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地倚在丈夫懷中,越起煙難得露出了一絲嬌态。許久,她才再度開口道:“皇上,如今越家在各地的生意日漸興旺,而家族子弟出仕爲官的也越來越多,久而久之,朝廷上難免又形成越黨。父親雖然不是名利心重的人,但也經不起他人撺掇。皇上,臣妾是知道事情輕重緩急的人,因此懇請皇上早立儲君,也好安他人之心。就是父親那裏,也請皇上敲打一二,他是聰明人,應當知道如何決斷。”
風無痕神色複雜地看着懷中玉人,許久才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起煙,朕沒想到你還是能夠如此深刻地把握大勢。你說得不錯,一個權傾朝野的蕭黨就已經使得朕分外爲難,再出現一個越黨絕非朕之所願。皇後的海氏一族已是分量頗重,如果越氏一族再争,怕是又重蹈了先帝晚年賀蕭兩家的奪嫡紛争。你此舉确實是保住越家的最好法子,朕雖然不喜殺人,但倘若是爲了子孫後代,恐怕手段比之先帝更甚。”說到這裏,他的臉上不由露出了些許殺氣,但須臾便全部隐了去。
越起煙隻是不作聲,心思複雜地聽着風無痕再往下說。“海氏門生雖然遍布天下,但由于海從芮沒有攬權的野心,也向來不管俗務,因此别人翻不過天去。而越家就不同,越千繁的才幹能力俱是一流,若是也攪和進将來的紛争中,朕即便想保也保不住他。起煙,你既然不欲浩準這孩子将來難做,朕倒是有一事想了許久。”
越起煙詫異地擡起頭來,面上滿是疑惑之色。她是聰明人,早先就是因爲自己如何舉動也脫不開嫌疑,這才動了假死遁世的念頭,如今既然和丈夫交心,這點心思也就淡了,不過,她心中清楚,倘若真要完成一直以來的那幾個心願,怕仍是不能呆在宮中。然而,兒子風浩準的将來卻仍舊是一件麻煩事,因此她并無把握能夠護他周全。
“這是珉親王的提議,他老人家爲社稷殚精竭慮,朕實在心中感激。”風無痕露出了一抹感傷之色,眉宇間也微微色變,“他老人家有幾個兒子,不過世子早已過世,又沒有留下孫輩,而其他的兒子都不成器,而且還是庶出,一個個不是混吃等死就是無一點才幹。不僅如此,他的三個孫子也先後早逝,如今膝下承歡的孩子竟是一個皆無。前一段時日,他憑着宗人府宗正的權力,已經将兩個逆子革出了宗譜,因此如今竟無一個可以承繼爵位的人。”
皇帝說得如此露骨,越起煙哪裏還會聽不出此中深意。她僅僅沉吟了片刻,便毅然點頭道:“皇上可是要浩準這孩子繼承珉親王的爵位?此計雖好,但對于珉親王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些。他一生爲國操勞,到頭來爵位卻歸了外人,犧牲也太大了。”盡管她已經有所心動,但一想到其中情誼利弊,便又有些猶豫。畢竟,讓皇族中的其他人入嗣珉親王一脈,對這個老人不啻是一件相當殘忍的事。
“這是皇叔祖他老人家最後的意願,朕本想拒絕,最後卻還是自私地答應了他。”風無痕輕輕撫着越起煙的秀發,話語已是變得幽深無比,“如今皇後之子風浩嘉已經四歲,談及立儲之事還早了一些。立儲過早,無非是給那些小人一個靶子而已。朕本來是想将琬嫔之子浩方過繼給珉親王,最後卻還是想到了浩準。起煙,此事不過是一個建議,你自己考慮就是。”話雖如此,他心底卻希望越起煙答應,雖然自己的兩個兒子都可能入了他人宗譜,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希望将來能少一些紛争,畢竟,越起煙的才幹若是放到這些事情當中就太可惜了。
越起煙臉上已是愁容盡去,身爲皇帝的嫔妃,也許最深層的心願确實是讓兒子繼承大位,但對于已經見慣了權力傾軋的她來說,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倘若此時在後位的換作一個平凡女子,那她興許會奮力相争,可是,皇後海若欣不僅出身門第皆高于她,又得太後蕭氏的歡心,論起朝中聲勢也遠遠蓋過越家一頭。更可慮的是,海若欣馭下的手腕皆出于太後蕭氏的調教,所以她絕對不想爲兒子招惹這樣一個大敵。
“皇上已經考慮得很是周全,臣妾就在這兒替浩準叩謝了。”越起煙輕輕掙脫了丈夫的手臂,就着床沿深深一拜,“臣妾還有一事要懇請皇上,越家如今聲勢日大,父親是朝官,自然無法節制,因此臣妾想請旨,今後由臣妾親自掌握越家巨大的商力。畢竟,他們如今是椒房貴戚,并非一個小小的羅家能夠輕易匹敵的。”這是一個隐藏在她内心深處已久的願望,盡管一直不敢提出,但這一次,她卻不得不豁出去試一試。或許,把那個條陳真正呈上去之後,她就可以身退了。
“唔……”風無痕深深看了這個聰穎無比的妃子一眼,露出一個微笑道,“朕就準了你,不過,纖兒雖然是你的心腹,但一個宮女在外總不是辦法,你自己挑兩個伶俐一點的小太監,朕給他們出宮之權就是。”說到這裏,他伸手将越起煙攙扶了起來,又助其躺下,這才意味深長地道,“來日方長,起煙,朕信你就是。”
出了鍾和宮,風無痕方覺心情輕松了許多,郁積在心底許久的那股子憋悶早已無影無蹤。心結既然打開,将來的日子就好過多了,他自失地一笑,若是常常把朝堂上的心态帶到後宮,那整個人用不了多久就非得崩潰不可。想到這裏,他喚過小方子,便命其把風浩揚和風霁月傳過來。
饒是奉了風無痕口谕,小方子也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齊了兩人,待三人來到風無痕跟前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風浩揚由于前幾日剛剛吃過一頓訓斥,心中未免還是有些忐忑。而風霁月卻是鎮定得很,行過禮之後便拉着父皇問長問短,那幅嬌嗔的模樣竟是和紅如極爲相象。
“好了,霁月别鬧了,你比浩揚還年長個幾分,怎麽就學不來你弟弟的矜持?”說歸說,風無痕還是寵溺地将風霁月摟在懷中安撫了一陣,這才對兩人道,“你們母妃病了許久,朕今日找你們來,自然就是去一起探病的。”
兩個孩子頓時眼睛一亮,霁月是立刻高興得說了一連串好話,浩揚卻隻是替母親跪地叩謝,禮數絲毫不缺,看得風無痕一陣心疼。畢竟是十二歲的孩子,舉止謹慎成這樣,既有紅如調教的工夫,也是自己先前那場訓誡的緣故。“浩揚,起來吧,朕與你們母妃情誼深重,去探探病而已,你用不着這樣拘束。”
他一手拉着一個孩子,一行人也不叫肩輿,竟是安步當車地來到了風華宮。由于風無痕事先就阻止了一幹人等的通報,因此竟是就這般直接闖了進去。正在喝藥的紅如一見門口那三人,一愣之下便幾乎嗆到了喉嚨,不由劇烈地咳嗽了幾聲。霁月也不待父皇吩咐,幾步沖上前去,一把掏出手絹替母親擦拭起來,右手還輕輕地拍打着母親的脊背。
一旁的太監宮女見皇帝帶着浩揚霁月前來,全都知機地退了下去,一時間寝殿便有些靜悄悄的。風無痕見紅如猶自一副怔忡的模樣,便上前爲其又墊高了一個枕頭,這才笑道:“朕本意想給你一個驚喜,誰想到竟差點闖禍。怎麽,你的病好些了麽?”
紅如這才恍過神來,待要下地請安,身子卻被風無痕牢牢按住,這才隻得倚在枕上。“皇上,臣妾隻是小疾,已經不礙事了,您過來也不事先打一個招呼。您看看,臣妾這不是失儀了?”由于已經病了多日,因此紅如的臉色并不好看,再說又未施過脂粉,臉上便是蠟黃蠟黃的,就是眼睛也不似以往那般靈動。
“好了,朕和你都是多年情意了,你顧忌那許多幹嗎?”風無痕隻是置之一笑,反手就将浩揚拉到身前,“朕今日特地将兩個孩子都領了過來,也好給你解解悶。也虧得你教導,浩揚這孩子不過十二歲的年紀,就像一個小大人似的,竟是比朕當年更爲成熟。”
浩揚這個時候便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也是多日未曾見過母親,讪讪了片刻便上前噓寒問暖,看得風無痕心中溫馨不已。紅如卻想到了風無痕當年在此地的情景,故意反駁道:“皇上這話可是說得不對,想想您當年,十三歲就得了先帝賞識,在禦花園出了好大的風頭。比起您來,浩揚可還是個孩子。您這麽早就讓他進上書房熟悉政務固然是好事,不過萬一成了揠苗助長就不好了。”紅如愛憐地端詳着兒子的面龐,這才繼續道,“依着臣妾看來,不若讓他在宗學中再待上幾年。”
風無痕卻隻是搖頭,他坐在床沿,又将兩個孩子攬入懷中,神色溫柔地道:“明松軒的那些個師傅不過是稍微教他們一些學問,要說真正料理政務的本事,還是得看實幹。朕不是還另外給浩揚指了一個師傅麽,何愁他的學問不好?再說了,朕要的是身爲朝廷棟梁的皇子,要一個書呆子做什麽?浩揚,你記住,自己是皇長子,切勿被上書房那些書吏蒙混過關。多少能臣,就是毀在一介小人手裏。”
他這一句突兀的話一出,連同紅如在内的三人全都愣了,風浩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牢牢地把話記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