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朝天原。
車騎大将軍李弘率軍駐紮于朝天原。奮威将軍鮮于輔、揚烈将軍張燕、漢北郡太守田豫、車騎大将軍府從事中郎餘鵬、尹思奉命趕到朝天原大營議事。
建威将軍徐榮、厲鋒中郎将趙雲相迎于轅門之外。大家互相問候了一番,徐榮焦急地問道:“金雪原大營的幾位老醫匠可都到了?”
“我們帶來了最好的醫匠,最好的藥材。”鮮于輔說道,“我已經派快騎到雲中、晉陽兩地征調更高明的醫匠了。夫人的病很嚴重嗎?”
徐榮和趙雲黯然點頭。鮮于輔搖頭歎道:“但願夫人不要出事,否則大人哪有心思處理北疆事務,現在北疆……”
“北疆情況不好嗎?”徐榮問道,“洛陽那邊怎麽樣?”
“麻煩,許多麻煩。”鮮于輔一邊走着一邊搖手道,“軍隊,民夫,胡人,糧草,晉陽,河東,幽州,冀州,洛陽,麻煩太多了。”
“仲淵那邊可有什麽好消息?”
“洛陽最近很亂,仲淵到洛陽去了。現在主理臨汾行轅事的是筱岚,她正在處理河東的事。”
趙雲和張燕、田豫三人走在後邊。趙雲問,麴義、閻柔和顔良等諸位将士的傷勢怎麽樣?田豫說,諸位大人都在金雪原大營治療,張震、楊明,段炫三位大人傷勢較重,估計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其餘諸将都在痊愈中。由于傷兵太多,醫匠和藥材嚴重不足,鮮于大人已經從雲中和晉陽兩地緊急征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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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站在大帳外迎接衆人。
李弘很憔悴,滿臉的胡須因爲長時間沒有修理顯得非常淩亂,長長的頭發随意披散着,一雙眼睛略顯紅腫,但眼神還是那麽淩厲,看上去威猛而不羁。鮮于輔等人急忙上前見禮,李弘笑道:“能再看到你們,就說明我還活着。活着好啊,想想那些戰死疆場的兄弟,我算是很幸運了。”
鮮于輔歎道:“大人太累,應該好好歇歇了。”
李弘一邊招呼大家進帳,一邊說道:“我找你們來,就是想問問,是不是可以讓我歇一段時間?”
“大人恐怕沒有時間歇息。”田豫說道,“北疆的麻煩事越來越多,急需大人定策解決,大人最好還是盡快回到雲中主掌北疆軍政。”
李弘皺眉道:“目前我還不能回去,遠征大捷的事暫時也不能急報朝廷,有些事我們必須要往後拖一拖,等朝廷把答應給我們的糧饷軍械全部送到了北疆,我們再報捷。如果沒有這些錢糧,流入北疆的災民和這百萬無家可歸的民夫今年冬天怎麽過?我要靠這批錢糧救急啊。秋收怎麽樣?”
“收成不錯。”鮮于輔說道,“趙岐大人和張澤(張白騎)大人來書說,民屯和軍屯今年都有餘糧了。隻是北疆災民多,河套地區和常山中山兩國的屯田人口太多,這些餘糧根本不夠應付。不過大人也不要過于擔心,由于仲淵提前派人到各地州郡購糧,甚至連益州都派人去了,所以很快就有大量糧食運到北疆以解我們的燃眉之急。”
李弘笑道:“有仲淵在河東給我們籌備錢糧,北疆可保無憂。最近有他的文書嗎?遠征大捷的事是否告訴他了?”
“本月初,仲淵去洛陽了,現在在河東主理行轅事的是筱岚。”鮮于輔憂心忡忡地說道,“洛陽和河東都出事了。”
十月,天子在京畿和部分州郡頒布告缗(min)令後,由太尉董卓主持告缗事,派遣到各地主持告缗的官吏和北軍鐵騎驕縱枉法,濫殺無辜,他們無視大漢律法,肆無忌憚地捕殺商賈,抄沒錢财宅院和田産,最後此事愈演愈烈,終于牽連到各地的門閥士族,許多權貴的宗室門生弟子遭到了抄殺。朝中大臣忍無可忍,乃聯名上書天子,勸谏天子立即廢止告缗令,追究違律者的罪責。告缗令剛剛頒布不可能馬上又廢止,但此事造成的另外一個重大後果卻讓朝廷措手不及。
由于大量捕殺商賈,引起了各地商賈的大逃亡,全國震撼,再加上後期又牽連到了部分門閥士族,造成了部分州郡的秋收受阻,賦稅無法及時收繳。頒布告缗令的部分州郡都是大漢國的富庶之地,土地大都集中在權貴門閥和富豪商賈手中。現在除了那些權勢顯赫的王公貴族和門閥世家,其他所有富豪商賈都死的死逃的逃,結果田地無人管理,秋收陷入停頓。雖然朝廷急令各地郡縣立即組織人力搶收,但賦稅入庫的時間肯定是要一推再推了。而沒有頒布告缗令的州郡由于商賈逃亡,秋收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賦稅收繳更因爲門閥世族富豪商賈們極力隐匿财産而銳減。
告缗令的頒布雖然暫時解決了遠征大戰所需的軍資,但極大的傷害了富商巨賈,造成了國庫賦稅收入的銳減和入庫時間的延遲,這讓朝廷各方立即陷入了無休止的争吵和指責之中。主持告缗事的太尉董卓受到了朝廷諸多大臣的彈劾,遭到了朝野上下一緻譴責。
車騎大将軍府長史李玮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天子緊急征召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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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東又出了什麽事?”李弘問道。
“李玮以大人的名義下令鹽鐵都尉謝明巡視北疆各郡,把他趕出了河東。”鮮于輔說道,“筱岚代理鹽鐵都尉事後,立即封查鹽鐵業,清理鹽鐵交易,把矛頭直接對準了河東衛閥和長安徐陵。這兩家巨賈控制了河東大部分鹽池鐵礦,他們隐瞞産量,擡高價格,欺騙鹽鐵都尉府,從中牟取了巨額錢财。河東衛閥還大肆賄賂北疆諸府官吏,甚至還和趙岐大人、蔡邕大人、雁門郭蘊大人做了親家,北疆所需的屯田和赈災物資大都由他提供,也就是說,河東衛閥幾乎掌控了北疆的命脈。”
李弘和徐榮面面相觑,暗自震駭。趙雲臉色一變,白淨的面龐上頓時湧出一絲驚愣。
筱岚爲此事數次登門拜訪,希望衛閥主動讓出一部分買賣,以減輕衛閥對北疆的潛在威脅,但衛閥欺她是一女流,不但沒有答應她的提議,反而鼓動河東的門閥世家以及部分富豪商賈,以中斷赈災供應和催要欠資來要挾筱岚,甚至還在河東造謠生事,說北疆也要馬上頒布告缗令了。這個消息一度引起了河東和晉陽商賈的恐慌,同時也激怒了筱岚,她一夜之間查封了衛閥在河東的所有鹽池和鐵礦。
“衛閥已經拜請趙岐、蔡邕、郭蘊等大人急書将軍大人。”鮮于輔說道,“幾位大人還上書朝廷彈劾朱俊大人,說車騎大将軍府被将作大匠朱俊的宗室門生所控制,北疆軍政爲一幫奸佞小人所把持,要求朝廷重責朱俊,讓朱俊召回自己的門生弟子,以免禍害北疆。”他看看餘鵬,餘鵬立即從鋪滿案幾的文卷上找到一卷竹簡遞給了李弘。
“這是幾位大人給你的書信。”鮮于輔爲難地說道,“他們對大人重用筱岚非常有意見,認爲女子……”
“好了,好了。”李弘搖手道,“筱岚才華出衆,這幾年在北疆做了許多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不能因爲她是一個女子就舍棄不用。仲淵對這件事有什麽解釋?”李弘也不看那份書簡,随手丢在了案幾上。
“仲淵沒有隻字片語,公定也不說話。”鮮于輔說道,“如今晉陽行轅和臨汾行轅關系極度緊張。”
“筱岚呢?筱岚可有書信給我?”
“昨天我們接到了筱岚的急書,筱岚已經抓人了。”鮮于輔苦笑道,“筱岚抓了衛閥的長子衛徹,安邑和解縣的縣令,還有河東府的長史桑羊桑大人。”
李弘頭一暈,失聲驚呼道:“什麽?她把桑大人也抓起來了?”
筱岚做事非常細密謹慎,沒有十分的把握,她不會輕易動手。”徐榮沉吟良久,緩緩說道,“此事給她去辦。衛閥飛揚跋扈,氣焰太嚣張了,他以爲北疆是洛陽嗎?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錢賺多了,瞎了眼了。”
李弘笑道:“好,就随她吧。急書筱岚,此事不要做得太過份,适可而止,達到目的就行了。另外告訴張白騎,叫他配合筱岚,筱岚就是要一萬兵,也要給她立即調過去。仲淵不在,河東就是筱岚說了算。”
這時趙雲站起來躬身說道:“大人,我先告退一下。”在衆人疑惑的目光裏,趙雲急步走了出去。
“子龍怎麽了?”張燕奇怪地問道,“我看他面色通紅,是不是生病了?”
李弘微微一笑,“他有點心事,出去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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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行,剛才你說冀州和幽州也有麻煩,什麽麻煩?”徐榮問道。
鮮于輔歎了一口氣,“多事之秋啊。”
袁紹出京後,沒有逃回家鄉汝南,而是到了冀州。冀州有許多袁閥的門生故吏,袁紹在他們的幫助下,四下聯絡自己的朋友,征募死士。上月朝廷下旨,以袁紹爲渤海郡太守。袁紹随即在渤海郡郡治南皮城大肆征募郡國兵。冀州太守韓馥到了冀州後,不但自己擴建郡國兵,還不遺餘力地幫助袁紹募兵,給他輸送錢糧,還甚至公開挪用朝廷用于冀州屯田的物資和錢糧,賤賣屯田州郡的田地。遷移到河間國、安平國、巨鹿郡和趙國四地的災民眼看冬天将臨,而屯田無望,随即向常山國和中山國逃去,還有一部分逃進了幽州涿郡,緻使這三郡的赈災形勢驟然緊張。
常山典農都尉府趙戬大人、常山國相田完、中山國相孔宣随即向行轅告急。大司馬、幽州牧劉虞向冀州牧韓馥告急。韓馥和劉虞關系不錯,答應給糧食,但他對劉虞說,朝廷今年撥給幽州的兩億錢賦稅估計是沒有了,冀州今年又受災又赈災還要奉旨屯田,賦稅又減收,早沒錢了,就連給撥給北疆的賦稅都沒有了。
劉虞大驚,幽州百姓和災民要過冬,要應付明年的日子,要給數萬邊軍支付軍資,他就指望這兩億錢了,沒有錢,他怎麽辦?劉虞派長史魏攸帶着自己的親筆書信日夜兼程趕到晉陽求援。趙岐二話不說,答應了。趙岐不是因爲劉虞是大司馬,是上官,而是因爲幽州的災民。這批撥給幽州的錢糧現在正在送往涿郡的路上。
“老大人是雪裏送炭了,可把我們害苦了。”鮮于輔哀歎道,“老大人的兒子趙戬(jian)怒氣沖天,連連急書将軍大人,不但告了他老子一狀,連帶把蔡大人都告了,就差沒有開口罵人了。”鮮于輔遞過趙戬的書信,“大人,常山和中山兩國災民爲患,回遷是不可能的,而且現在滞留在金雪原的百萬民夫也急需解決,所以,大人你看這事……”
“百萬民夫立即南下進入雲中大營。”李弘看了一下書信,擡頭對張燕說道,“飛燕,你帶着孫親、王當、于氐根、彭烈四營人馬随同民夫南下,先要保證他們吃飽穿暖。”
張燕點頭答應,“大人,那常山國和中山國的赈災怎麽辦?”這兩個郡國是黃巾軍的老家,張燕非常擔憂。
“你到了雲中大營後,立即拿我的軍令給公定,叫他以囤積的軍糧赈濟兩地災民。”李弘說道,“遠征結束了,我們可以節約大量的軍糧,下個月大軍還要回撤一部分到雲中,所以我們可以臨時給趙戬救個急。”
“那明年屯田春耕呢?”張燕追問道。
“如果仲淵在各地買的糧食都平安運回來了,我們不但可以度過眼前的難關,還能支撐很長時間。”李弘說道,“明年春天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向冀州回遷災民。如果韓馥推三阻四,你就帶兵把冀州的四個屯田郡國給我拿下來。他不屯田,我屯田,他不接受災民,我自己回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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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