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府中等着接見的人仍然絡繹不絕,但風無痕心中已是有了計較。朗哥送來的消息讓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無論是師京奇還是陳令誠,意見都是出乎意料的一緻。風無言大約是估摸着無法在大員上占到優勢,因此打起了下頭官員的主意來。此計雖然好,但微末小吏人數再多,也難敵權臣一語之威,除非他們也能一朝爬到朝堂上的高位,無奈父皇的身子骨是否能撐到那一天還是未知數。然而,風無言那邊的幾位兄弟既然已經發力,自己便不能再坐視,橫豎父皇意味未明,隻有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權衡再三,他還是屬意畢雲綸,隻是此人升遷之途分外可疑。朝堂之上黨争不斷,地方上也是以朋黨區分官員所屬,等閑絕不容易升官,風無痕怎麽都想不通他一帆風順的緣由所在。萬一把一個對頭送上了直隸總督的高位,那便是後悔都來不及了。依着陳令誠的玩笑話,皇帝似乎有處置賀甫榮和蕭雲朝之意,實在不行還不如讓兩者其中之一去就任這個直隸總督,還可以博衆人之笑。這種兒戲之語風無痕自然不會當真,但心中卻覺得一陣意動,隻可惜如今情勢複雜,父皇對兩人再不滿也斷不會出此下策。
又一次走進勤政殿的風無痕已經沒有了曾經單獨奏對的勉強和驚慌,最近一段時日,他單獨來這的次數甚至比幾個權臣更多。深受寵信并不是空穴來風,連他自己都覺得父皇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期許和贊揚,但深處卻蘊含着另一種他看不透的複雜。
“原湖廣總督畢雲綸?”皇帝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嘴角邊突然浮現出一股耐人尋味的微笑,“那麽多走門路送禮的你偏偏看中了此人,朕該說是你目光銳利還是該說巧合呢?”
風無痕心中一跳,臉上不由現出了愕然的表情,父皇這突如其來的話究竟是何用意?他自忖此次未收一份半點的賄賂,行事也算堂堂正正,提出的人雖說還不能讓各方滿意,但至少已是精挑細選過的,應該不會有太大的争議。他隻得硬着頭皮問道:“兒臣自認并無私心,父皇如果認爲不妥,兒臣回去後再思量一番就是了。”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無痕,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畢雲綸升遷如此之快,背後會有名堂麽”他也不待兒子回答,又繼續問道,“觀人一看其表,二看其往日的作爲,三則要看背後隐藏着的各種勢力。他年過三十就已經官至總督,倘若不是有人護着,怎麽可能這麽順利?朕看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和朕打馬虎眼呢!”
心頭的一點懷疑得到了證實,風無痕頓時輕松了許多。“兒臣隻是忘加猜度,怎敢在父皇面前賣弄?既然如此,那兒臣應該就可以繳旨了。”他輕籲一口氣,知道這件事合了父皇心意。隻看畢雲綸早不來京城,晚不來京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述職,顯然就是精心安排好的。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明白,看畢夫人馮氏的架勢,不像是很有把握的樣子,難道父皇是把此人當作暗棋使的?
“此事就到此爲止好了,不過你對外先不露聲色爲佳,免得給自己招惹麻煩。”皇帝沉吟片刻後答道,随後他又深深看了兒子一眼,突兀地問了一句,“海老愛卿既然已經複相,依你所見,對賀蕭兩人還應該怎麽處置?如今朝上的大多數官員已經身陷黨争,無法自拔,朕有心把一些能員遣往地方,留下那些好事的讓他們自己争鬥,隻是露了痕迹未免不妙。”
風無痕揣摩着父皇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答道:“父皇難道是想把那兩人黜往各省?隻怕朝中各勢力會作他想,萬一其他觊觎大權的人暗中打算,轉眼間朝局又得大亂。”皇帝今天的舉動讓他分外驚奇,心中隐隐約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又回到了當年在勤政殿中挑燈苦讀,父皇不時從旁指點的時候,難道皇帝已經真的在安排身後之事?想到了明方真人那個五年之約,他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不以爲意地一笑,“朕自然不會打發他們到地方任職,那樣一來豈不是給那些地方官們平添煩惱?不過,如今雲貴不太平,緬陽族上次攪出一次刺殺,跟着又有其他部族的蠢蠢欲動,也該派個朝廷大員過去看看了,賀甫榮既然年長,老奸巨猾的他對付那些蠻子自然不在話下,那麽作爲欽差處理雲貴事宜便沒有什麽不便了。”
皇帝瞅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風無痕,又緊接繼續着道:“至于蕭雲朝麽,朕也有意打發他到西北軍前去轉一圈,這幾年安郡王風無方立功不少,朕雖然一直厚加犒賞,卻沒有加封他的爵位,正好讓蕭雲朝作爲欽使走一遭,算是給風無方一個天大的面子。”
皇帝言語間就滴水不漏地将京城最富實力的兩個極品大員派了出去,風無痕除了佩服和膽寒,找不到别的感覺。大約是他目光中流露出了一星半點,皇帝似笑非笑地對兒子道:“約束臣下重要的是恩威并濟,這樣才能收到奇效,無痕,在這些事情上你還幼稚得很。考慮處置官員或是分配職位,要的不一定是公平,而是制衡之道,自古皆是如此。”
風無痕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皇帝的教誨可不是那麽容易聽到的,此刻的機會分外難得,他恨不得表現出十萬分的聚精會神。父子倆又計議了一陣其他事情,皇帝這才讓兒子退下。
直到出宮,風無痕的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靜。父皇這接二連三的舉動決不會是無的放矢,其中必有深意,然而,他還沒有膽量去揣摩這樣的心思,唯恐一個舉止失當而帶來禍事。一路上,他始終都在考慮自己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事到如今,退已經是無路可退了,隻有努力争取最大利益才是自己的出路。
剛拐到西大街,風無痕便省起自家門前的盛況,當下立即吩咐轎夫随從等改道從側門走,他是怕了那些走門路的官員,應付得不好隻會惹麻煩,誰知側門處也是熱鬧非凡,一群衣着各異的人拼命向門上的幾個下人推薦自己,不少的人手中還揮舞着各種信函,口中甚至叫嚷着某某官員的名字。
風無痕正後悔自己的失策,也不知是誰眼尖看到了那乘大轎,剛才還圍在門口的一群人呼啦啦地全擁了過來。不過,這些人也知道天家法度,所有人在離轎子十步遠處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一邊叩頭,一邊參差不齊地問安。
眼看今次是躲不過去了,風無痕隻得大大方方地出了官轎,面沉如水地問道:“你們大白天地阻塞了本王的王府,意欲何爲?”
那幫人壓根沒想到這位尊貴的王爺一下轎就是興師問罪,頓時都被吓住了。面面相觑了好一陣子,他們才有些慌了,一個個都不敢言語。風無痕見這些人沒了氣勢,心下不禁輕松了些,随意打量了一番,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中帶着一種身爲皇族的威勢,當下就有不少膽小的把頭深深低了下去。
“王府即便收人,也容不得你們這般做法,堵塞了側門,那些府裏的人如何進出?剛才本王聽見似乎有不少人有薦書,不過,王府的規矩是不收留沒有手藝或本事的人。”風無痕一邊自顧自地說着,一邊卻看見範慶丞匆匆忙忙從側門出來,恭恭敬敬地請安後垂手侍立在一旁。
“範慶丞,這些人你篩選一下,如果能用的就留在外院分派一個差事,至于那些拿着各色薦書的,你知道該怎麽辦。”風無痕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在王府當了多年的總管,範慶丞自然聽得出這點弦外之音,立刻垂首應是。剛才還大失所望的衆人頓時欣喜不已,勤郡王府難進這是京城有名的,他們剛才被風無痕一頓訓斥下來,早就沒了先前那點小想頭,誰料一會兒工夫竟峰回路轉,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運氣。
看着底下叩謝不已的人群,風無痕微歎一口氣,這都是之前陳令誠他們謀劃好的,隻不過由範慶丞宣布此事換成了自己親自下令,鐵桶般的王府固然可喜,但稍稍收幾個奸細在外院,多少也能安一下那些人的心才是。眼下身上彙聚的目光中,不懷好意的太多,對于這等安插人手的事情,自己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橫豎這種事情自己也幹過。
範慶丞這下可忙壞了,那些人本來自恃後台硬,誰料到了王府卻吃了一個閉門羹,眼下見風無痕對這個總管如此信任,一時之間都換了一幅臉色。範慶丞乃是經曆過大變的人,無論是什麽樣的奉承或逢迎都來者不拒,但辦起事來卻是頂真的很。兩個時辰下來,幾十個人中竟篩落了一多半,恨得不少别有用心的人牙癢癢的。饒是如此,此次勤郡王府新進的下人也足足有二十幾人,遠遠超過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