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大漠,金雪原,車騎大将軍行轅。
自從九月中遠征軍主力從朝天原回撤之後,車騎大将軍李弘随即奉旨分封賞賜胡族諸王。受封的諸族部落大王有上谷白山烏丸黑翎王樓麓、彈汗山鮮卑舞葉王射墨賜、上谷烏丸白鹿王鹿破風、代郡烏丸飛狐王冉冉、羌族湟中王聶嘯、羌族先零王狂風沙、北部鮮卑王骞曼。諸族部落小王有恒祭、心狐、駱駝、射纓彤、射虎、鹿歡洋、弧鼎、棄沉、拓跋韬、木桃、木李等十六人,東羌首領旭葵也在其中。匈奴單于庭的左賢王劉豹、日逐王劉冥得到了重賞。胡族将士歡聲雷動,跪謝大漢天子的聖恩。
李弘随即召集漢北郡諸族大小王議事,商讨各部落領地的劃分和其他一些重要的兵事民事。由于李弘、鮮于輔和田豫等人準備充分,諸事考慮的也很周詳,議事進行的非常順利。雖然各部落王也有不滿的地方,但迫于大漢國強大武力的震懾,不答應也得答應。最後争論的焦點就是領地問題和軍隊問題。
各部落王不同意自己的族人全部遷出邊郡。冉冉、狂風沙、劉豹都說自己的族人在大漢邊郡已經生活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強行北遷肯定會遭到族人的強烈反抗。此事李弘已經事先得到了李玮的提醒,所以他和鮮于輔、田豫等人商量後,同意了諸部落王的要求,讓他們在六個邊郡各自保留一部分領地。
現在鮮卑主力還在燕然山,胡族鐵騎當然不能解散各回本族,但将來如果鮮卑主力被消滅了,鮮卑國也沒有了,那麽這數萬胡族鐵騎除了留下一部分做爲邊軍駐防外,其他的就要解散回家。爲了保證北疆的穩定,各族各部落肯定要在實力上保持平衡,所以李弘說,各部落在軍隊的問題上要遵從北疆兵制。
各部落王最擔心的就是軍隊問題。按照漢人的慣例,歸屬的胡人部落平常不允許有自己的軍隊,除非天子下旨征募,部落才能組建軍隊參加漢軍。西疆的歸屬羌人就是一個例子,由于他們疏于演練,部落的戰鬥力急劇下降。而臣服于大漢國的匈奴單于庭就不一樣,他們還保留有一定數量的鐵騎爲大漢國戍守邊塞,從天子旨參加大漢軍隊的征伐,所以匈奴人的鐵騎還是象過去一樣強悍。
白鹿王鹿破風問李弘道:“大人,北疆兵制是什麽?如果我們遵從北疆兵制,那我們是不是大漢國的臣民?如果我們是大漢國的臣民,那單于庭和鮮卑王庭是不是也是大漢國的臣民?”
鹿破風一語中的,李弘半天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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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李弘感覺最棘手最難解決的就是諸部落的隸屬和軍隊問題。鮮卑人、匈奴人、烏丸人和羌人都居住在邊疆大漠上,他們有的是大漢的藩屬,有的是大漢的臣民,各族的待遇不一樣可以解決,但軍隊的問題卻無法解決。藩屬胡族有自己的軍隊,而歸屬胡族依律不允許保留軍隊,這樣一來,大漠諸部落的實力如何平衡?實力不平衡,戰亂就難免。但要是讓大漠上的諸部落各自保留軍隊,沖突就更多,而且大漢内郡受到的威脅也會越來越大。目前單于庭和鮮卑王庭不可能同意歸屬大漢,除非把他們殺得象小部落一樣無法生存,否則在大漠維持上實力平衡就是一句笑話。
在大漢律和大漢兵制的約束下,李弘和部下們根本沒有解決的途徑,所以他們想了一個北疆兵制,他們試圖在保持各族友好相處、北疆穩定的大前提下,暫時放棄藩屬和歸屬的問題,直接解決北疆軍隊和駐防戍邊。但各族胡人在藩屬和歸屬、在保留和不保留軍隊的事情上和大漢國讨價還價了将近兩百年,這兩件事早已深入了他們的心裏,隻要不解決藩屬和歸屬的問題,他們就不談是否保留軍隊的事情。
由于胡人和漢人世代征殺,幾百年來彼此誰都不信任,仇恨在他們的心中熊熊燃燒。胡人迫于生存壓力不斷南下,而漢人因爲國力起伏,在很長時間内對胡人的南下也隻能采取打擊和和親并重之策。光武皇帝時,匈奴分裂,呼韓邪單于附漢爲藩臣,大漢國待以殊禮,位居諸侯王之上,置單于庭于西河美稷,任其保留軍隊,從此匈奴單于庭就成了居住在大漢境内的藩屬國。
匈奴分裂後,烏丸人趁機擺脫了匈奴的控制,在南匈奴歸附大漢後,他們也向大漢國臣服了。光武皇帝于是封郝旦等大小酋長八十餘人爲侯王君長,使其居住在幽、并二州的十個邊郡之内。烏丸人因爲勢小,他們的臣服和南匈奴有本質的區别,他們是歸屬胡人,也就是大漢國的臣民。
西涼境内的羌人也是歸屬胡人。武皇帝時,随着大漢對匈奴作戰的節節勝利,加之博望侯張骞打開了西域的交通,武皇帝随即采取了“隔絕羌胡”的策略,将大漢的軍隊開進了西域大漠和河西地區,并設置了酒泉、武威、張掖、敦煌四郡,西達玉門關,直接把羌人壓回到了河西和湟中一帶,使得他們與北方匈奴無法互通聲氣聯爲一體。武皇帝認爲羌人是一個弱小民族,無需像對待匈奴那樣軟硬兼施,所以直接把他們視作大漢臣民加以管制。
藩屬的地位和歸屬的地位有天壤之别,飽受大漢欺壓的羌人和烏丸人早就想擺脫這種爲人奴隸的悲慘處境,他們的首領也想成爲大漢的藩屬,享受王侯的待遇,所以他們不停的叛亂,他們最大的心願就是重返大漠,一是不再遭受漢人的蹂躏,二是可以得到成爲大漢藩屬的機會。但大漠上有強悍的北匈奴人,随後鮮卑人又雄起于大漠,烏丸人和羌人一直都沒有機會重返故土,直到這次大漢國遠征大漠,給了他們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他們終于回到了大漠,而且還擁有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大漠領地,那麽接下來他們想要什麽?他們想成爲大漢的藩屬,象匈奴人,象現在的鮮卑人一樣,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再遭受大漢國的欺淩和侮辱。
李弘雖然沒有想到鹿破風會一語說中要害,但他還是從容面對大帳内的諸部落王,笑着說道:“北疆兵制還在制定之中,等我們拿出了完整的兵制,我們再議。我大漢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希望各族能夠友好相處,北疆能夠長久穩定,所以諸位請放心,我大漢北疆兵制絕不會損害到各族的生存。現在,我們還是暫時撂置這個問題,先解決最迫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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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弘把白鹿王鹿破風請到了大帳。
兩人早年就認識,曾經并肩作戰殺退了拓跋鋒的入侵,最早的風雲鐵騎主力也是白鹿部落的勇士,所以李弘心裏對白鹿部落和鹿破風充滿了感激之情。李弘和他閑聊幾句後,問道:“你白天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你難道不是我大漢的臣民?”
鹿破風苦笑道:“大人,你我是生死與共的兄弟,我就說句實話吧,我是想做一個大漢的臣民,但在這大漠上,我就不能再做大漢的臣民了。我問你,你是不是想讓各族都不再保留大量的軍隊,就象我們在上谷的時候一樣?”
李弘點點頭。
“那匈奴人的單于庭呢?鮮卑的王庭呢?”
“鮮卑王已經淪落爲部落王,我當然不會讓他保留太多的軍隊,但單于庭卻要适當保留部分精銳。”
“那我們烏丸人和羌人就死定了。”鹿破風拱手說道,“大人還是讓我們遷回去吧。”
“你說說爲什麽?”李弘笑道,“如果理由充分,我就答應你。”
“鮮卑人遭此大敗,大漠上已經是匈奴人一家獨大。如果我是于夫羅或者劉豹,我就要想想大漠的将來,我是不是要重建昔日匈奴的霸業?”鹿破風說道,“匈奴人要重建霸業,我們就是他的敵人,他們會盡一切辦法殺了我們。我們沒有軍隊,怎麽和匈奴人抗衡?”
這個隐憂李弘早就想到,所以他立即問道:“那你可有應對之策?”
“大人不論是否擊敗魁頭和慕容風的鮮卑主力,以大漢目前的國力都無法占據整個大漠,将來的大漠局勢必然是南北對立。大漠北面是鮮卑人的東中西三部,大漠的南面是漢北郡,也就是說,大漠北面的鮮卑人即使臣服了,但他們還是我們的敵人,還會随時發動對我們的攻擊。”
“大人如果擊敗了魁頭和慕容風的鮮卑主力,最多不過給大漠南北兩方帶來十年的安甯,十年後,鮮卑人恢複了元氣,必定要再次南下圖謀霸業,所以,匈奴人不會再給鮮卑人任何機會,他們一定會在這十年内連續出擊,直到徹底占據北部大漠,到那時,大人還怎麽控制實力強勁的匈奴人?”
鹿破風繼續說道:“現在皇帝陛下分封了許多部落王,但我們烏丸人和羌人的實力實在不堪一擊。匈奴人爲了把大漢人從大漠上趕走,勢必要先殺了我們,以鏟除大漢的羽翼,然後再……”
李弘笑道:“我如果同意你們保留軍隊,那你們就變成大漢的藩屬了,我大漢的皇帝陛下未必會答應。”
“但我們已經回到了大漠,回到了故土。”
“但大漠現在已經是我們大漢國的疆域。”李弘說道,“你想成爲大漢的藩屬,保留軍隊,雖然可以暫時遏制匈奴人實力的膨脹,威懾北部大漠的鮮卑人,但對我大漢邊郡的威脅太大,各族一旦戰亂,我如何控制?”
鹿破風搖搖頭,無奈地說道:“大人還是慎重考慮一下吧。大漠的事要用大漠的辦法解決,大人要想穩定北疆雄霸大漠,需要的是武力而不是文字,大漢律和大漢兵制根本不适合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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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田校尉、朔方郡太守唐放來書,說河套屯田已經開始,諸事進展順利。
車騎大将軍府雲中行轅朱穆來書,說靈州、雲中、五原、高柳的四個互市正在籌建,大概再有一段時間即可投入使用,隻是目前出塞的商賈不是很多,還需要增加更多的優惠以吸引商賈前來經營。
車騎大将軍府晉陽行轅趙岐來書,說天子下旨,命令并州大量接受災民。現在冀州等地的災民越來越多,并州不堪重負,急需糧饷。這個月太原、上黨兩地的屯田區就要秋收,但他估計今年收繳的屯田餘糧要讓這些災民吃得一幹二淨。趙岐建議李弘盡早決斷,要麽堅守漢北郡,徐圖後策,要麽盡早找到鮮卑主力決戰,在最短的時間内結束戰事,以便騰出糧饷赈濟災民。
車騎大将軍府臨汾行轅李玮來書。李玮詳細說明了洛陽政局的變化,給李弘仔細分析了洛陽政局在未來幾個月可能産生的變化,李玮說,太尉董卓和太傅袁隗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董卓急于掌控權柄,行事越來越殘暴,面臨的危機也越來越大,而士人現在不但不幫助董卓處理國事治理國家,反而未雨綢缪,一個個忙于逼走董卓,搶奪國家權柄,所以未來幾個月的洛陽政局估計越來越亂,局勢将更加動蕩不安。
李玮催請李弘當機立斷,趁着現在糧草充足,立即率鐵騎北上,和魁頭、慕容風的大軍決一死戰。此戰無論輸赢,都能重創鮮卑人。隻要鮮卑人無力在短期内對漢北郡發起反攻,這仗就算打赢了。這樣一來,我們不但可以立即解決大軍糧饷随時斷絕的危險,還有充足的時間處理北疆的諸多棘手問題。
李弘和鮮于輔等諸将商議了很長時間,最後決定立即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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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