。我隻要你好好地活着,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
呂布心神震顫,霎時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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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北疆。
接連幾場暴雪終于引發了大雪災,北疆諸府最擔心的事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邊郡上的災民因爲饑寒交迫而死去的人越來越多,大漠上的牲畜也因爲耐不住嚴寒和缺乏草料而逐漸死去。爲了赈災,骠騎大将軍李弘下令緊急征調河套地區的十萬屯田兵、大漠上的三萬駐軍步卒、邊郡的兩萬駐軍步卒,以十五萬大軍的力量投入救災。陰山南北兩麓,到處都是漢軍忙碌的身影。糧食和各類救災物資源源不斷地從河東、晉陽運到塞外。同一時間,河東也陷入了流民的狂潮。
骠騎大将軍府臨汾行轅的李玮不得不仰天長歎,他雖然未雨綢缪,搶在過年之前囤積了大量的糧食準備用于後三年的應急,但轉眼之間,河東和晉陽的十幾個大庫就被搬得一幹二淨了。他欲苦無淚啊,明年怎麽辦?叛軍和朝廷對峙,這仗如果打起來,明年就是有錢都買不到糧食了。他在給李弘的書信中哀歎道,我大漢這幾年年年災異,生靈塗炭,已經非人力所能挽救,這是天要亡我大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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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雪原大議之後,骠騎大将軍李弘先後送走了北疆幾十位諸軍将領、諸府長官和胡族諸王,獨獨留下了彌加、柯比熊和阙昆。在彌加這位長輩的主持下,李弘把風雪娶進了自己的帳篷,幾年魂牽夢繞的心願終于得償。晚上,大家開懷暢飲的時候,趙雲對李弘說,上次大人娶小雨夫人的時候,也就是這些人,都是你盧龍塞和幽州的戰友,結果其他人碰到一個罵一個,都說你偏心,看不起他們,結果你這次還是這樣。李弘傷感地搖搖頭,指着坐在旁邊的老拐道,不一樣了,許多人都不在了,盧龍塞就剩我們這些人了。老拐眼睛紅紅地說道,大人,哪裏不死人?哪個人不會死?能死得轟轟烈烈,這是幾代修來的福氣,也是高興事。來,喝酒,這碗酒算是老伯的,我代他喝了。老拐大口大口地吞着烈酒,淚水悄然滴落。
年前,李弘看到風雪的身體漸漸好轉,而從洛陽傳來的消息又越來越緊張,随即決定帶着中軍離開大漠。小王弧鼎和棄沉要跟着李弘一起南下,被李弘嚴詞拒絕了。李弘說,你們跟着我好幾年了,也該過點安穩日子,你們當真要陪我死在戰場上嗎?你們隻要好好活着,我心裏就高興。如果有仗打,我又打不過别人,我就來喊你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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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那天,大軍趕到了高阙。駐防高阙的穆斯塔法非常興奮,吃飯的時候總是纏着李弘要從軍。他現在是日逐王劉冥的手下大當戶,算是領軍的匈奴高級将領了,但穆斯塔法不願意,他已經沒有至親的族人了,身無牽挂,他想象金日磾(mi di)一樣,建下赫赫功勳名揚天下。(金日磾是孝武皇帝朝的大将,托孤大臣。原來是匈奴休屠王太子,被骠騎大将軍霍去病俘虜後押到長安養馬,後來成爲孝武皇帝朝的一員悍将,深爲孝武皇帝信任。)李弘笑着說,我現在有二萬名會騎馬的北方壯士,如果你能把他訓練成一支可比匈奴人的鐵騎,你就是我北疆軍中的校尉,将來有機會,你一定能入朝爲官,成爲大漢國第二個金日磾。穆斯塔法大喜,當即應承。
李弘立即把衛峻雷子喊了來,叫他們立即從災民中征募二萬青壯組建第一支名副其實的漢軍鐵騎。骧武中郎将衛峻是這支鐵騎的主将,雷子和穆斯塔法爲副,駐軍地點就在烏拉爾山下、楊樹湖畔(今烏梁素海)。李弘對衛峻雷子說,這兩萬青壯可帶家眷同行。這些鐵騎士卒和家眷在匈奴人的幫助下于楊樹湖籌建牧馬苑,爲大軍養戰馬,争取自己養活自己。沒有地種,就改畜牧吧,人總要想法子生存下去。這支鐵騎士卒平時養戰馬、訓練、畜牧,以牲畜代替軍饷。
度遼将軍趙雲領一萬騎駐軍五原。這一萬騎目前主要是匈奴人和羌人,而留在大漠裏的一萬風雲鐵騎主要是烏丸人和鮮卑人。大漠上的風雲鐵騎将在開春後擴建到三萬,其餘兩萬鐵騎由胡族諸部提供。按照司馬朱穆的駐防方案,陰山以南要保留兩萬鐵騎,度遼軍爲一萬,新建一萬,但李弘臨時修改了,他命令衛峻新建兩萬鐵騎。趙雲準備向李弘告辭的時候,李弘卻叫他一起到雲中大營去,說另有要事安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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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李弘接到了天子聖旨,天子要求他速速南下平叛。李弘看都沒看,随手就把聖旨丢給了田疇,“收起來。董卓現在越來越不象話了,名爲社稷,實則爲他自己。他爲什麽不能主動退回長安?他退回長安了,這社稷還有什麽危險?還有袁紹他們,起兵造反就是造反,還給自己臉上貼金,說什麽鏟除奸佞,那奸佞就是他們自己。打仗的時候都是一群窩囊廢,争權奪利的時候比誰都跑得快。”
田疇傷病初愈,臉色蒼白,他遲疑道:“大人不打算南下了?”
“時機還沒到。”李弘冷笑道,“等他們焦頭爛額、沒辦法收拾了,我再南下。要殺,就殺個幹淨。老虎不發威,他們還以爲我是病貓。一幫禍國殃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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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下,雲中大營。
趙雲看到蔡琰,驚喜萬分,竟然非常失态地沖上去,一把抱住了,好象生怕蔡琰飛掉了一般。蔡琰一張臉漲得通紅,又喜又羞,但抱着趙雲的那雙手,卻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站在軍帳門口的朱穆失聲笑道:“子龍,那可是蔡先生的女兒,你可不能失禮,違反軍律是要掉腦袋的。”
趙雲抱着蔡琰轉身對朱穆興奮地叫道:“她是我夫人。”
朱穆搖頭大笑,“子龍瘋了,子龍瘋了。”
徐榮的南下震撼了京畿,所有人都知道骠騎大将軍堅決站在了朝廷一面支持董卓。衛閥以最快的速度答應了筱岚提出的所有條件,包括退出軍械作坊的經營。作坊是由骠騎大将軍府和衛閥共同所有,骠騎大将軍府負責經營制造,而衛閥僅負責投錢和拿取收益。有關屯田和赈災物資的供應,衛閥也讓出了很大一部分,僅負責供應其中的三成,其他七成都有其他商賈供應。爲了表示道歉和合作的誠意,衛閥家主親自到臨汾和筱岚商談,而且還一次捐助了五千萬錢的糧食和物資。長安徐陵緊随其後,把晉陽軍械作坊的經營制造權也讓了出來。
筱岚并不滿意,談了一天後,以身體不适爲由,不談了。衛閥很着急,四處托人打探情況。一個商賈告訴衛閥,說北疆有位将軍去年就看上了蔡先生家的女兒,但因爲要出塞打仗,提親的事就耽誤了。聽說骠騎大将軍知道河東衛閥和蔡先生成爲親家後,大發雷霆,因此……
衛閥家主衛逐大吃一驚,幡然醒悟。他很爲難,親家可是名震天下的蔡邕,自己毫無理由的毀婚,不但敗壞了衛家聲譽,更連累了蔡邕的清名。他急忙打聽那位将軍是誰,如果那位将軍家中已有妻室,這事可能還有回旋餘地。結果打聽的結果讓衛逐又大吃一驚,對方竟然是北疆第一悍将,大漢國最年輕的将軍趙雲。衛逐又急又怕,病倒了。父親病倒了,兒子衛徹當家,他倒是雷厲風行,一面在河東大肆散播骠騎大将軍恃強淩弱逼人爲妻,一面派弟弟衛固急赴洛陽向蔡邕說明毀婚的原因。
衛閥和蔡家的婚約解除了,筱岚的病也好了,雙方的商談順利結束,衛閥的危機安然度過。
蔡琰偎在趙雲懷裏,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趙雲擔憂地說道:“先生能答應嗎?”
“許伯伯給我起了一卦。”蔡琰眉開眼笑,鮮紅的小嘴湊到趙雲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趙雲劍眉微皺,不以爲意地笑道,“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這話你不信也罷,但先生最好能信,這樣我就能娶你了。”
趙雲和蔡琰到中軍大帳要拜謝李弘,李弘急忙攔住,他笑着對蔡琰說:“小雪是我搶來的,筱岚也是我搶來的,我就不信搶不到你?不要說是衛閥,現在就是天子要你,我也敢搶。”趙雲和蔡琰目瞪口呆。
“子龍,你在雲中陪陪文姬,度遼軍就交給揚烈中郎将楊明。過一陣子,我們可能要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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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配來了,同行的還有清秀儒雅的陳琳。
李弘聞訊之後,親自趕到轅門外迎接。審配和陳琳大爲感動,兩人要大禮磕拜,被李弘笑着阻止了,“正南兄,四年多了,你還好嗎?”
審配笑道:“沒什麽好不好,混一天是一天。每次聽到你打了勝仗,我就邀請幾個朋友到家喝喝酒,聊聊天,跟他們吹噓說,這個豹子你們認識嗎?哦,你們不認識,可我認識,我們是朋友,我這條命就是豹子救的。”
李弘大笑道:“正南兄還記得我離開冀州時,你對我說的話嗎?”
審配笑臉上閃過一絲憂色,“當日我隻是勸你對他多加防範,凡事小心一點,無論如何先把命保住,誰知道他現在竟然成了禍國之臣。”
李弘搖手笑道:“正南兄說過了。今天我們不談國事,隻談家事,走,走,先到我的軍帳喝點酒去。沮大人還好嗎?”
審配搖搖頭:“我很長時間沒看到他了?”
“怎麽,你們不在州府任職了?”
“不在了,我們早就回家了。”審配落寞笑道,“楊奇大人到任後,我們因爲政見不和,都回家了。”
“現在呢?韓馥大人到任後,你們是不是都回來了?”
“沒有。”審配勉強一笑道,“今天我能來,主要是因爲你我關系特殊,韓大人需要我出面,所以……”接着他揮揮手,“算了,算了,不說了。文醜、張郃、高覽,他們在不在這裏?”
“實在不巧,他們随麴義将軍南下晉陽了。”李弘遺憾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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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