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等候了足足大半個時辰的何蔚濤實在有些不耐煩了,正當他東張西望之際,終于看到風無痕和章叔銘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與先前不同,他明顯覺得章叔銘的神情輕松了很多,而一旁的風無痕的臉上也似乎出現了些許笑意,這讓他不由有些迷惑。
章叔銘好不容易撇清了幹系,自然不想久留,何況皇帝關照的事情也極爲重要,因此他便匆匆告退離去,隻留下了何蔚濤一人。風無痕見何蔚濤臉色古怪,哪會不知這個老臣在想些什麽,不禁微笑道:“何愛卿,章叔銘先前是借了你的名頭防着有人監視他,想不到你也有被人當作槍使的時候!”他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又示意何蔚濤不必拘束。
盡管聽得一頭霧水,但何蔚濤還是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欠身答道:“彼此都是同僚,微臣幫他一把也是應該的。不過,皇上說要防着監視又是何意?”他實在忍不住那點疑惑,因此還是開口問道,“他好歹也是一品大員,盡管在刑部時日尚短,應該也不會有人膽大妄爲到去監視他才對。”
風無痕卻隻是搖頭,顯然不欲在此事上糾纏,“何愛卿,此事幹系太大,連他自己也不過是揣測而已,朕也不想因爲一人之詞輕易懷疑大臣。那些江湖中人的事情,朕已經交給了章叔銘去辦,你隻要在背後盯着不必出纰漏就行了。不過,朕還是要給你露個底,那兩個所謂邪派弟子不過是别人的虛妄之詞,作不得真,所以與其說是圍剿他們兩人,不如說是朕要借機拔除朝中的釘子。有人借着這些江湖人士進京的機會,想要和他們搭上線,此事你大約還不知道吧?”
何蔚濤聞言大驚,這才略微醒悟到章叔銘言談舉止間的怪異,心頭的寒意便更深了。然而,若是真有權貴欲借刀殺人,那謀劃之事必定非同小可,想到這裏,他不由噌地站起身來,躬身奏道:“皇上,朝廷向有嚴令,王公大臣不得交接武人,違者嚴懲!請皇上即刻下旨,嚴查與這些江湖人士勾結的官員,并将其繩之以法!”
風無痕擺擺手示意其坐下,這才無奈地搖頭道:“何愛卿,人家是暗地裏的勾當,朕即便知道此事又有何用?朕不過是和你提一句罷了,别的意思還要看事态的發展。朕倒想知道,一旦這些江湖中人達到了目的,還會不會成爲别人手中的刀。若是他們真不識相,那便怪不得朕心狠了!”
何蔚濤醒悟到皇帝是想兩面一起動手,立刻知機地點點頭,“皇上放心,微臣知道該如何去做了。不過,此事也得步軍統領衙門和順天府幫襯,這些江湖人士身手并非平凡,想要全部拿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再者,其中幾位老者都是家大業大的白道世家,和朝廷也有那麽一丁點的往來,牽扯深了也沒有好處。”盡管他并看不上這些角色,但爲了朝局穩定着想,他也不得不提出自己的建議。
“這是老成持國之言,朕知道你的一片苦心。”風無痕又站起身來,幾步走到何蔚濤跟前,目光炯炯地道,“京城的兵權都在朕手中,不怕那些心懷叵測之輩有什麽大舉措。不過,朝廷在西北的用兵正在關鍵時刻,倘若有人借機造謠,然後再來一些攪局之舉,那興許就有用得着這些武人的地方了。朕隻希望他們能聰明一些,畢竟,朕還不打算将他們全滅。”
何蔚濤悚然動容,盡管都隻是假設之詞,但他深知,前方戰局本就是瞬息萬變,所謂謠言在這個時候散布開來,影響也确實極大。他重重點了點頭,君臣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何蔚濤和章叔銘同時至勤政殿面聖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杜氏的耳中,然而,正當她想設法從女婿口中套出點端倪來之時,刑部便開始了相當大的動作。有别于初次圍捕時的消極怠工,陳全竟是命人在全城都貼滿了影子圖像,上頭描繪了郎哥和翠娘的長相。當然,與兩人的真實面目相比,這圖像實在是似是而非,反倒是和石宗派去的兩個替身極爲相似。杜氏見此情景,便以爲章叔銘想要借此立功,頓時笃定了下來,連霍叔其也隻是暫時隐在祈郡王府等待消息。
接下來的幾天之内,刑部的差役捕快竟是會同了順天府和步軍統領衙門全城大索,而那些本來極爲積極的江湖人士就隻能閑了下來。不過,能讓官府代勞,對于他們來說是最好的安排,畢竟京城不比他們自己的地頭,若是誤殺一個人就無法蒙混過關。幾個年歲大的名宿一商量,便約束住了自己的子弟,隻是靜靜地等待好消息。
不過五天功夫,刑部便放出了消息,已經将一男一女兩個兇嫌緝拿歸案,滿城的風雨才平息了下來。由于刑部大牢看管森嚴,領頭的馮莊主隻得花大價錢偷偷進去查看了一番,待認定确實是他們的心腹大患被抓之後,他們全都松了一口氣。謝翠和金郎兩人都是當初魔靈山弟子中的傑出人物,他們生怕兩人羽翼豐滿後前來報複,這才滿天下地尋找,足足費了近三十年才最終将魔靈山一脈連根拔起。
然而,以爲事情已經結束的衆人卻迎來了霍叔其的來訪,這讓他們想到了自己乃是借人成事。出乎他們的意料,霍叔其并未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卻隻是約他們在京城外的倚雲閣上小聚。馮莊主等人又怎會放過這樣一個巴結權貴的機會,因此都是滿口答應。臨走時,霍叔其卻還是隐隐提出他們不宜在京城多停留,讓他們立刻出城别居,否則易引起朝中大臣的懷疑。
有了這個提點,衆人立刻收拾行囊離了京城,在正氣門的一處别業歇腳,倒是讓暗中監視的人大失所望。先頭霍叔其和馮莊主見面時,用得是移花接木的法子,因此無人得見他的真面目。此時,幾個領了石宗之命監視他們動靜的密探不免就有些疏忽,結果出城之後沒多久就失了他們下落,隻得心懷忐忑地回去複命。
石宗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自己派出的人都是從江湖中搜羅到的各色人物,這些人都是心高氣傲,若非有意托庇于朝廷圖一個進身之階,又怎會甘于聽人差遣?此次石宗奉了皇帝旨意将這些人派出去監視那些正派人士,自然是收效甚微。
事到如今,他也顧不上發火,反而是仔細查看了一番面前的名單。由于這些人都是用本來面目前來京城,因此他輕易便查到了他們的身份來曆。隻見上頭的各色人等分作了幾大塊,其中人數最多的便是正氣門和雲劍莊的子弟。石宗看着看着,面上便露出了一絲冷笑,這些所謂名門正派一向自诩光明正大,應該也不會改換身份面目,京城郊外就隻有幾個村鎮,而正氣門似乎正好在此有一座别業,他們應該就是往那邊去了。
霍叔其見來的三人都是換了一身儒生裝束,不由莞爾一笑。“看來三位武林泰山北鬥還确實是極爲小心。”他見三人臉色微變,又笑着解釋道,“不過,三位如此有心,倒是省了我家王爺的不少麻煩。”由于身處倚雲閣最豪華的包廂之中,隔音效果俱是極佳,因此他并不擔心有人監視偷聽。他領着三人穿過帷幕屏風,這才在一個年輕人面前停下。“王爺,這就是屬下曾經說過的三位俠士,他們所在的門派在武林中極富盛名,自己也都是傑出高手。”
馮莊主三人聞言不由面露矜色,但随即便恭謹地躬身請安,盡管他們在武林中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但在面對皇族顯貴時卻隻是小角色而已。“草民參見王爺,王爺助我們鏟除了這兩個邪派弟子,其中高義當爲天下人稱贊!”馮莊主轉眼便是一連串的高帽子奉上,見對方似乎很是愉悅,便又恭維道,“先前我等也求過朝中不少權臣助力,但他們全都不及王爺有擔當魄力,都躲在了後頭,今日王爺屈尊和我等相見,我等實在是榮幸萬分。”
風無浩滿意地看着恭謹的三人,自打懂事之後,他便看慣了别人的不屑之色和冷眼,即便現在管事了,也不免會聽到閑言碎語,因此對三人的好感不由更深了一些。他微微颔首,便示意三人坐下,這才親自斟酒道:“本王不過是看在你們爲兇徒千裏奔波的份上,這才讓屬下幫了你們一次,算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三人聽得心頭妥帖,先前隻道朝中權貴都是倨傲之流,誰知這位年輕王爺言辭居然這等客氣,三人的虛榮心頓時得到了極大滿足。馮莊主本就是倚老賣老之輩,此時便更加自得了一些:“王爺實在是太客氣了,你待我等俱有大恩,又爲江湖除去了一個天大的禍害,怎能說是一件小事?”他又斜睨了一旁的霍叔其一眼,這才正色道,“若是将來王爺有所差遣,我等必竭力相助!”
風無浩等的就是這幾句話,隻聽他一陣長笑,随即便站起身來,神色間滿是傲色。“既然三位都是當世大俠,那本王就不怕冒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