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曾經對父皇說過可以在皇族中挑選一位長輩充當直隸總督,但風無痕知道,這隻能是最後的選擇。皇族子弟除非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或是忠心确保無虞者,皇帝才能放心使用,否則隻有閑置一條路可走。正是因爲如此,來訪的皇族貴婦雖多,海若欣等幾女也隻是略略應承,并未十分留意,反倒是一位一品诰命夫人令幾人記憶猶新。
說起來四女如今都是頂尖的欽命貴婦,平日見過的诰命夫人也不知有多少,海氏姐妹更是淩波宮的常客,因此等閑女子決計入不了她們的緣法。但那位湖廣總督畢雲綸的夫人馮氏實在是給她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無論是對答還是儀态,落落大方自是不用提,最難得的便是她那種舉重若輕,不卑不亢的模樣,讓見慣了奉承的幾女大爲驚異。有如此識大體的妻子,她們不禁對那位湖廣總督極爲好奇。
風無痕一邊聽着幾個妻子的陳述,一邊卻想着這個熟悉的名字。對于湖廣雲貴那塊地方,他的注意力從來并不高,隻因那些地方民風彪悍,尋常官員根本無法勝任,因此安插人手或是培植勢力便沒有必要了。不過在那種地方爲官者,若非一等一的貪官,便是一等一的能員,淩雲立國以來,殺的極品大員中多是那幾省的封疆大吏,而從那幾省入主中樞的官員也不在少數。
他眼睛突然一亮,若是沒有記錯的話,畢雲綸曾經是醉香樓的常客,當年翠娘曾經提起過此人,那時他不過署理湖廣布政使,六年之内居然能官至總督,升遷之速便是原任直隸總督衛疆聯也隻是堪堪匹敵。“起煙,你覺得那位畢夫人馮氏舉止言談可是大家出身?”風無痕臉色凝重地開口問道。若是此人與朝中勢力瓜葛太深或是對己不利,那便是才幹再佳也不能過分重用,否則父皇那邊就第一個通不過。
“不是大家閨秀絕出不了這等人才,至不濟也是世家之女。”越起煙給出了一個中肯的評價,“不過普通的大小姐最多是溫婉可人,亦或是不識外務,絕不可能像她這般有見識。若非如今乃非常時刻,我們姐妹還想回拜一次呢。”她這話一出,其他三女也連連點頭贊同,看得出來,那位畢夫人馮氏深得她們的認同。
風無痕這下愣了半晌,他實在很難想象,一個如此有大才的妻子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時常流連于風月之所,不過,這也愈發激起了他的好奇。思量片刻,他便微笑道:“既然你們如此說,回訪一次也無妨,不過四個一起去便太張揚了。你們幾個商議一下,派出一人去也就罷了。若是真的投緣不妨請那位畢夫人來家裏坐坐,也好陪你們解悶。”
四女盡皆大喜,嫁入皇家束縛實在太多,那些貴婦又往往是隻知阿谀奉承,嘴臉實在可憎得緊,難得碰見一個合緣法的,自然想留着說說話。她們商議了一陣,海若欣這個王妃自然不能輕易去見,如此一來,越起煙便又得了一個彩頭,笑吟吟地應允了下來。
風無痕卻在琢磨着讓小方子再去郎哥那邊打探一下消息,若是沒有人托一把,這個畢雲綸斷不會升遷如此之速。想那章叔銘攀上一個人脈甚廣的義父,并結下了一門金玉良緣,也不過隻升到浙江按察使,此人能在剛過三十之齡便官至總督,實在是異數。
由于隻是進京述職,因此畢雲綸也顧不得什麽排場,隻是住在早就購下的一處小院中。雖說他在湖廣鎮守一方,年紀輕輕便官至總督,但在京城一比便什麽都顯不出來。這等天子腳下,便是阿貓阿狗興許也是權貴之物,極品官員還得分成三六九等,枉論那些世襲爵位的豪門子弟?因此一得了直隸總督出缺的消息,他便大爲意動。聽說了京中的流言之後,夫人馮氏更是斷然上了勤郡王府,回來後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說是和幾位王妃言談甚環,樂得畢雲綸心中極爲慶幸。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馮氏雖說出身也算世家,但家族早已敗落,因此對于丈夫的前程分外熱衷。她從小便在母親的要求下熟讀詩書,琴棋書畫也略有射獵,但最主要的還是言談舉止。果然,此次拜訪的幾位貴婦都對她很有好感,無形之中便爲丈夫的仕途增加了幾分砝碼。她知道丈夫每回京城一次就必定不會忘了那個著名的風月之地,也曾經借機吵鬧過兩次,隻是最後在丈夫悄悄透露了内情之後便止息了。仕途險惡甚至比戰場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她也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幸畢雲綸僅僅止于逢場作戲,至今連妾侍都未納過,這也算對她的一個小小安慰吧。
勤郡王側妃越起煙拜訪畢雲綸夫人馮氏的消息立時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誰都知道風無痕行止謹慎,斷然不會輕易讓自己的妻子交接外臣妻室,因此不少有心人便猜測起其中内情來。不過,畢雲綸的履曆上幹幹淨淨,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極爲出色,便是吏部尚書蕭雲朝也找不出差錯,因此謠言雖多,卻動不了此人的根本。
隻是一次試探,風無痕就感覺到府邸門前冷清了不少,心中不禁暗笑。這些來訪的官員中,求官的和巴結的差不多五五之數,如今别人以爲自己心目中有了人選,有些人便打了退堂鼓,自己的耳根也能清淨一下了。然而,入夜時分,當範慶丞苦着臉前來禀報門上多了幾個黑木箱子時,他的臉色怎麽都好看不起來。
看那幾個箱子沉重的模樣,風無痕便能斷定其中必是黃白之物,送禮的總不成拿幾箱石塊來胡鬧吧。幾個小厮上前打開之後,掀開上面覆着的幾匹綢緞一看,裏邊那燦爛奪目的顔色幾乎晃花了他們的眼睛。蹊跷,風無痕立刻湧起了一陣荒謬的感覺。這年頭居然還會有人如此不識輕重,送禮的多半不是送銀票亦或是産業奴仆,誰會這麽明目張膽地送這些東西?風無痕心中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有人栽贓陷害。也無怪乎他這麽敏感,上次中毒便是托了這些東西的“福”,現在他是已經被吓怕了。
還是範慶丞在一旁解釋,送禮的乃是理親王府的總管,聽說是爲别人求直隸總督的差事。這個莫名其妙的說法立刻讓風無痕愣了神,理親王這個名字實在不陌生,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當年若不是此人花銀子走通了蕭雲朝的門路,姚慕同那檔子事情壓根就不會有,自己也不會應付得那麽狼狽。可一個閑散的王爺哪會突然拿出這些貴重之物,而且連一點避嫌的道理都不懂,未免太過可笑了。他略一思量,便知道這件事又是棘手得緊。
理親王風懷章乃是皇帝的堂兄,雖說從來不理政務,但皇帝看在他一向還算安分的份上,向來是優容有加,逢年過節的賞賜都比普通皇族更豐厚,甚至連長子的名字都是欽賜,因此在京城的日子也算逍遙。此刻,王府上更是多了一位貴客,如今天子駕前炙手可熱的勤郡王風無痕突然造訪,讓阖府的下人都有些慌了手腳,理親王更是親自來迎,給足了風無痕面子。
僅僅打量了一番周圍景緻,風無痕便知道這位皇叔并非生活極爲優裕之輩,大廳的陳設甚至有幾分寒酸,那幾個下人更是上不得台面,面對貴客竟是畏縮得很。他心中盤算了一會,面帶微笑地寒暄了幾句,便示意理親王風懷章打發走那些伺候的人。
“皇叔,昨日夜晚您可是遣人往我府中送了幾箱禮物?”風無痕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您可知道,這讓侄兒分外難做,如今府外窺伺的人愈來愈多,您這些東西在門上一擱,豈不是給您老也添了麻煩,父皇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
風無痕推心置腹的神情立即讓理親王的臉紅了,他本就是受人之托,但又不好親自登門,權衡再三才讓總管出馬,誰料那個沒見識的家夥剛剛上任沒多久,什麽人情世故都不甚明白,居然把東西扔在門上轉頭就回來了。“無痕,這事是本王做得孟浪了。”風懷章盡量讓自己的臉上堆滿了讨好的笑意,“不過也是卻不了的情,否則本王也不會讓你難做。如今皇子中你的聖眷最佳,想來也會有大位之分,本王尋思着……”
話未說完就被風無痕匆匆打斷,“皇叔,此等說法萬萬不可,我和父皇情雖父子,名爲君臣,這大義名分絕不可逾越。”他被理親王的言辭吓了一跳,這種話傳揚出去怎麽都不是個好名聲,“皇叔,我也和您直說好了,父皇派的這個差事并不是我可以決定的,最後人選仍要請他老人家禦斷,您若是有合适的人知會我一聲也就是了,送禮之事萬萬不可。”
理親王見風無痕臉色凝重,心中未免有些不快,然而風無痕接下來又低聲道了另一番話,這讓他神情一振。這些年來他做得都是些穿針引線的差事,至今府邸還是一片蕭索的景象,上次爲了姚慕同請托蕭雲朝辦事的那一遭更是差點引來了大禍,想來也是心中不甘。他佩服地看了這個年輕的侄兒一眼,這才佩服地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無痕,本王已經老了,以後還要靠你多多提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