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如是一個知道分寸的人,因此見風無痕特意來看越起煙,她也識趣,坐了一會就告辭離開,倒是讓風無痕心中有些愧疚。這些天來,他到風華宮的次數屈指可數,想來自古帝王都有這點麻煩,一碗水要端平談何容易。
“皇上,臣妾知道您要說什麽,您就不用再安慰了。”越起煙斥退了所有宮人後,這才放下了人前沉靜的面容,“祖訓擺在那裏,皇上不可能爲了臣妾一人而逾制,倘若此次能僥幸得一男半女,求皇上恩準,由臣妾親自撫養,不要交給那些管事宮女太監。”
風無痕看着眼前這張帶着悲凄的面容,頓時又想起了她陪伴左右,出謀劃策的經曆。然而,如今他已是皇帝,對方卻是一個普通嫔妃,若是過于放縱,則将來的立儲之事難免要重複當年的老路。先帝的嫔妃子息衆多,如今幸存下來的同輩皇子卻隻有寥寥數人,光是曾經圈禁高牆的就有三人,還不算去世的風無論和風無昭,這點教訓已經足以讓他警惕。
“起煙,不要怨朕太狠心,國有國法,宮有宮規,朕也不能敗壞祖宗的規矩。”風無痕狠狠心道,“倘若你生下的是女兒,朕可以作主由你親自撫養,但倘若是兒子,便隻能交給乳母和太監了。不過,朕可以允諾你天天探視,畢竟母子連心。”
越起煙黯然低下了頭,許久才迸出一句:“臣妾知道所求過多了些,既然皇上如此說,臣妾就先行謝恩了。”她剛要行下禮去,卻被風無痕緊緊扶住了,“你要知道,如今無論海家還是越家,都已經是貴戚,外頭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朕不得不萬分謹慎。你是個懂事人,應當知道該如何抉擇。當日你嫁朕之時,也許尚未考慮到今日的情形,但現在局勢已定,朕和你都不得不有所犧牲。”
風無痕緊盯着越起煙的眼睛,又繼續道:“越家的事你不是早就選出了代理人麽,就撂開手吧。你如今是皇妃,還有誰敢違逆你的意思?得空了可以讓姊妹妯娌入宮請安說說話,也好排遣你心中寂寞。”
越起煙露出少有的軟弱神情,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兩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心中想的卻是大相徑庭。所謂同床異夢,不外如是。是夜,風無痕也就歇在了鍾和宮,但慮及越起煙已有身孕,兩人并未過分纏綿,因此天剛蒙蒙亮,風無痕便起身赴了早朝,隻留下欲醒未醒的越起煙仍在床畔發呆。
“娘娘,娘娘!”纖兒不知所措地叫道。她的心中着實慌張,宮裏這麽些伺候人,卻唯有她是自小服侍越起煙,深知主子的脾性。這般惶然的模樣她從未看到過,因此不免疑心皇帝厭棄了主子。這深宮之中得寵快,失寵更快,她盡管知道以往主子寵眷極佳,但也不敢掉以輕心。“皇上上朝去了,您就别想這麽多了,讓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越起煙這才恍過神來,自失地一笑,猶如木頭人一般放任纖兒等宮女替自己梳洗,心中卻猶如翻起了驚濤駭浪。當初她嫁給仍是勤郡王的風無痕,就是爲了能一展所才,卻沒料到這位皇子最終能問鼎大寶。當權王爺的側妃當然還可以出謀劃策,指點江山,但若是皇帝的嫔妃卻大不相同。安享尊榮,不問外頭之事,隻問君恩深重,但這種日子壓根不是她想要的!再次摩挲着小腹,越起煙的臉上已是浮現出了堅決的神色,倘若生下的真是皇子,那她便不能再猶豫了。
朝中又忙碌了一日,風無痕這一晚卻駕臨了風華宮。對于這座承載着自己幼時悲傷絕望的宮殿,他總有幾分特殊感受,有時甚至想避開些。盛裝打扮的紅如看上去已經和那個嬌俏可人的宮女大不相同,然而,骨子裏的聰慧靈巧仍然沒有變化。此時此刻,紅如并未打攪丈夫的思緒,隻是一言不發地陪侍在側。倒是綠茵不停地打量着皇帝,漆黑的瞳仁中不知映着什麽,陰森得有些可怕,仿佛不知在謀劃着什麽。
“你們都退下吧。”風無痕淡淡吩咐道,“留下如妃一人陪朕也就是了,人多了反而嘴雜。”
皇帝既然開了口,宮内的衆人便隻得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隻有綠茵似乎有些不甘,但最終還是恭恭敬敬地一禮後退下。紅如知機地沒有作聲,許久才問道:“皇上可是想起了當年的事?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皇上再記懷也沒用,身子骨要緊,不要再站在這處風口上了。”她拿起一件披風,小心翼翼地罩在風無痕身上,連拖帶拽地将風無痕請到了内殿。
“你這副樣子倒是讓朕想到了當年。”風無痕好笑地刮了刮紅如的鼻子,“你這動作一點都沒改,當初隻要朕一在外頭逗留過久,你就會這般拉拽。”他突然想起了那個湮沒無蹤的明方真人,眼神頓時又有些迷離,不過倏地便恢複了若無其事的神色,“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紅如,别在這裏再教訓朕了。”
這一夜顯得漫長而又溫馨,紅如已經很久沒有放開身心了。在勤郡王府中,她恪守着身份禮數;在東宮裏,她也是時刻替丈夫憂心;而在這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宮中,她更是一步都不敢走錯。可是,今夜,她仿佛從風無痕的言語中看到了曾經的那個少年皇子,因此不自覺地放松了心情。
盡管天還未亮,但風無痕已是醒得炯炯的,見枕邊人也是睜着雙眼,不由出口問道:“紅如,朕如今雖然有兩個兒子,但浩方畢竟還剛出世,就隻有浩揚一個稍微懂事的兒子。他如今可是皇長子,你對他有什麽打算?”
紅如猛地一驚,神情竟變得有幾分畏縮,一時完全亂了方寸。許久,她才低聲答道:“皇上用不着試探臣妾,臣妾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皇後娘娘她們還年輕,一定能給皇上多添上幾個皇子。再說了,浩揚如今雖然乖巧,但将來的事誰都說不準。臣妾隻求有一雙兒女作爲依靠也就夠了,并不想他去争什麽。平安是福,跟了皇上這麽久,臣妾就懂了這個。”
風無痕不由沉默了,他輕撫枕邊如瀑布般的秀發,嗅着那股幽香,右手輕輕拍打着紅如的背脊,這才安慰道:“你不用慌張,朕隻不過問問。你自小便跟着朕,吃過苦,受過累,如今多享享清福也是應當的。那些糟心事不用多想,隻要約束了兒子就好。你應該知道,有些人除了會挑唆皇子便幹不出别的勾當,别讓他們鑽了空子。”
紅如重重點了點頭,目光中現出幾許堅決的神色。她輕輕抓起丈夫的胳膊,又緊緊靠了上去,片刻之後,風無痕便聽到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不由失笑。
展破寒到西南也已經是半個多月了,然而,他并不如事先想象的那般輕松。盡管從京中和各地調集了近萬軍士作爲中軍,但是,當他看到那些打了敗仗的兵卒時,還是禁不住變了臉色。倘若不是爲了維持雲貴總督唐泗海的臉面,他幾乎就要當場發作。就憑着這些近乎街頭流氓混混的人,居然能在軍營中安身?他甚至懷疑緬陽族的戰力,連這些不像樣的家夥都逃了出來,還不如當初把這些人一起殺了幹淨。
盡管心中窩着火,但他還是耐着性子接見了那些敗兵中的将佐。看着這些人一臉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模樣,他臉上的神情便愈發冰冷了。緬陽族不過糾集了五萬的人馬,就把這些兵老爺吓成這樣,簡直是壞了朝廷的臉面。眼見朝昆明來的将佐愈來愈多,他也沉不住氣了,一張告示立刻貼了出去,令潰退下來的敗兵按照所屬安置,單獨者到特設的衙門簽押報到,再重新分配。三天之内街頭不得出現無所事事的敗兵,違令者斬,連同其上司也将杖責五十。
這一條軍令一下,不知所措的人頓時更多了。不少軍士潰逃的時候就仿佛兵痞一般,哪裏顧得上自己的所屬。再說了,這太平年代,又有幾個長官會嚴行軍法,因此他們還是在街頭閑逛,時不時騷擾一番百姓。
然而,他們這次遇上的是号稱西北殺神的展破寒,哪會輕易容忍這些違反軍規和上命的混蛋。因此,在出動直屬親兵拿人之後,展破寒當衆在街頭搭起了刑台,以軍法處死了二十四個人,餘下挨軍棍的更是不計其數,這一套嚴刑峻法頓時吓住了不少人。畢竟,身爲将佐者雖然都有驕氣,但誰都不想那般丢臉。
一時之間,展破寒靠着非凡的手腕和軍法震懾住了底下的将佐軍士,但即便如此,他也花費了将近半個月的功夫才将敗軍整治完。雖然人是聚齊了,加上雲貴四川的援兵,足有十萬之衆,但光是看他們的精氣神,展破寒就知道,倘若這些人上戰場,仍然隻有敗退一條路。
西南不是西北,更何況此時是在總督唐泗海的衙門之内,因此衆将佐人手一把椅子,但臉色俱是一片凝重。展破寒高高坐在主位之上,冷冷的面上挂滿了殺氣,眼看就是處在爆發的前沿。一旁的四川總督胡南景和雲貴總督唐泗海都是瑟縮着脖子,他們也都聽說過展破寒的名聲。軍中殺神倒是不打緊,但他們都知道展破寒乃是皇帝看重之人,因此誰也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