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海觀羽一前一後仿佛很有默契的舉動讓蕭雲朝不免有些手足無措,這幾天來盡管自己這邊形勢大好,但他卻一直是擔驚受怕的。妹子已經明确表示不會在宮裏幫他任何忙,這他也就認了,畢竟這是擔着天大的幹系,漣漪如今仍舊是榮寵不衰,還是想着皇後的位子好。然而,最奇怪的卻是賀甫榮,眼下這種情勢,換作是他看到老對頭正在舍命去拼前程,即便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憑什麽還有意無意地來幫一把,這怎麽看都不像是賀甫榮的所作所爲。蕭雲朝當然不知道,府中的幾個幕僚瞞着他使出了賀莫林那一步暗棋。
這一天,他終于耐不住性子,派人将何蔚濤請到了府上。盡管兩人的關系一向相當不錯,蕭雲朝也對這位執掌刑律的尚書青眼有加,但何蔚濤始終保持着若即若離的态勢。時而在朝中爲了蕭氏一黨的利益據理力争,時而卻幾天都默默地不發一言。正是此人如此做作的模樣以及對情勢的精準判斷讓不少大臣唯他的馬首是瞻,因此蕭雲朝也從不敢怠慢,哪怕下人告知何蔚濤時常也是賀府的座上嘉賓。
“老蕭,你今日倒是好興緻,這種乍暖還寒的日子還在這裏飲酒作樂,倒是讓我羨煞了。”由于是常來常往的朋友,因此門上的小厮沒有通知主子一聲就悄無聲息地放了何蔚濤進來,誰料他一進院子就見蕭雲朝不顧外頭春寒料峭,擺着個小幾,一個人在那裏獨酌,心頭不禁有幾分詫異。
蕭雲朝迷茫地擡起頭來,臉上的疲憊和蒼老之色根本無法掩飾,何蔚濤一眼看去竟有一種相見不識的感覺。皇帝罷朝僅僅隻有三日,傳出的各色消息卻足以讓有心人夜不成眠,想來蕭雲朝受的刺激還真是不小。他微微歎了口氣,既知今日,又何必當初,相位就如同一個燙手的山芋,豈是這麽容易争的?
“老何,你終于來了,我還道你真的能撇下如今紛亂的局勢,獨享逍遙呢。”蕭雲朝幹笑一聲,親自起身爲何蔚濤張羅了一張舒适的靠背椅。“今日雖然風大,但其中的蕭索之意卻深合我心,便隻得委屈你陪我在風裏坐一會了。”
何蔚濤無奈地搖搖頭,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管這是在他人府上,随意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竟是仿佛無視了蕭雲朝一般。“你我相交多年,我怎麽會不知道你的心意?隻不過欲速而不達,你這次操之過急,犯了人臣的大忌,難道娘娘就沒有警告過你麽?”他伸手在幾上拿起一杯美酒,仰頭灌了下去,方才啧啧稱贊道,“就如同這杯中之物,細品才有滋味,愈是陳年佳釀,愈是後勁無窮。海觀羽爲相多年,若是容易扳倒,我們當初在朝上又哪裏用得着一力爲他開脫?”
對于何蔚濤略有些譏諷的言辭,蕭雲朝隻能回之以一個苦笑,若是換了旁人這麽直白,老早就被他一頓訓斥趕走了。“老何,你也用不着一來就給我一個下馬威吧?我承認,就是娘娘也不同意我這番妄爲,但這個機會實在難得,皇上遲遲沒有表态,也許就是心存顧慮。他處死了孫雍卻不用明正典刑而是暗地賜死,複了海觀羽相位卻又立即收到一張辭表,這些事情中怎麽都流露着一股子蹊跷,你說我能隻看着不動手麽?再說了,如今正好又是……”
何蔚濤見蕭雲朝在緊要關頭住了嘴,心知肚明他想說些什麽。風無痕這次險遭毒害,蕭雲朝想的不是兇手,而是如何趁勢取得更大的利益,怪不得人家說這舅甥倆親情淡薄,彼此間隻有說到利益大事才能走到一塊,還真是那麽一回事。“好了,我也不糾纏在細枝末節上了。如今的情勢就是這般錯綜複雜,你究竟想要怎樣?不是我謹慎,現在就是連投石問路都要分外小心。”
蕭雲朝的臉上頓時現出幾許狂熱的光芒,目光中更是充滿了狠絕。“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橫豎我本就是小人,也顧不得什麽公道正義。相位就算我不取,賀甫榮那老匹夫也不會放過。老何,我堅信之前選擇了衛疆聯作爲突破沒有錯,隻是他手裏還掌握着我的把柄,雖然隻是微末小事,但一朝發作起來,便是了不得的麻煩,還得請你幫着料理一下。”
何蔚濤心中陡然一凜,蕭雲朝少有這般執着的時候,這次看來是真的下定決心了。他面色不變分毫,心中卻算計開了得失,之所以有時存心避開這個國舅爺,就是認爲他不是做大事的料子,如今看來以前還真是小瞧他了。他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都是老朋友了,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當然,事成之後,别忘了在怡情苑和醉香樓請我一次,我可是很久沒有去那邊銷魂了。”
蕭雲朝愣了一愣,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發出一陣大笑,有這般臭味相投的朋友,人生還真是充滿樂趣。他們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後随意一擲,勾肩搭背地往書房走去。這邊畢竟不是談話的地方,個中詳情還得好生謀劃,否則惹了皇帝氣怒便不妙了。他們都是極品大員,已經幾乎是升無可升的地步,聖眷才是最最要緊的。
郎哥一見冥絕冷肅的模樣便明白了他的來意,風無痕的近況他也早有耳聞,因此幾天前就派人去請自己的那位舊友。無奈這位宋大夫是個奇怪的性子,等閑絕不爲不相幹的人診治,若是他的牛脾氣上來了,就是自己也沒有一點法子。想來自己當年還真是好運,在京城落魄潦倒,身受重傷時正遇着了此人一點好心發作,否則這副臭皮囊早就不知扔了哪個亂葬崗子了。
但對于冰塊一般的冥絕,他自然不可能說那麽多,再說此人也不見得有耐心聽他羅嗦,因此直截了當地就說了宋大夫的住址。果然,冥絕頓時失去了和他糾纏的興緻,急匆匆地便掠出了門,身形快得無以複加,顯然是憂心于風無痕的病情。
“還真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家夥!”郎哥輕贊了一聲,随即便沖着裏邊喊了一句,“你也該出來了,以爲那個人不知道你躲在裏頭偷聽麽?”
翠娘這才掀簾出來,臉上寫滿了好奇,“你就這麽笃定宋先生會出山?他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無論武功身手還是醫術經略都是上上之選,讓那個冷人兒去攪和一下,豈不是壞了大事?”她對于冥絕一直沒什麽好感,每次來見時都死闆着臉,仿佛自己這個颠倒衆生的美人是擺設,倒是和郎哥的話還多兩句。“若是出了什麽差錯,不但七殿下救不回來,到時你自己也得遭殃,宋先生的脾氣可是大得很。”
“你放心,那個冰塊其它法子沒有,執着卻是一等一的厲害,宋先生拗不過他的。”郎哥神秘地一笑,便再也不理身邊伊人的追問,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傍晚時分,冥絕領着一個人回了勤郡王府,隻是神色遠比出去時還要難看,雖然掩飾得不錯,但眼尖的範慶丞甚至發現他臉上有些鼻青臉腫的痕迹。居然能把幾個侍衛中身手最利落的冥絕弄成這樣,究竟是何方神聖?範慶丞強壓住心中的疑慮,徑直按照王妃事先的吩咐将兩人引進了小書房,臨走時他還好奇地看了冥絕身後那人一眼。隻見此人全身着黑,四五十來歲的年紀,一張臉闆得比酷似冰塊的冥絕還要冷肅,一眼看去,似乎眉眼間也有些受傷的痕迹。不是兩個人剛幹過一場吧?範慶丞的心底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陳令誠一聽說大夫有了消息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然而,他看見宋大夫的第一眼就愣了,而那個原本冷着臉的人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好一會,實在不耐煩的冥絕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冷哼,仿佛在說不要浪費時間。陳令誠心知此時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也就随意對冥絕吩咐了兩句,立刻把宋大夫帶到了風無痕的寝室。
兩人幾乎可以算是當今世上少有的名醫,醫術精湛自然不在話下,而這個宋奇恩更是精通各類用毒之術,因此陳令誠一見了他便松了一口氣。想必有了此人這個毒中聖手,便是閻羅王也不敢輕易收了床上這位皇子。
“你說怎麽樣?”陳令誠低聲問道,“我一直都不敢用猛藥,這才拖到了現在。你能定下藥方子麽?”
宋奇恩狠狠瞪了陳令誠一眼,這才不滿地回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是要救人就得冒風險,像你這麽謹慎,就讓他在床上不死不活地躺一輩子吧!”
陳令誠不禁氣結,多年沒見,這個人居然還是老樣子,一股執拗勁,和一頭蠻牛沒什麽兩樣。“算我服了你,走吧,到外邊和王妃她們商量一下,若是你有七成把握,就隻得賭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