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否問過太後的意思?”風珉緻沉吟了半晌,這才開口道,“若是依微臣之見,甯郡王此次雖然大逆不道,但早已爲太後識破,并妥善地利用他牽制了其他勢力,死罪便可免去,免得皇上背了殺弟的罪名。”
海觀羽見風珉緻這個皇族尊長定下了基調,也就捋着胡子道:“珉親王這話不差,皇上如今根基未穩,再加上西南又兵災驟起,下重手處置自己的嫡親弟弟總是不妥,還不如稍稍寬縱些算了。”他見風無痕沒有不快的意思,又補充道,“甯郡王圖謀大位未果,依律至少也是圈禁,皇上若是想給他留些面子,大可讓他閉門讀書,然後撤換甯郡王府的所有下人,統一由内務府撥人,如此便可萬無一失了,太後那裏也好有個交待。”
風無痕本意就是不想在此刻掀起過大的波瀾,因此風珉緻和海觀羽的建議正中他的下懷。“兩位不愧是世宗和先帝成祖倚重的賢臣,所言句句在理,朕待會就去觐見母後,把這茬兒交待完也就是了。”他見兩人都是一臉畢恭畢敬,不由自嘲地一笑,“朕現在算是品出孤家寡人的意思了,這禦座誰都想染指,但要坐穩,還不知要多少人的性命。”他大約是想起了當日朝堂之争,臉色又陰沉了下去。
海觀羽和風珉緻都是善于察言觀色的人,哪會不知風無痕此時所思所想,但他們知道,風寰宇的存在和那些老王爺已經緊緊結合在一起。除非他們露出不可彌補的破綻,否則要一網打盡着實不易。
“皇上,這一次處置了奉懷殊和徐紋希,殺一儆百也就是了,您就暫時不要憂心那些王爺。”風珉緻思索再三,還是禁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意思,“微臣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但好歹還能撐上些許時間,到時大不了拼着一世英明不要,爲皇上料理了這些刺頭就是。”他蒼老的面容上突然現出了幾許殺氣,“先帝這一輩的皇族就隻剩下了他們幾個,倘若微臣有個萬一,宗人府勢必落在他們的手上,那皇上的掣肘也就大了。無論是爲了江山社稷還是黎民百姓,他們若是再不安分,便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風無痕聽得悚然動容,對眼前這位老人的敬重更多了幾分。對了朝局穩定,風珉緻竟然準備不惜毀譽,用心良苦自不必說。想到這裏,他不由對着老人鄭重一揖:“皇叔祖,朕自理事以來就承蒙你的提點,如今驟得大位,卻還要勞煩你操心,實在是問心有愧。”他伸手将欲起身的風珉緻又按在了椅子上,這才仰頭悠悠道:“朕當年不過一病弱皇子,旁人不屑一顧,偏偏就是皇叔祖和海相另眼相看,朕絕不會忘記這份情誼。”
海觀羽和風珉緻不約而同地想到當年之事,心中也是悸動。一念之差便可保後人終身榮華富貴,倘若當初别人知道今天的結果,怕是巴結風無痕的人會擠破門檻吧。兩人會心一笑,起身鄭重行了一禮。
“皇上言重了,微臣當初隻是一片公心,并沒有其他意思。”風珉緻的言辭異常簡單。
“微臣曆經三朝,深受皇恩,如今兩個孫女更是得蒙聖恩,侍于帝側,榮寵也已經是人臣極緻了。”海觀羽卻不像風珉緻那般嚴肅,他當年的舉動也有不少其他心思,說是全然磊落未必虛僞。“不過,微臣和珉親王俱是年邁之身,這些年也總是拖着病體,皇上也得揀選一些自己看重的臣子輔佐了。”
風無痕彎腰扶起兩人,臉上已是帶着自信的神采。“兩位放心,朕既然領了先帝的遺命承襲大統,就絕不會半途而廢,爲奸人所趁。至于良臣麽,朕自然會徐徐簡拔,但一時半會,兩位還是不能輕易撒手。”他突然微笑道,“即便真有人才能似你們這般,也還需你們操心提點,否則朕怕是睡不安穩。”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放聲大笑,暢快的笑聲讓勤政殿外伺候的一衆太監宮女都輕松了一些。新君的喜怒他們現在還揣測不準,如今有兩位重臣安撫那就最好了。總而言之,深宮之中,一切都得謹言慎行。
太後蕭氏的慈甯宮中,此時也是莺莺燕燕地坐了一群人。雖然大喪期間隻能身着素服,也不能佩戴首飾,但一群各具嬌态的年輕女子會集一堂,熱鬧的景象還是讓慈甯宮中充滿了奇妙的氣息。這幾日,先帝的後妃和風無痕的内眷輪流在靈柩前伺候,因此已是消瘦了許多,就連太後蕭氏也感身心俱疲,難得松乏的機會又哪會放過。
盡管不能放恣,但閑着說說家常,一衆女子還是把那悲凄和疲憊暫時抛開了。皇後海若欣身份最高,又素來得蕭氏寵愛,自然是斜簽着身子坐在對面,而其餘四個嫔妃則是都得了賜座,一個個依秩位高低坐在周圍的椅子或杌子上,軟言安慰着太後蕭氏。畢竟這位皇太後尚值盛年,身段容貌也不減當年,今後這深宮寂寞便是免不了的事。
蕭氏正沉浸在衆女的逢迎中時,外頭的小太監突然在門外禀報道:“啓禀太後,壽康宮的恭惠皇貴太妃來給您請安了。”
蕭氏眉頭微蹙,随即便露出了笑容。這些天來,就屬賀雪茗來得最爲殷勤,不僅禮數絲毫不缺。而且,當初正是她的授意才保住了賀家的榮華富貴,真真是一個聰慧女子,隻可惜先帝駕崩後,她便隻得在深宮中度日了。“讓她進來吧。”蕭氏淡淡地吩咐道。
坐着的一衆嫔妃都慌忙立了起來,隻有海若欣直待賀雪茗進屋後方才款款起身。雖然身着素服,臉上也沒有任何妝裹,頭面首飾更是不見蹤影,但恭惠皇貴太妃賀雪茗畢竟還隻是不到三十的盛年,因此即便和屋内衆女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臣妾叩見太後!”賀雪茗盈盈下拜,起身後又朝着皇後海若欣行了半禮,海若欣自然忙着回禮不疊。一衆嫔妃也連忙給這位地位尊崇的皇貴太妃見禮,竟是鬧了好一陣子才把這些禮數做完。
蕭氏也不拿大,直接令賀雪茗坐在了自己身側,讓諸女不要拘禮之後,這才歎道:“先帝爺的這麽多妃子,就屬你最爲懂禮,平素也和哀家走動得殷勤。如今先帝一朝駕崩,我們這些老姐妹更是該沒事多多聚聚,否則今後這日子也就難過了。”
賀雪茗的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微笑,見蕭氏這般說辭,她心中當然知道對方的用意,連忙答應道:“太後說得是,如今宮裏可是她們的天下了,我們這些老太妃若是不來尋您,怕是沒法排遣寂寞了。您本來就是佛爺的脾性,可不要嫌棄我們太唠叨就好。”
蕭氏被她的奉承說得一樂,再加上身旁的海若欣又幫襯了幾句,幾個嫔妃也自然一起湊趣,頓時屋裏更熱鬧了起來。賀雪茗一邊打疊着精神逢迎,一邊想着其他的太妃,心中暗歎她們的不智。雖說是先帝大喪期間,但該有的禮數做完不算,蕭氏這邊又怎能冷落。須知在深宮中,這位太後是比皇後海若欣更強勢的角色,一言便可決定那些人的死活。
她正在這邊胡思亂想,外頭突然又傳來一陣喧嘩。“皇上駕到!”一個太監拉長嗓音的禀報頓時讓屋裏的人一陣慌亂。風無痕甫一進屋,就瞧見一屋子的女子,竟是怔住了,好半晌才自嘲道:“朕倒是沒料到你們全都擠在了慈甯宮,早知道也就不遣人到你們宮裏報訊了。”他一邊說一邊打量着衆女,一眼又看到了賀雪茗的身影。
賀雪茗一見皇帝駕到,早已起身行禮,風無痕對于這位庶母毫無惡感,連忙示意她起身。屋子裏的請安聲和行禮聲又是彙成一片嘈雜,蕭氏隻得苦笑一聲,待到安靜下來才埋怨道:“哀家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會安靜,皇帝這一來頓時又攪了,你若來此無甚大事,還是盡早回去理政的好。”蕭氏嘴上這麽說,眼神卻在詢問兒子的來意。衆女哪敢在這個時候插話,屋内頓時一片安靜。
“朕不過是和幾位重臣處理了些事情,這才來晚了些,太後不用這麽着急趕人走吧?”風無痕取代了海若欣剛才的位置,偏身坐在母親對面,這才開口道,“先帝駕崩的這段時日,積攢下的事務幾乎讓朕忙了一個頭昏眼花,難得來太後這邊松乏一下,您就行行好,讓朕在這裏歇口氣總可以吧。”
蕭氏聽兒子這般說辭,知道他此來必有用意,也就順勢調笑道:“你們看看,皇帝多會說話,仿佛哀家這宮裏他就作不得主似的。”她一邊說一邊示意柔萍親自伺候,這才繼續道,“難得今天她們都在,就連皇貴太妃也在,你一個大男人突然一來,她們還不得都躲開?”
蕭氏這般赤裸裸的暗示,賀雪茗便第一個站了起來告辭。她前腳剛走,海若欣見狀也就和妹妹一同跪安退了出去,越起煙等人哪還有不知機的理,自然是順勢和衆人一同退出。剛才還熱鬧無比的慈甯宮中頓時隻剩下了蕭氏母子二人,就連一衆太監宮女也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誰都不願意攪了皇帝母子議事的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