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是議立皇後,但皇帝既然已經明确了人選,群臣也無話可說。禮部尚書崔勳頓時成了最忙的一個,對于風無言隐隐約約的抱怨也隻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誰都知道,既然将要冊立皇後,那想必皇帝就會以子以母貴這一條選擇儲君,這是不言而喻的事實。一直在儲君的問題上含含糊糊的皇帝驟然間作此決斷,顯然是被那些上書的臣子所逼,因此,在蕭氏一黨歡欣鼓舞的同時,京城中的暗流愈發洶湧了。
“沒想到這次居然白白便宜了蕭家!”風無言煩躁地在書房中踱着步子,一直以來,由于中宮虛懸,他都抱着那點最後的希望。無論是立長還是立賢,他的呼聲都很高,想不到這次爲了逼迫父皇痛下決心,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如今非同以往,始終避嫌不敢出入榮親王府的其他三位皇子不約而同地全聚在了一塊。風無候對于兩個弟弟投靠風無言還略有所知,但風無景和風無傷見這個位分尊貴的四哥也和自己作出了同樣的選擇,心中的忐忑頓時少了些。勿庸置疑,皇帝的旨意打亂了他們的布置。原先的打算是,隻要皇帝冊立風無言之外的其他人爲儲君,他們都可以派人用各種理由予以反駁,畢竟風無言也算是名正言順的長子和賢王,可惜,皇帝的明察秋毫再次把他們的妄想擊得粉碎。
“此時若是再建議立儲,恐怕父皇那邊便再也不會搪塞了。”風無候還是一副悠閑的模樣,品茗的表情一如平常的優雅淡然,仿佛沒經曆過一次重大的失敗,“不過皇後既然還未正式冊封,三哥便還有機會,至少風無惜那個寸功未立的小兒是不可能和你相匹敵的。”
風無候的話說得在情在理,因此風無景和風無傷連連點頭附和,這才使得風無言的臉上擠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父皇揀在這個時候立後,無非是爲了應付朝中此起彼伏的上書。不過,雖然立嫡也是曆代皆有的規矩,但本王自忖比蕭氏的兩個兒子都要合适得多,母妃也是身份貴重,并不差蕭家分毫。”風無言傲然道,不過旁邊的三人都知道,風無言之所以會在奪嫡之争中步步敗退,宮裏的德貴妃是最大的軟肋。聽說此次旁的嫔妃全都去了淩波宮道賀請安,連惠貴妃賀雪茗也不例外,隻有德貴妃蘭氏在宮裏砸東西,抵死也不上淩波宮半步。
“三哥,後位已經塵埃落定,你最好去勸勸德貴妃娘娘看開些,何苦去和父皇的旨意過不去。”風無候又出口勸道,“倘若你有大位之分,将來登基之時援引母以子貴的規矩,自然可以爲她上皇太後尊号,又何必逞一時之快!現如今我們不避忌諱地聚在三哥府上,正是給父皇一個信号,還有哪個皇子能得其他兄弟這般擁戴?因此這個節骨眼上,宮裏便再也不能出什麽差池!”
風無言也是有苦難言,母妃那邊他勸過多次,無奈蘭氏心胸實在狹窄,早先瑜貴妃權攝六宮時她便時常借故爲難,更何況這次蕭氏完全越過了她。連風無言自己都覺得心中不忿,今後竟要時時入宮給蕭家的那個女人請安問好,他也平不下這口氣。然而,風無候這話實在在理,他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不說父皇那邊過不去,那這些兄弟恐怕也不會再跟着他。
天一那邊也同樣有些亂了方寸,當他向主人一一報上事由時,他可以清楚得看見那人眸子中閃過的寒光。不知爲何,此次主人并未雷霆大怒,也沒有遷怒于他,隻是冷哼一聲揮手示意他退去。
風寰宇坐在太師椅上,回想着自己這些年來的一點一滴。從一人之下的輔政親王成爲階下囚,若非父皇事先賜予的那道密旨,恐怕他已經成爲了一堆白骨。成王敗寇,自古莫過如是,他恨得隻是皇帝的冷酷無情,恨得隻是先皇的決斷。明知自己将來會被放棄,明明那麽寵愛他的母妃,爲何不冊封他爲太子,那就不會再有如今的慘劇。每每想起自己被賜死的幾個兒子,他的心就如同針刺般疼痛,既然如此,他便絕不會讓風寰照享受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風無言那個呆子恐怕還在爲了冊後之事而心煩意亂,真是白擔着個賢王的名号,一點洞察力都沒有。風寰宇徐徐立起,犀利的目光中仿佛看透了虛空中的一切。如今的儲君不過是靶子,同樣,皇帝恐怕不會選擇蕭氏的兩個兒子,而會選擇其他皇子作爲另一個靶子。說不定,在朝臣和士林中還算有些威望的風無言就是這個角色。可惜,立儲容易廢黜難,風寰照一世英明,難道會忘了這個道理?
行在半路上的蕭雲朝和賀甫榮幾乎是同時得了這個消息,兩人的反應自然大相徑庭。與賀甫榮近乎捶胸頓足的歎息相比,蕭雲朝就幾乎沒有大肆慶祝了,隻是兩人都是欽差,面上就不好顯露太過,隻是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行程。蕭雲朝甚至額外不滿自己無法莅臨妹子封後的盛大場面,但心中已是自信滿滿,這次儲位應該是無論如何都跑不掉了。
“病愈”的皇帝終于重現朝堂,看到海觀羽立在百官之首,他不由從心底湧出一絲感激和欣慰。已經經曆過先前驚愕的群臣對于立後之事自然不會再有其他意見,再加上禮部的動作也快,因此冊後的正副使很快就定了下來。将由禮部尚書崔勳作爲正使,一等護國侯林墉作爲副使前往淩波宮宣讀冊後旨意,并授予金冊和金寶。欽天監也湊趣地選擇了黃道吉日,刑部尚書何蔚濤更是早早備下了奏請皇帝大赦天下的折子,因此皇後之位已是穩穩當當入了瑜貴妃蕭氏的囊中。
宛烈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八,皇帝禦殿閱皇後的金冊、寶文,而後冊後正副使至淩波宮宣旨,瑜貴妃蕭氏受了金冊金寶,正式成爲了宛烈皇帝風寰照的第二位皇後。冊後禮成,文武百官無不上表慶賀,皇後蕭氏至交泰殿受後宮嫔妃及朝廷命婦道賀朝拜,至此,虛懸了将近五年的中宮終于迎來了它的新主。
整整鬧了幾天,朝廷和民間才從此次立後的盛大場面中平靜了下來。雖然不是元配,蕭氏無法體會那種鳳辇遊街的尊榮和大婚的奢華氣度,但她入宮多年,深知此事來之不易,因此已是分外滿足。在皇後的寶座上俯視着那些叩拜請安的嫔妃時,她的心中更是無比快意,深宮歲月催人老,如今,她終于熬出頭了。
就在人們以爲皇帝定然會立刻冊封皇太子,解決儲君之位時,皇帝卻出人意料地沒有任何動作。幾個上書試探的官員都觸了眉頭,皇帝以中宮初定爲名駁了他們的折子,而且還下旨申饬,言其居心叵測,接下來就是令人眼花缭亂地降級罰俸。一時之間,群臣竟是再次猜測起皇帝的用意來。須知按照立儲以嫡的規矩,蕭氏又非别無所出的皇後,皇太子之位并不是難事,皇帝又爲何遲遲不下決斷?
雖說皇帝仍是不避嫌疑地頻頻召見,但風無痕自己心知肚明,父皇絲毫沒有在此刻立儲的意思。然而,朝堂上的呼聲愈來愈高,無論是順天命還是遵民意,恐怕這次非得擡出一尊菩薩才行。眼看皇帝的精神愈發健旺,風無痕也就忘了先前的擔憂,隻要父皇身子康健如常,那儲位虛懸也不是什麽大事。
然而,皇帝似乎有心讓衆人驚愕到底,冊後之禮僅僅半月之後,他便以荒疏國事、行事荒謬之名革去了四皇子風無候的親王王爵,貶黜爲郡王。而後更是對于諸皇子的缺失疏漏一個個下旨加以切責,連聖眷正隆的風無痕也不例外,至于一向寵愛有加的風無惜則是格外多受了幾句斥責,唯獨漏了三皇子風無言。這等詭異的迹象頓時令群臣摸不着頭腦,莫非皇帝晉封蕭氏爲皇後隻是爲了安其心,而不是爲了立其子?
連風無言自己也被這一系列的變化鬧得頭暈目眩,三個弟弟幾乎是在收到斥責旨意的同時來他的府邸讨教,接過愕然發現唯有這個三哥安然無恙,立時辨出了不同的意味。四皇子風無候更是仿若對自己的降爵毫不在意,隻是一味恭賀風無言的好運。事情的急轉直下實在太富戲劇性,就連他們想要慶賀都不得章法。
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皇帝議立儲君的旨意時,皇帝又下了一道令人出乎意料的旨意。先是嘉獎風無言仁義友愛,博學多才,深得朝臣人望,又以自己已經年邁爲由,令風無言以親王之名于勤政殿東側的緻方齋協理政務,代閱群臣奏折。
以親王之名行儲君之事,這無論如何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之舉,風無言自然是上書固辭,就連幾個老臣也是以不合禮制上書勸阻,試圖讓皇帝收回旨意。然而,此次的皇帝如同鐵了心似的,奏折是上一個駁一個。有些機靈的臣子不由想起了冬至皇帝賞賜皇子物件時的厚薄分明,心中已是有數,皇帝雖然寵愛蕭氏,但對于儲位恐怕還有别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