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怡情苑中的郎哥和翠娘并未料到,不過是一件尋仇的小事,最終竟會驚動了那麽多人。然而,有人代己受過,他們自然不會推辭,二話沒說就将那兩個石宗帶來的人打扮成了自己的模樣,而他們兩人卻悠哉遊哉地換了面目在前台招搖。兩人本來還擔心自己邪派弟子的身份暴露後,風無痕會将他們當作棄子,可到現在卻發現在朝廷眼中,隻要能用的便是賢良,那些江湖人士盡管自命俠義,在京城卻是寸步難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倚靠的貴人,卻似乎還是别有用心之輩,想來也确實好笑。
躲在閣樓上喝酒的兩人對視一笑,同時舉起手中酒杯。他們自二十出頭就被人追殺,四處奔逃以來,至今竟是已有将近三十年了。即便翠娘保養功夫再好,也是難阻年華老去,如今,也該看到那些家夥倒黴了。他們在京城中耳目衆多,雖然暫時還查不出和那些人交涉的神秘人物是何底細,但皇帝的态度卻表明了一切。這些所謂正派人士再自命不凡,在權貴眼中也隻是棋子而已,而且,是需要面對皇帝怒氣的棋子。
正如同他們布置的那樣,兩個冒牌貨故意在京城西南腳的一處民宅中現身,得了音訊的那幫人立刻追了過去。與此同時,刑部總捕司也派人封鎖了街道。自然,刑部會幹涉此事,自然是因爲章叔銘得了皇帝朱批,也消了心頭疑惑的緣故。他先前在嶽母慫恿下,竟是稀裏糊塗地上了那道折子,之後心中便極爲後悔。想不到皇帝不但不怪罪,反而認可了他的做法,這才讓他如釋重負。畢竟,章叔銘久在地方爲官,對京城事務并不是十分了解,杜氏向他大講了半日得失利弊,他也就被糊弄了過去。
石宗早已親自領人在暗中監視,見刑部果真也出了人手,眉頭頓時皺緊了。以他對章叔銘此人的了解,絕不相信對方會如此不智,須知連王公顯貴結交武人都會遭人诟病,更不用提章叔銘這個小小的新晉侍郎了。當初在提拔此人之前,石宗便領了皇帝旨意調查其所有經曆和品性,沒有發現什麽疑點之後皇帝方才下了調令,如今驟然間出了這麽一個纰漏,他又如何能不懷疑?石宗一邊思慮着其中内情,一邊下令屬下衆人做好準備接應。
刑部帶隊的是章叔銘任左侍郎之後提拔的心腹捕頭陳全,他在發現外頭齊集的衆多武人後也是一愣,随即便命身邊的一個差役前去詢問,所得到的結果讓他大吃一驚。上司章叔銘告訴他的不過是兩個在京城潛伏已久的殺人重犯,但那幫武人說的卻是當年魔靈山餘孽。他盡管年輕,但還是聽老一輩說過一些江湖上的勾當,自然知道當年那場血腥屠殺。僅僅是略微思量片刻,他便臉色大變,今次怕是難以善了,若是出了差池,别說他的官職,就連章叔銘也要一起吃挂落。
陳全也是聰明人,揮手召過一個差役便吩咐其回刑部報訊,自己卻打定了先作壁上觀的主意。他走上幾步,略帶一些矜持地對領頭的馮莊主道:“本人刑部總捕司陳全,謹向各位大俠的急公好義表示感謝。各位既然是江湖俠士,又爲鏟除這兩人奔波已久,那此次便有勞諸位了。”他微微躬身一揖後便退了幾步,笑容可掬地示意他們動手。
幾句話噎得那幾個本想漁翁得利的老者面色一變,然而,他們都清楚得很,眼前這個刑部捕頭雖然位分卑微,卻還是朝廷中人,他們惹不起。因此,彼此對視一眼後,便推舉了一個大嗓門漢子上前喊話:“魔靈山餘孽,如今此處已經被重重包圍,你二人若是放下兵器還可活命,否則就别怪我們不客氣了!”
一柱香時間過去,裏頭竟是毫無動靜。這些武者早在先前确定人在屋中之後便将此地重重包圍,刑部捕快又圍住了整個街區。再者,他們已打探過,此地是那兩人新近買下的地方,因此并不虞對方靠地道逃脫。此時見無人應答,領頭的馮莊主頓時大怒,一聲令下便命其他人往裏頭攻去。由于是京城,他們也不敢用當年圍攻魔靈山的火箭和火流星那一套,隻能按部就班地使用人海戰術而已。
不過,乍着膽子先沖進去的兩人全被人扔了出來,鼻青臉腫地摔在了地上,讓一衆人等大失面子。不過,站在一旁的陳全卻笑不出來,裏頭的人物如此紮手,到時萬一被人跑了,在京城中出點什麽亂子,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他一聲令下,四處的捕快就将包圍圈圍得更緊密了一些,唯恐被人突破。
那馮莊主怒吼一聲,竟一馬當先地和另兩個老者一起沖了進去。他們都是當年參與過魔靈山一役的人,身手經驗俱是不凡,這一番出手,外間的人們頓時聽到裏頭悶哼連連,顯然是馮莊主等人占了上風。就在他們松了一口氣之時,隻聽一聲巨響,那民宅的屋頂就被人沖開,兩道人影迅疾無倫地出現在衆人眼前,然後便是一陣刺耳的長嘯。
就在底下的人驚疑不定之時,馮莊主三人也從民宅中沖出,齊齊向那兩人攻去,五條人影頓時又纏鬥在一起。此時,下面的人才隐隐看清楚那兩人的身影,隻見一男一女左右配合得極佳,竟是堪堪抵下另三人的攻勢。不過,由于下面還有一衆人等虎視眈眈,這樣下去,他們定會落得敗局。然而,就在衆人翹首企盼元兇授首之際,一側的民居内突然現出數條人影,呼啦啦地朝混戰中的五人掠去。
底下的正派人士見勢不妙,齊齊躍上屋頂阻攔,卻駭然發覺來人俱是以黑巾蒙面,武功極高,幾個年輕氣盛的後生竟是一個照面便被人家打落屋頂,就是幾個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家也隻是勉強和對方打個平手。爲首者插入那五人的戰圈,冷哼一聲便執劍向馮莊主三人攻去,待到對方應接不暇時,便立刻擲下一顆煙霧彈。隻聽一聲噗的輕響,一團極濃的煙霧便彌漫了開來,現場傳來一陣陣驚叫,顯然是有人被偷襲受傷。
這一連串的變故來得極快,就連陳全也未及反應,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借煙霧遁去。他心中着實迷惑,一旁的幾處民居他早已查過,都是尋常百姓的居所,怎會竄出那幾個棘手人物?他在這裏仔細思量,煙霧也正逐漸散去,待到眼前一片清明時,衆人便發現傷者随處可見,那兩人和随後趕到的神秘人卻連人影都見不到半個。那幾個爲首的老者也是個個身上挂彩,臉上皆是鐵青一片。誰都沒想到,如此周密的布置竟被對方輕易破去,還引來了援兵。若是那兩人有了外人相助,想要鏟除便更難了。
石宗卻不管對方在想些什麽,若非他見機得快,那兩個奉命冒充的人早就支持不住了。他們倆雖然也是難得的好手,但絕不可能在那麽多人包圍下逃出生天。他先前已是隐約聽到了刑部那個捕頭的說辭,疑心也就更重了幾分。幾人經一處秘道回到巢穴之後,石宗便命人爲他們包紮傷口,自己急匆匆地朝皇宮趕去。
風無痕在聽了石宗的奏報之後,臉色也極爲難看。一幫江湖中人竟然追殺對頭追殺到了京城,這确實是沒有把朝廷放在眼中,不僅如此,居然連刑部也幫着對方設法,其中内情就複雜了。他默默地聽石宗說完一切,連一句話都沒說便示意其退下,一個人朝着案頭那一堆奏折出神。
章叔銘也不是傻子,在聽到陳全說明了事情經過之後便感到了其中嚴重,立時令人備轎朝唐府趕去。他也懶得理那些下人的招呼,竟是直接闖進了杜氏的住所,劈頭蓋臉地道:“嶽母大人,我今次可是給你害死了!”
杜氏不防章叔銘突然闖進,愣了片刻才命其他人退出,随後才闆着臉道:“章叔銘,你雖然是我的女婿,但也不該擅闖此地!若非我處處替你着想,你能高升得如此之快麽?居然說我害了你,你倒是說說,我什麽地方爲你招惹了不是?”
章叔銘也醒悟到了自己的莽撞,但心頭的怒火卻未熄去半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他方才将今日的經過一一說出,随後便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顯然是要等待杜氏的解釋。
杜氏卻隻是臉色微微一變就恢複了正常,“這些江湖中人的勾當,我怎麽會明白?叔銘,你的刑部管的本就是天下刑名之事,兩個窮兇極惡的人躲在京城,會帶來什麽麻煩你知道麽?如今正好有人也想鏟除他們,刑部隻要在後面善後就好,如此便宜事,你居然還聲稱我是害你?若是被那兩人在京城攪出什麽命案來,你就是抓人也來不及了!”
杜氏的這番說辭盡管乍聽上去,句句都是爲了女婿着想,但章叔銘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早已了解到嶽母并非尋常貴婦,因此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更是戒心重重。不過,此時再深究也并非上策,想到這裏,他便起身道歉,随後又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便匆匆離去,隻剩下杜氏一人怔怔地立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