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洛陽。
前将軍董卓兵逼函谷關的消息傳到洛陽後,中官非常恐懼,趙忠和張讓等中常侍一面派人攜帶重金賄賂董卓,一面派人聯系上軍校尉曹操,同時齊聚長秋宮苦苦哀求太後。
太後從趙忠和張讓等人的意見,下旨拜前将軍董卓兼領涼州牧,主掌西涼軍政,命令他接旨後立刻返回涼州。
司隸校尉樊陵親自趕到函谷關會晤曹操。樊陵和曹操父親曹嵩是多年的故交,他是看着曹操長大的,兩家的關系非常密切。樊陵對曹操說,你祖父過去是大長秋、費亭侯,主掌皇宮,趙忠、張讓這些人都是你祖父的故吏。我和朝中許多大臣當日受你祖父的舉薦和提攜得以入朝爲官,也是你祖父的故吏,所以我們和趙忠,還有你父親,都屬于中官一系,這是事實。現在大将軍何進和朝中的一幫大臣要置中官于死地,假如中官一倒,我們這些人還能活多久?大将軍何進和太傅袁隗這些人能信任你、重用你嗎?現在你牢牢抓住西園軍的兵權,不就是擔心自己性命不保嗎?
“宮内的侯爺非常信任你,他們甚至把西園軍的實際兵權都交給你了。”樊陵說道,“上月車騎大将軍率軍南下威逼天子和太後要鏟除中官,你迫于京畿形勢帶領西園軍站在了何進一邊,此事侯爺們理解你當時的處境,所以都沒有怨怪于你。此次黃河以北已經沒有了車騎大将軍的威脅,你應該怎麽做?你不會再幫何進對付侯爺、許大人和我,還有你祖父的一些故吏,你父親的一幫老朋友吧?”
“伯父大人不要擔心,我抓住西園軍不放,當然不會是爲了對付宮内的侯爺和幾位伯父大人。”曹操笑道,“伯父大人回城後告訴幾位侯爺,此次隻要幾位侯爺能夠說服太後堅決頂住大将軍、太傅大人和朝中部分大臣的壓力,這洛陽的形勢馬上就會發生變化。”
樊陵驚喜地問道:“孟德,你是說袁隗那個老混蛋要對大将軍動手了?”
“對,伯父大人既然已經看出來了,大将軍心裏自然也有算了。”曹操捋須笑道,“不過太傅大人在中官未除之前是不會對大将軍動手的。太傅大人行事穩重,此時正處于肅清宮内中官的關鍵時候,所以他不會做出讓大将軍感到生命已經受到嚴重威脅的事。如果讓大将軍感到了士人對他的威脅,大将軍勢必要和中官互相妥協聯手對付士人,那士人就有滅頂之災了。”
“太傅大人最近和董卓在函谷關秘密見了一面,然後又悄悄趕到孟津和執金吾丁原大人、河内太守王匡大人密談了很長時間。”曹操低聲說道,“丁原的父親過去是袁閥的故吏,王匡是袁閥的親戚,東郡太守橋瑁是前太尉橋玄的兒子,橋玄和袁隗的關系你是知道的,那可不是一般的莫逆之交。還有從泰山募兵而回的騎都尉鮑信,他父親也是袁閥的故吏。回援京師的七路兵馬裏有四路和袁閥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這正是大将軍何進遲遲不願意把這些軍隊并入北軍的真正原因。”
“丁原已經快做了一個月的執金吾,但他至今沒有統領北軍,而他的軍隊也一直滞留在孟津,根本沒有到平樂觀北軍大營的意思。王匡已經是河内太守了,朝廷不催到他河内任職,他竟然也無意北渡黃河。橋瑁也是,前段時間洛陽無事,他應該回東郡了,但他借口陛下大婚執意留在洛陽不走。”曹操小聲說道,“這些人表面上看都是大将軍何進的人,但其實都是太傅大人手上的力量,他已經在暗中悄悄做好了對付大将軍何進的準備。”
“大将軍何進肯定清楚這一切。他要想獨掌權柄,控制洛陽,他首先就要把京畿一帶的所有軍隊牢牢地控制在手。北軍、南軍、西園軍、董卓的西涼軍,還有七路回援京師的兵馬,他都要完全控制才行。”曹操手捋濃密的胡須,眨眨一對精幹的小眼,輕輕說道,“伯父大人你看,現在大将軍何進手上隻有一萬北軍和張遼、張揚、毋丘毅的三路兵馬,南軍的虎贲羽林因爲是戍守皇宮的精銳,所以大将軍和太傅大人各自控制了一半,目前就剩下西園軍和董卓的西涼軍還在兩人的争奪之中。大将軍隻要穩住董卓,控制西園軍,他就能控制洛陽局勢,徹底掌控國家權柄。”
“所以……”曹操望着樊陵,一字一句地說道,“今日洛陽的危機,完全是大将軍刻意制造出來的。”
樊陵濃眉緊皺,臉顯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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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袁隗和袁紹、王允等人爲了逼迫大将軍誅殺中官,他們以大将軍的名義一面命令各州郡府衙捕殺中官親族,一面在河南尹和洛陽城内大肆捕殺中官,大将軍爲什麽遲遲沒有做出回應?他爲什麽不響應士人以雷霆手段誅殺中官?他爲什麽對袁隗和袁紹欺瞞他的行爲視而不見?他爲什麽縱容袁隗和袁紹假借各種罪名捕殺中官?”曹操冷笑道,“大将軍的縱容和士人的殺戮激怒了太後,她把中官又征召回宮了。中官再次入宮後,大将軍又幹了什麽?他命令虎贲中郎将袁術帶着虎贲羽林封鎖了皇宮,他聽從了袁紹的建議,暗中命令董卓率軍逼近函谷關。大将軍先是有機會殺中官,但他不殺,現在中官入宮了,他卻不惜和太後翻臉又要執意殺中官,爲什麽?大将軍和太後反目爲仇,這對大将軍有什麽好處嗎?大将軍是不是太愚蠢了?”
樊陵霍然驚醒,“大将軍這是在逼迫太傅大人讓步,以便讓他完全控制西園軍。”
“對,伯父大人說得對。”曹操得意地笑道,“太後和趙侯爺他們自始至終都是大将軍手上的棋子,而太傅大人和朝中的那幫大臣們以爲自己很了不起,以爲大将軍缺了他們士人就無法治理國家,他們根本看不起大将軍,結果大将軍步步示弱,把他們全部誘進了圈套。”曹操大笑道,“洛陽穩定的根本其實不是由誰掌控這京畿的十一萬大軍,而是朝堂上的權力平衡,這一點隻要不是白癡都能看得出來。中官一死,朝堂上就剩下了大将軍和士人兩大權勢,雙方爲了國家權柄,勢必要針鋒相對,鬥得頭破血流。這就象大将軍窦武死後的十幾年裏,中官和士人互相傾軋惡鬥一樣,但那是中官和士人都沒有控制軍隊,誰都奈何不了誰。現在不一樣,現在雙方手上都控制着軍隊,一旦朝堂上的權力紛争不能解決,雙方肯定要動用軍隊,所以這大亂是無法避免的。”
“大将軍不是白癡,他當然知道士人對權柄的渴望,他更知道維持朝堂上的權力平衡對國家穩定的重要,所以他不會殺了中官,他要用中官來牽制士人,用中官來達到自己完全控制京畿軍隊和攫取權柄的目的。”
“大将軍韬光養晦許多年,刻意隐藏自己的實力,結果朝堂上的權貴們都把他當作了一個平庸的屠夫。其實仔細想想,他當年能把太後送進皇宮,還扶上了皇後的寶座,這種人怎麽可能會是一個平庸的屠夫?”曹操搖頭笑道,“這次士人肆無忌憚地殺戮手無寸鐵的中官,已經完全激怒了太後,何況現在車騎大将軍已經遠征大漠,京畿再無緻命的威脅,太後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步的。隻要太後堅決不讓步,時間一長,洛陽的局勢就對士人越來越不利了,但對大将軍卻越來越有利。”
“董卓正在進逼函谷關,西園軍、七路回京兵馬和北軍屯兵于八關以内威脅京城,洛陽大亂一觸即發,現在最着急的是誰?”曹操手指北方,“是車騎大将軍李弘,是車前大将軍府臨汾行轅的李玮。如果不出意外,李玮馬上就會再起十萬屯田兵直逼黃河。”
樊陵已經從曹操的話中想明白了洛陽的局勢,所以他輕松地笑道,“十萬多了一點,李玮不就是擺個姿勢威脅一下袁隗和那幫居心叵測的士人嘛,一萬人就可以了。”
“重要的不是李玮用多少人威脅京畿,而是他對洛陽危機采取的态度。”曹操說道,“爲了保證遠征大軍的糧饷,現在洛陽絕對不能亂,李玮肯定要想盡一切辦法迅速結束洛陽今天的亂局,所以李玮不會再上書天子和太後提出驅逐中官的要求,相反,他爲了不激怒太後節外生枝,他還會順從太後的懿旨,也就是說,他支持天子和太後重召中官入宮。”
“李玮主掌車前大将軍府臨汾行轅,是李弘的絕對心腹,他完全能代表車騎大将軍做出最有利于遠征大軍的所有舉措,所以他的上奏将幫助大将軍何進擺脫士人的逼迫,迅速與太後、中官恢複關系,但太傅袁隗和朝中那幫叫嚷着要殺死中官的大臣們卻陷入了困境,尤其他們假借大将軍的名義誅殺中官和虎贲中郎将袁術帶領虎贲羽林軍封鎖皇宮的事,将把袁閥直接推上絕路。袁閥一倒,洛陽的門閥勢力大減,大将軍即可一人參隸尚書事暫理國政,獨掌國家權柄。”
“伯父大人,你說在這種情況下,太傅大人要不要讓步啊?”
樊陵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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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園軍的四萬軍隊,我和鮑鴻各領三營,淳于瓊領兩營。如果袁隗退讓一步,淳于瓊首先就要離開西園軍,他的兩營人馬立即就會并入北軍。鮑鴻因爲董卓的關系,估計要高升,但他的三營人馬也會被大将軍拿走,最後隻有我這三營人馬了。”曹操對樊陵說道,“伯父大人回到城裏後,務必對幾位侯爺說清楚,我這一萬五千人不能給何進,否則将來車騎大将軍遠征歸來後,我們還是無法在洛陽立足。”
“我知道,這次我們被何進和袁隗逼得很慘,差點連性命都丢了,當然要痛定思痛,無論如何都要留點軍隊了。”樊陵心有餘悸地說道,“這事你不要操心,幾位侯爺心裏明白,不會再便宜何進了。隻是這樣一來,何進手上的北軍就有五萬人,洛陽從此就是他的天下了,将來……”
“将來北有車騎大将軍李弘,西有前将軍董卓,大将軍受到他們的摯肘,若想重現當年跋扈将軍梁翼權傾天下的威勢根本不可能。”曹操說道,“目前士人手上有左将軍皇甫嵩的兩萬軍隊,其他的都不足爲慮了。執金吾丁原現在是京官,他的軍隊是河内兵,大将軍會讓河内太守王匡馬上把他們帶回河内去。至于橋瑁和鮑信,自然是各回本郡了。如此一來,大将軍、士人和中官三大權勢再現鼎足之勢,洛陽大定。”
樊陵連連點頭,十分贊賞地說道:“孟德,你長大了,不再是過去那個混蛋小子了。我們老了,腦袋也朽了,是該象你父親一樣回老家頤養天年。這天下,看來是你們的了。”
他突然想起什麽,問道:“孟德,你說董卓在得知車騎大将軍府改弦易轍之後,會不會繼續進逼函谷關?現在,他在京畿可是一個關鍵人物,如果他遵從太傅袁隗的指令,執意威逼洛陽,這事……”
“伯父大人的擔心非常有道理。”曹操臉顯憂色,“太傅大人如果堅決不讓步,并且聯手董卓的話,這洛陽的危機短期内就很難解決。如今天子年幼,皇權旁落,大漢律法形同虛設。想想看,既然車騎大将軍都可以無視天子的威嚴率軍南下威逼朝廷,其他人自然也可以仿效。不過,太傅大人一向以國事爲重,他應該能審時度勢,主動退一步以緩解洛陽危機。董卓也畢竟不同于李弘,他爲官三十多年,深谙政事,熟知律法,不會有膽子做出那種無法無天公然蔑視皇權之舉。”
樊陵歎了口氣,心事重重地告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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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一日三旨,命令大将軍立即撤走虎贲羽林,解除對南北兩宮的封鎖,同時,她把留在宮外的所有中官全部召回了皇宮。太後堅決不讓步。
八月下,董卓的大軍到了新安城。河東的兩萬屯田兵進駐風陵渡,都尉郭勳率前軍五千人渡過黃河。京畿震駭。
執掌車騎大将軍府臨汾行轅的李玮以車騎大将軍李弘的名義上奏天子和太後,他懇請天子和太後以國事爲念,立即下旨遣散屯兵京畿的各路兵馬,以維持京畿的穩定和洛陽的安全。李玮在奏章中說,隻要天子和太後能保證持續供應遠征大軍的糧饷,他願意帶十萬大軍南渡黃河,驅趕屯兵京畿的各路兵馬。
李玮以車騎大将軍李弘的名義急書大将軍何進,說自己願意率軍南渡黃河以幫助大将軍迅速控制西園軍,穩定洛陽局勢。李玮說,大将軍能否完全控制西園軍将直接關系到京畿的安危,此事千萬不能再拖,遲則生變。至于奸閹再次入宮的事,李玮認爲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奸閹已經遭到了沉重打擊,短期内根本沒有複起的可能。隻要大将軍控制了數萬大軍,掌控了國家權柄,那時,這些閹人想什麽時候殺就什麽時候殺,爲什麽非要現在殺?如今大将軍爲了這件小事不但和太後鬧翻,還把洛陽的局勢搞得一發不可收拾,有必要嗎?到底是殺奸閹重要還是掌控國家權柄穩定洛陽重要?
李玮以車騎大将軍李弘的名義急書太傅袁隗。李玮說,洛陽今天的局勢已經嚴重危及到了遠征大軍和北疆的安危,如果太傅大人依舊沒有辦法幫助大将軍迅速控制局勢,他将率軍渡河南下,直接介入洛陽危機,保護天子和太後的安全。
李玮以車騎大将軍李弘的名義急書董卓。李玮說,将軍現在已經是涼州牧,天子和太後也已下旨命令将軍率軍返回涼州,但将軍無視天子的威嚴依舊滞留于京畿,以至于洛陽局勢越來越緊張。如今北疆十六萬大軍已經攻入鮮卑國,洛陽急需穩定,懇請将軍大人以國事爲重,立即率軍西進,以化解洛陽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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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先是收了趙忠等人送來的重禮,然後又看到了李玮的信。董卓打開書信匆匆看了一眼後丢給了李儒。
“一個乳醜未幹的小子竟然如此嚣張。”董卓冷聲罵道,“他以爲自己是誰?不要理他,我們繼續逼近函谷關。”
這時有人來報,谏議大夫種邵前來犒軍宣旨。
董卓笑笑,對李儒說道:“看樣子,我們要回西涼了。種劭是我故主之孫,朝廷派他前來宣旨,其用意不問可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