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中的諸人并沒有因爲風無痕不在而感到清閑,相反,他們現在要處置的事務比平時更多。群臣的蠢蠢欲動讓每個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畢竟風無痕初登儲位不久,萬一他不在京城的時候有人趁機謀逆,那就無可挽回了。
身爲正妃,海若欣自然是知機地每日入宮請安,常常在坤甯宮中徘徊一上午才會歸來。皇後蕭氏對于這個背後勢力龐大的媳婦自然是另眼相待,不僅時常賞賜一些小玩意,而且還抽空指點一二。畢竟她知道這個媳婦也是早晚要掌控六宮的人物,光有家世背景遠遠不夠,當初的皇後賀氏還不是有着那樣強勢的靠山,結果一朝失敗卻幾乎連家族都賠進去了。若非她和風無昭的妄爲,又怎會讓賀家如今這等被動?
蕭氏登上後位也不過兩年不到的功夫,但氣度儀态卻是變了許多。權攝六宮的貴妃和皇後之間的差别遠比旁人想象中更大,以往若是看不慣哪個嫔妃,她可以拿出臉色不理不睬,可如今卻是不能這般随意。就連已失去了貴妃秩位的德妃蘭氏來觐見,她也得擺出好臉色勸慰着,母儀天下就得爲天下女子典範,不是可以随意放恣的。
“若欣,一直以來,你都是最受寵的,不過如今你是太子妃了,行事就得注意一些,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任性了。”蕭氏示意海若欣坐到自己身旁,這才語重心長地教導道,“你的脾氣如何本宮也聽海相說過,能容忍到現在也着實不易。不過,是你自己在當初衆多的王公子弟中選擇了無痕,那就得想到今天的結果。他以後是要登基爲帝的人,縱是如今再喜歡你,将來也可能會移情,男人都是如此,所以本宮不得不把話說在前面。”
海若欣聞言不免低下了頭,盡管她的性子天生就是如此,但在坤甯宮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使小性子。“母後,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不過,這些年來我也沒給無痕添過亂子。”她的臉上掠過一縷潮紅,這才若有所思地道,“其實當年爺爺去提親的時候,我心中起先還犯過嘀咕,若是那等平常公卿之家,憑着爺爺的面子,他們也不敢三妻四妾地往家裏迎。不過那些人看重的都是容貌家世,無痕那時追得也緊,所以我最後也就應承了爺爺。”
“本想着無痕那時的性子不會流連于女色,誰知最後還是招惹了這麽多。”雖然已是少婦,但海若欣那種時而嬌嗔的态度仍在,“母後,若蘭曾經建議過,待庶妃平氏生産之後,讓我将那孩子收到身邊撫育。我思量着自己如今年歲還小,一直還未應承,您以爲究竟應該如何?”海若欣不安地問道,說到底,她雖然在外頭能擺出正室的威嚴,卻在這些小事上不甚在意,如今見内室的女子愈來愈多,不免有幾分心慌,畢竟她至今仍然無出。
蕭氏略有些意外地瞧着海若欣,好半晌才開口道:“欣兒,不是本宮說你,上次無痕中毒的時候你不是很鎮定麽?一邊往宮裏訴苦一邊操持内外,怎麽在這等小事上便分不清厲害了?平氏左右不過是一個沒人扶持的庶妃,她即便生了兒子,即便這個兒子再成器,将來就連紅如也争不過,畢竟浩揚還是長子呢。你還年輕,若是過了三十還未有子息,将來可以另選一個兒子接到身邊來撫育。你是正妃,誰敢說你的不是?”蕭氏倒是從未在他人面前說這麽多話,今次是着實破例了。
“欣兒,你和本宮當年的性子很相象,不過要在後宮這種地方站住腳,卻還是欠了一點深思熟慮,這一點起煙那個丫頭就要強多了。”蕭氏又補充了一句,随即便把話題轉到了越起煙身上,“她雖是商賈之家出身,容貌也遠遜于你,但在掌握人心上頭卻是更強。你不是說過她曾經輕易讓你妹妹若蘭敞開了心扉麽?若欣,越家如今在朝中也有越千繁這個戶部尚書作爲靠山,雖然不及海家門生滿天下,但也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海若欣這時才嫣然一笑,“母後這卻是多慮了,不說無痕對于太聰明的女子總是心存疑慮,就是起煙老是鋒芒畢露的性子,她在宮裏恐怕比我更爲難忍。”她似乎是想到了和越起煙的幾次深談,不由若有所思地道,“相比而言,當年起煙是自個選擇了無痕,而并非無痕上門求親,光是這一點就能看出她的心氣高傲。若是依我淩雲法度,後宮嫔妃不得幹政,她就是再有才,今後也沒有用武之地,因此我總覺得,她不會滿足一個貴妃的封号,說不定無痕登基之後,她便會有什麽驚人之舉。”
蕭氏卻被海若欣的這番話驚得怔住了,她倒是直覺地從皇後的角度審視兒子的這幾個妻子,從未從深處想過越起煙的一舉一動。她深深地看了眼前這個媳婦一眼,這才出言道:“若欣,看來你和無痕一樣,在男女之事上老是缺一個心眼,在旁的方面卻是強多了。”
越起煙并不知道坤甯宮的兩個女人正在讨論着自己的是非,眼前她要做的事情實在不少。雖然文書方面的事務早就由師京奇手下的那幫龐大幕僚團幫辦,但越家和羅家兩邊的雜務卻是離不開她。風無痕登上儲位之後,越家的年輕一輩果然埋怨起那些老古闆的愚蠢短視來,于是,當初還有幾分猶豫的子弟便買通了諸執事身邊的親信,将這些老者全都囚禁了起來,而這些事情,卻是在病榻上掙命的越明鍾沒有料到的。
利用宗族大會廢黜了這些掌權數十載的執事,越家年輕一代的風頭頓時蓋過了垂垂老矣的長輩。在越起煙的暗中指使下,她的生父越千節被推舉爲了名義上的總執事,在越明鍾病重期間代行家主之權。而實際上,和越家父女關系極佳的越樂卻充當了真正的掌權人物,光是風無痕成爲儲君後的一個月,他奉命清理的越家不安分人物就足有數十人。
一個商賈世家的權力傾軋能夠演變到如此程度,即便是冷眼旁觀的羅家諸主事者也全都乍舌不已。他們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做出不利的抉擇,在家主羅允謙的首肯下,羅生綱頻頻造訪越千繁的府邸,爲的就是能和越家結下最鞏固的關系。
可是,越起煙乃是堂堂東宮側妃,又哪是羅生綱這個草民可以随意面見的?一來二往的,越千繁也是着實頭疼,便打發人去女兒那裏求援,好歹也派一個能應付場面的人過來。否則他可顧不上什麽厲害關系,準備閉門不納了。越起煙也是煩惱得很,自從風無痕登上儲位以來,她仿佛就沒有過上一天的安生日子,爲了将家族的權力捏得更緊,她已是不惜用強權力壓,誰料到羅家竟然始終在打着她的主意。
不過,越起煙也确實準備換一批越家在京城的主事者,原先的那幾人雖然可靠,但她慮到本家新近清理了一大批老人,便不得不忍痛将這些忠心可靠的自己人安插進去。當初正是那些所謂爲家族着想的人架空了越明鍾,她可再也不敢犯這種錯誤。不過,派去和羅生綱聯絡的人卻着實難爲了她,不過,在聽說了這位羅家未來的内定家主尚未婚配的消息之後,她終于有了決斷。
越家适婚女子确實不少,但是真能派得上用場的卻不多。重男輕女本就是中原一直以來的傳統,越起煙由于自小聰慧,又得了家主越明鍾寵愛,這才能夠飽讀詩書,進而插手家族事務,但其他的越家女子便沒有這種運氣了。那些老古闆執事信奉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一套,恨不得将自己的女兒孫女全都禁足在屋裏,哪會養得出大見識的姑娘家來敗壞祖宗的規矩?越起煙思前想後,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适的人選——越樂的妹妹越起媛。
沒過幾日,越千繁聽了女兒的指使後,派人造訪了羅家在京城的總店。一直心懷懊惱的羅生綱在聽得邀請之後不由大爲欣喜。雖說早已知道越起煙的身份,但他還是禁不住有所遐思,因此頻頻拜訪越府,明裏是爲了家族事務,實際上卻也有會佳人的意思。對于他來說,一道屏風使得他難窺佳人面目,反而更是讓他好奇起來。
然而,當他興沖沖地來到越府時,越起煙卻沒有出現,代替主子前來傳話的是越起煙的心腹丫鬟纖兒。這個伶俐的丫頭打定了主意随侍小姐左右,因此竟是擱下了成親的事。這次越起煙讓她扮了男裝前來,就是想詢問羅生綱是否願意和越氏聯姻,而這個要求卻讓這位羅家的新貴目瞪口呆。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這點癡心用在别人身上,也許還有水到渠成的一日,與其一直想着那個可望不可及的女子,還不如與越氏聯姻。他一個旁系子弟能夠成就今天的事業,靠的隻是家主的扶持,倘若能得越氏作爲臂助,将來一定能大放異彩。
“請姑娘回去禀報閩妃,草民萬分感激她的好意,待回報家主之後,草民一定親至越氏家門提親。”羅生綱一揖到地,恭謹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