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風無痕離開了京城,風無惜的日子便過得滋潤了起來。好歹他也是皇後嫡子,皇帝親封的郡王,如今雖然在争奪儲君的時候敗下陣來,但不少朝臣都認爲,有皇後蕭氏在背後撐着,即便太子登基爲帝,也不會逆母後心意而加罪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更有甚者還想起了太後操縱廢立的往事,因此對風無惜的前景更爲看好。淩雲各朝的太後均是位分尊崇,若是皇帝不合太後心意,動辄以廢立相脅,蕭氏偏愛幼子又是人盡皆知的事,外人又怎會領悟到其中奧妙?
即便是風無惜自己,此時也是自信滿滿,母後的頻頻召見又讓傲氣重新回歸到了他的身上,他甚至感覺到連父皇的目光中都帶了幾分平日少有的溫和。有的時候,他幾乎難以避免自己的胡思亂想,父皇是不是爲了替他鋪路而将風無痕冊封爲太子,然後名正言順地将其打發出了京城,而真實目的卻是讓自己繼位?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之下,風無惜已是失卻了平常心,如今的他,眼裏就隻有那個高高的禦座。
有心人當然不會忽視這位皇子的蠢蠢欲動,相反,他們從中還嗅到了一股驚人的氣息。自儲位确定以來一直不問正事的四皇子風無候,自八皇子風無景獲罪以後始終韬光養晦的九皇子風無傷,領着風無痕的囑咐而時刻注意局勢的六皇子風無清,還有因爲受到忽視而心有不滿的十二皇子風無浩,每個人都在注意着各方的一舉一動。如今的局勢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誰也不敢走錯一步。
然而,一向敏感的皇帝對于這些暗流卻似乎并不在意。除了上朝和批複奏折之外,這些天來,這位至尊幾乎沒有召見一位外官,就連晚上也大多歇在皇後宮裏。當然,後宮諸嫔妃中,還有一位妃子的寵眷日增,長清宮的純妃王氏憑借着自己的聰慧乖巧,以及比其他妃子更年輕的優勢,成功地從皇後蕭氏那邊分走了三成的寵幸。
此刻,她如同小貓一般蜷縮在皇帝身邊,臉上盡是滿足的笑意,長長的睫毛顯示出無比的靈動。皇帝看着面前這張年輕的俏臉,深深歎了一口氣。他畢竟已經老了,要應付那些需索無度的嫔妃便有些力不從心,而正是爲了這個原因,他當初才冷落了身邊的這個女人,誰想那不多的幾次臨幸當中竟爲他又帶來了一個兒子。
如今,王氏再也不複剛入宮時的那般年少輕狂,行事更是張弛有度,就連賀雪茗生産的那次,她也表現得禮數十足。看來,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了。皇帝的眼眸在黑暗中顯得炯炯有神,他毫無睡意地盯着床頂的幔帳,心中卻在想着身後之事。
雖然後宮嫔妃衆多,但他留心的也隻有寥寥數人,像純妃王氏這般身世不顯的,平日确實也很少留心,隻是偶爾臨幸一兩次而已。一旦大行,這些嫔妃便會以太妃的身份搬出原來的宮室,也許就得對着冰冷的宮牆度過一輩子,這便是祖制。後宮之中,他對于皇後蕭氏自是用情最深,也對她的舉止最爲滿意,冊封皇後的兩年中,蕭氏的脾性收斂了許多,将來尊爲太後也應該能夠服衆。隻是到現在爲止,皇帝仍然未能完全确定蕭氏對兩子的喜好。這些天來,廢長立幼的後果每每在他腦海中出現,随之而來的便是一陣不寒而栗的感覺。
“皇上,都已經這麽晚了,您怎麽還不睡?”身側響起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皇帝轉頭看去,隻見王氏已是醒了,一臉倦意地望着他,“明日還要處理國事,您若是再不睡,便是臣妾的罪過了。”
皇帝自失地一笑,“好了,就你計較最多。”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心中卻仍舊想着心事。這些年來,他每晚能睡足兩個時辰便已難得,因此早就習慣了。
王氏仍在盯着身旁的這個男人,他是至尊,是天下的主子,然而,對于她來說,卻是一個令人愛恨難分的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當初的紅杏出牆究竟是爲了怨恨還是爲了地位,如今,她晉封妃位,膝下還有一子,雖然本錢仍舊不多,卻還是能夠勉強一搏。風絕,她的心中又閃過這個名字,她絕不會相信,這個手段多端的男人就這麽死了,如果沒有料錯的話,那個人來找她的時刻不遠了。
風絕伫立在莊親王府的圍牆前,久久沒有挪動一步。自從以假死從宮中脫身之後,他便不在以真面目示人。不過,即便是當初爲皇帝所信任倚賴的時候,他的臉上也始終帶着那層面具,這是從父親死亡之後就一直伴随他度日的東西,沒有那個惟妙惟肖的面具,也許皇帝一眼就能識穿他的身份。如今,那面具已經随着那具屍體而煙消雲散,大約沒人能夠想到,居然天底下有那等巧奪天工的東西,即便用在死人身上也不虞被人發現,這麽浪費了還真是可惜。然而,爲了複仇,什麽代價都是值得的。
此刻,他用來蒙住頭臉的黑巾下,藏着那從未示人的真實臉孔,他有十足的把握能震懾住莊親王風懷引。旁人也許不知,但他絕不會忘記父親和這個老狐狸的關系,也該是造訪他的時候了。
丈許高的圍牆對他來說無疑是兒戲,乘着夜色,風絕輕盈地在王府中飛掠。在皇宮中作爲密探首領的時候,他已是看過多次這裏的地形圖,因此對尋常人來說近乎迷宮的龐大地域,他卻是如履平地。
這天夜裏風懷起并未在美貌侍妾身邊度過,在賀莫彬那裏得勝之後,他的信心更加充足了起來。風寰宇的實力風懷起清楚得很,盡管至今不知道此人如何逃過當年那場解難而生存至今,但他仍然确信,那人有足夠一拼的實力。沒有經曆過先帝那一朝奪嫡慘劇的人絕不會料到風寰宇的手段有多麽冷酷,如今禦座上的那位至尊,登基道路上的每一步都沾滿了鮮血,而這一切,正是風寰宇的傑作。
風懷起心懷感觸地把玩着手中玉佩,先帝欽賜的這個物件不知讓多少人心驚膽戰,即便是理親王青郡王這些老王爺,在時隔許久之後仍然睹物色變,可想而知它當年主人的聲威。盡管不知道風寰宇一舉一動的深意,但風懷起仍然相信,跟着這個人能讓自己更上一步。同樣是皇室血脈,同樣是親王,他,風懷起,爲何要屈居那些朝官之下,爲何隻能虛享尊榮?
突然,他感到一陣微風拂過面龐,不由詫異地轉過了頭。他駭然發現原本關得好好的窗戶突然打開了,而一個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正靜靜地立在窗前。來人完全隐藏在燭光的陰影之下,隻有眸子閃着微光,這讓他想起了風寰宇身邊那些始終神出鬼沒的心腹。
“莊親王果然好膽色,在下憊夜前來,王爺居然能如此鎮定,實在令在下佩服。”風絕有意沙啞着嗓子說道。
然而,這句話卻成功地讓風懷起變了臉色,他原本以爲來人定是風寰宇所派,卻壓根沒料到這竟是真的不速之客,因此不由攥緊了手中玉佩。“閣下何人,深夜闖入王府,難道就不怕王法無情麽?”
風絕這才發覺風懷起的色厲内荏,不由發出一陣笑聲。“王爺此話未免可笑,在下既然敢夜闖王府,自然就不懼那勞什子的王法。說來和王爺也已經多年未見了,今日一會,也算是圓了心願。難道王爺就完了當年故人了麽?”他一邊說一邊迎面擲去一物。
風懷引疑惑地伸手抓住那物件,一看之下就辨出是一枚小巧的玉墜,待到細細端詳之後,他立時變了臉色,“你究竟是誰?爲何本王先前沒有見過你?”
風絕猛地将蒙住頭臉的帕子向下一拉,露出了一張英俊蒼白的臉。此時,他正似笑非笑地敲着眼前這位王爺,目光中盡是譏诮的笑意。
風懷引頓時如遭雷擊,整個人都似木了,口中喃喃自語地不知在說些什麽。這副反應自然令風絕很是滿意,他期望的就是這個結果。說來剛才此舉實在冒險,若是風懷起大叫大嚷地招來王府護衛,那他固然可以平安脫身,卻不免打草驚蛇地引人注意。如今他看着風懷起那驚駭欲絕的模樣,心中頓時大定,竟然随意找了一個地方熟絡地坐了下來。
風懷引好容易才恍過神來,趨前幾步沖到風絕跟前,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他的頭臉,甚至幾乎失态地用手掐上去。風絕的臉上不由掠過一絲怒色,這才讓這位王爺停住了手。然而,沉默半晌之後,風懷引還是聲音顫抖地問道:“你是無凜?”
風絕傲然答道:“沒錯,我就是無凜!”他的目光中透出濃濃的怨毒之色,一字一句地說道,“王爺大概沒想到我還活在世間吧?”
風懷引幾乎有一種狂笑的沖動,臉上的肥肉抖動了許久才抑制住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這個侄兒一眼,仿佛仍在品味對方和其父酷似的面容,最終迸出了一句話:“無凜,你可知道,你的父王還活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