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怔怔地看着眼前堆積的奏折,輕輕歎了一口氣。果然,三皇子風無言并不滿意那個輔政親王的名義,而且,近來接二連三的官員升降顯然觸動了旁人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經。僅僅是代閱奏折這一項,風無言便謹慎了許多,比起先前那些力圖表現出他精明睿智的手筆來,如今他在奏折上往往是小心翼翼地附上意見,然後便是一句“恭呈父皇禦覽”。
不過,風無言背後的動作愈發詭異了,交接官員,賄賂皇族,竟是無所不爲,看來大位對他的誘惑實在是太深。可惜啊,又是一個過于執着的人!皇帝緩緩起身,目光中又有些迷茫,當年自己親身經曆的那場奪嫡之戰又何嘗不是如此,隻是當初的功臣早已成爲了不共戴天的仇敵,如今不得不兵刃相見,不死不休。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陣氣悶,臉色頓時又變得慘白一片。
“皇上!”一直侍立在側的石六順頓時慌了神,連忙上前攙扶了一把,伺候着皇帝喝了幾口熱茶後,他才見主子的臉色略略好了些,心中的大石頭頓時放下了。不過,他依舊不放心地建議道:“皇上,是不是将那一位請過來替您瞧瞧?萬一有什麽不妥,奴才可是有十個腦袋也擔當不起。”
皇帝對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當下就點頭答應了。石六順朝一旁的汪海使了個眼色,自己匆匆出去找人,汪海則是小心翼翼地上前替皇帝撫背。這是他做慣了的差使,因此皇帝的氣息很快就平順了下來。這些天來皇帝的身體虛弱了很多,雖然上朝時一點不露痕迹,但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都是擔驚受怕,倘若有什麽萬一,他們便都是殉葬的份。
明方真人一進殿便深深歎了一口氣,皇帝的狀況實在不容樂觀。可是,爲了黎民蒼生,他卻隻得聽從這位至尊的旨意,勉強替他拖延着性命。想來實在好笑,他當年算出來的五年之期和那個勞什子的門檻,結果竟完全着落在自己身上,敢情自己就是皇帝命中的貴人。若非這些天來不斷用針灸和真氣替皇帝壓着病情,恐怕事情早就不可收拾了。
皇帝面無表情地看着明方真人将一根根寸許長的銀針紮進自己的體内各處,許久才吐出一句話。“真人,你上次作法過後,說有把握再拖上五年,如今朕的病一犯再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朕乃是天子,難道爲了江山社稷拖延幾年都那麽困難麽?”皇帝的臉上寫滿了不悅和疲憊。
“皇上,恕貧道直言,這等偷天之術本就是修道者的大忌,況且皇上要求的又是五年,其中的坎坷之處實在不爲外人所知。”明方真人一邊答話一邊用極快的手法收取着銀針,又在其他幾處的銀針處輕輕撚動着,“總而言之,有那等至寶護佑心脈,皇上再徐徐調理,應該能撐過去,不過切忌發火動怒。貧道知曉皇上近日發作了不少人,如此大動幹戈未免傷了肝脾,對身子沒有任何好處,還是徐徐圖之的好”
皇帝不由苦笑,他怎麽可能再拖下去,幾個兒子尾大不掉已是既成事實,而那些個幸存的堂兄弟或是兄弟之類的也在蠢蠢欲動,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引起大亂。“朕是不得已而爲之,若是依着一個父親的心意,兒子都有出息是最高興的事。隻可惜位子隻有一個,若是有一個兒子最适合,朕便不得不舍棄别人。說到此事,朕不得不問你一句,你當初看相的時候是否想到了如今的情景,須知你可是犯了一個大錯呢。”
明方真人不由一愣,皇帝在這個時候追究他的失誤實在是奇怪得緊,難道……他用不經意的眼光打量着周圍伺候的一幹下人,仿佛有些猶豫,畢竟那些話幹系極大。皇帝冷哼了一聲,“真人不必有所顧忌,這些人都是朕精挑細選出來的,倘若誰敢到外邊嚼舌根,朕可以剝了他們的皮!”這話說得殺氣騰騰,那些太監宮女不由縮了縮脖子,臉上全是恭謹之色。
“貧道不妨直言,觀人之術雖是小道,但也随命數而改變。各位殿下雖然全是天璜貴胄,各人的氣度卻不相同,将來成就也是不同。皇上說的倘若是那個人,貧道也無話可說,沒想到他會轉變得如此之快。隻是當初瞧他面相不定,将來也許還有其他變數。”明方真人頓了一頓,仿佛在斟酌着語句,“倘若皇上真的有心,恐怕得下大功夫才行。如今外界的紛争太過厲害,要讓那些世家權臣都俯首聽命,還是得靠皇上的決斷。”
皇帝臉露訝色,随即重重地點了點頭。明方真人的話雖隐晦,但他還是聽得出其中的意思,橫豎自己也是在給兒子鋪路,那多用氣力和少用氣力又有什麽差别?他苦笑一聲,喃喃自語道:“上天不肯周全朕爲一個善始善終的皇帝,那朕也顧不得大開殺戒了。那些人既然有心和朕過不去,那就得作好必死的覺悟才行。”
周嚴必恭必敬地站在風無候身後,一五一十地将外間的變化一一報上。主子的收手之快讓他大爲欽佩,隻看三皇子風無言吃了那麽大的一個啞巴虧,就可見皇帝的心意依舊莫測,此時妄自出頭無非是自取其辱而已。隻是他始終想不明白,風無候在各地的勢力都不強,就是母家也已經漸漸式微,爲何主子還是那種悠閑自得的模樣?
“敬之,你知道父皇爲何隻令三哥協理朝政而不是立他爲儲君麽?”風無候仿若不經意地問。不待身後的心腹回答,他便自顧自地繼續道,“三哥太心急了,當年正是因爲他的賢名傳遍朝野,父皇才在他和五弟兩人中搖擺不定。須知作爲皇子,顯露才幹固然可喜,但太得人望卻意味着也得罪了更深的人。無論賀家還是蕭家都已經是尾大不掉的趨勢,德貴妃娘娘又不會做人,除非父皇大行之前賜死其母,否則三哥這儲位就不用想了。”
周嚴聽得心驚膽戰,這些話從風無候嘴裏說出來,仿佛就多了那麽一絲冷酷無情的味道。他現在才發現,跟了這個皇子多年,他甚至連主子的喜好和性情都摸不透,那些旁人津津樂道的荒淫無道或是不學無術等考評實在是小觑了風無候這位皇子。
“說來本王那位七弟也去了敬陵好一陣子了,你代本王草拟一封書信,多多問候他一下,順便捎帶一些京城的近況。”風無候有些突兀地說道,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的光芒,“如今風向既然不對,本王也應該改換門庭了,隻是三哥那邊還需不時敷衍一下,此事也交給你去辦好了。”
周嚴答應一聲,有些迷惑地離去,跟着這樣一位主子,他這個作下屬的隻能盡力辦差,其他的還是以後再想吧。
風無候面上露出了一絲冷笑,說什麽鹿死誰手,猶未可知,隻看皇帝的動作深合穩準狠之道,就可以推斷風無言這次的靶子是當定了。父皇若是有心立他爲儲,絕不會下手剪除他的羽翼,那麽,自己及早抽身而退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目前想要奪嫡是沒有指望了,但是,隻要能在現在的局勢下保住性命,将來倘若皇帝揀選的新君無法服衆,自己一樣可以趁勢而動。
不過,先前因爲一個女人而和風無清結下了冤仇卻是失算得緊,誰知道這個一向不哼不哈的男人居然會爲此投靠了風無痕,看來人的潛力還真是不可小觑。風無候自失地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的短視愚蠢。
隐伏了許久,風絕終于再次出現在了京城的街頭。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樣的手法,他此時已經完全改頭換面,即便熟悉他的人也很難認得出來。盡管已經離開了皇宮,但多年的苦心經營還是有所成效,僅是從裏邊的内線傳出來的消息就大爲可觀。隻可惜爲了安全起見,他安插的人手往往都是位分低微之輩,想幹大事卻是沒有指望了。
冷眼旁觀,他已是發現那些密探之流的人物已是換了一批,顯然,皇帝早有準備,這種貨色的人手應有盡有,隻是統領他們的那一位似乎沒什麽心得。風絕僅僅瞟了一眼這些人就臉露不屑之色,連隐匿之術都習練不好,時時表現出高人一等的模樣,還真是一群不稱職的密探呢。
他随意耍弄了幾個小招數便擺脫了身後的幾條尾巴,神色複雜地出現在唐曾源的府邸門前。盡管和裏邊的人從來沒有打過交道,但在統領密探期間,他還是隐隐約約察覺到一絲陰謀的味道。唐曾源身爲翰林院掌院學士,交遊廣闊倒也罷了,隻是他的夫人杜氏居然也常常和一些奇怪的人來往,這裏頭不能不說透着可疑。風絕之所以從來沒有将此事洩漏出去,隻是爲了自己的一點小算盤,不管怎樣,留着幾步暗棋備用還是有必要的。
沒有花費多大功夫,風絕便潛入了此處府邸。他倒是好奇得很,那位唐夫人究竟是什麽人物,僅僅剛才那一會,側門進出的幾人中他便分辨出了好幾個,不是權臣府邸的家人就是幾家皇族的親随。總而言之,杜氏的圈子太複雜了,也許略施手段,他便可以借這個女人的勢力重新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