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風無景和九皇子風無傷奉旨巡視黃河河堤和漕運情況已經有三個月了,盡管入冬之後壓根不會有什麽汛情,漕運也沒什麽異狀,但由于皇帝遲遲未下旨意召兩人進京,因此兩位金尊玉貴的皇子也隻能百無聊賴地在河督府呆着。想想年關在即,京中的其他皇子一定會百般巴結,自己卻隻能窩在這種鬼地方,兩人心中自然是一肚子邪火。
“八哥,如今這時局真是變了,我們兩個天潢貴胄大冬天的在這裏巡視河堤,那幫龌龊的官吏卻在京城享樂,真是上下不分,父皇居然會如此糊塗,真是太過分了!”九皇子風無傷一臉的忿忿不平,一仰脖子倒下了一杯酒,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嗆得滿頭滿臉都是大汗。
“老九,你小心些,别喝得太過了。”八皇子風無景遞過一塊帕子,不滿地瞪了弟弟一眼,“這是河工們喜歡喝的那口,這種熱乎乎的黃酒你怎麽能胡亂往肚子裏灌?若是傷着腸胃,回去我可沒法交待。再者,父皇自有父皇的道理,我等無論是爲人子還是爲人臣都沒有妄議的道理,你倘若管不住這張嘴,回去還得吃虧!”
風無傷用帕子使勁擦了擦頭上冒出的汗珠,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他的母親容妃周氏和風無景的母親娴妃趙氏是表姊妹,待字閨中時最爲要好,因此入宮後也彼此照應着,得子之後竟全都封了妃位,着實讓周家和趙家大爲風光了一回。然而,宮中嫔妃的位分高低一是看封号,二是看母家,因此兩位妃子雖然聖眷還算過得去,但比起權傾六宮的瑜貴妃蕭氏以及剛剛晉封惠貴妃的賀雪茗要差了許多。再者三皇子風無言和四皇子風無候的母親也全是貴妃,若是真按照子以母貴這一條,他們這兩個皇子比幾個熱門人物不知差了多少。
“八哥,你未免太沒出息了!”風無傷突然冒出一句話,“若說是龍子鳳孫,大家誰都是父皇的血脈,誰都有登龍的希望,憑什麽他們能在京城裏坐享其成,我們卻得在外邊受凍?這已經明擺着是欺負我們,父皇是被那些權臣蒙蔽了眼睛,若是我們自己都不知道争取,别人又憑什麽幫助我們?你難道沒看出那位狗屁河督的用心麽?”
他也不顧風無景難看的臉色,繼續往下說道:“我們倆初來時,他是鞍前馬後地伺候着,巴結得那個叫殷勤,後來就漸漸疏遠了,上河堤巡視時推三阻四地隻派了屬下引路。問他索要河工名冊時以朝廷的名義搪塞,再後來就像現在這般把我們當菩薩供着,好酒好菜巴結,其他的實話是半句都沒有。你能忍,我可忍不下去!”他使勁地一拍桌子,霍地立了起來,“從前,一個微末反賊都可以高呼‘王侯将相,甯有種乎’,憑什麽我們卻隻能受這等閑氣!”
風無景見弟弟越說越不象話,起身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掩住風無傷猶自唠叨不休的嘴巴,狠狠地訓斥道:“這些東西藏在心裏頭也就行了,你偏要說出來,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怎的?”他凝神聽了一陣四周的動靜,見沒什麽異樣方才放開了手,“以後說話用用腦子,便是自己的府邸也不能這般放肆,何況這裏就是你說的那個河督府!你若是被宗人府訊問不要緊,你讓姨娘怎麽辦?”
幾句話說得風無傷啞口無言,讪讪地在那裏站了一陣子,見哥哥臉上的怒意仍未消除,不禁有些慌了神。“八哥,我不就是逞逞口舌之快麽?母妃是個老實人,什麽東西都不知道該争還是該放,二姨娘不也是一樣麽?”他突然把聲音放低了些,“照你剛才的意思,隻要我們能暗地行事,這儲位還是可以一搏的?”他試探這位哥子好幾次了,每次風無景都是顧左右而言他,今日好容易露了點口風,他如何能不喜?
風無景沒好氣地掃了弟弟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自己知道就行了。”他的目光猛地由起初的無欲無求轉爲野心勃勃,“一切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想當初五哥何等風光,如今卻隻能在宗人府内度過終生,經年之内看到的就隻有頭頂那片狹窄的地方,足可見世事無常。你不用羨慕别人,隻要辦好自己的差事,即便如今的儲位沒你我的份,将來的事情可是說不準。”
風無傷會意地點了點頭,風無景的意思他當然懂,與其現在胡亂摻和在裏頭,還不如将希望放在之後。看父皇明面上的意思,儲君的人選不外乎就是風無言、風無惜等那幾個人,至于赢面則是以蕭氏作爲後援的風無惜更大,但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惠妃剛剛有孕便晉封貴妃,說不定父皇仍是未作最後決斷,以此看來,如今是誰都有機會。
兩人相對無言,喝了好一陣子悶酒後,風無景似乎想到了一個問題。“老九,年關将近,我想這等時候,父皇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我們還在外邊晃悠,因此年前一定會下旨召我們回去,隻是禮物便要費一番腦筋了。不說父皇那裏必備的賀禮,就連後宮諸位嫔妃也不能落下,還有其他的兄弟那邊也需要打點,算起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一說到銀錢問題,風無傷就覺得好一陣煩躁,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如今沒錢根本就是寸步難行。他們兩個的母家都不是家底豐厚的名門,父皇賜下的莊子在諸皇子中間也是最少的那一類,發放給皇族子弟的年例銀子更是連塞牙縫都不夠。但是開銷呢,除了維持一個諾大的王府,無論是交接外官還是附庸風雅,什麽都要銀子,還不敢明目張膽地設法,隻能偷偷摸摸地做暗地裏勾當,比起那種生意動辄幾十萬兩的權貴,他們這兩個皇子真是連腥味都聞不着。
“這筆銀子到底上哪弄?”風無傷使勁地揪着自己的頭發,突然冒出一個主意。他把頭稍稍靠近了些,低聲建議道:“八哥,他們都知道和商賈打交道,每年從那些豪商大賈身上刮下來的錢就不知道有多少,我們何不也學這一招?”淮安的鹽商本就不少,也難怪風無傷把主意打到了這些人頭上。
“你瘋了?這些鹽狗子無不和朝廷大員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不說别的,就說如今商号遍布天下的越家和羅家,他們靠着老七攀上了京城的不少豪門,每年光是常例銀子便送了不下百萬,故而大多數權貴都舍了本來的那些老人,不少還投了資本在裏邊。如今安徽的鹽商雖然不少,可大頭還是掌握在幾家人手裏,雖然沒有越羅兩家的字号,但誰知道背後沒有他們的身影?”風無景索性站了起來,近乎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老九,你記住一句話,如今我們是掣肘太多,無法恣意,因此凡事得三思而後行。”
風無傷重重歎了一口氣,正當兩人無奈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二位殿下,有一位自稱是淮南故舊的人求見,他說曾和兩位殿下有一面之緣。”
風無景不由一怔,瞥了同樣滿臉疑惑的風無傷一眼後方才出口問道:“本王不記得在淮安有認識的舊友,你去回絕他,就說本王身負要職,不敢輕易會客。”風無景天性謹慎,這些不明身份的人還是少交往的爲好,省得惹禍上身。哥哥既然沒興緻,風無傷也懶得理會,自顧自地繼續喝悶酒。
門外的那小厮答應了一聲,離去了一陣子又匆匆回禀道:“回八殿下的話,那人自稱姓雲,說是兩位的舊識,還說曾經替兩位銷過帳。”這句話一出,風無景和風無傷頓時都想起來了這回事,當初兩人剛到這邊,也曾經暗地裏去銷金窟厮混過,其中有一次沒有帶足纏頭之資,最後幾乎被老鸨扣下,幸虧了一位雲姓客商替兩人會了鈔。事後風無景也曾經派出屬下找過,但始終未曾尋得正主,也就隻好作罷,想不到今日此人居然找上門來了。
“八哥,此人不凡,不妨見一見,橫豎也沒什麽要務需要辦理。”風無傷向哥哥使了個眼色,低聲建議道。
“也罷,請那位雲先生到這邊來好了。”雖然河督武平尚不在衙門,但風無景并不想過分招搖,他倒是好奇得很,此人慷慨大方地替他倆清了帳,消失了一個多月卻又巴巴地尋上門來,不知究竟打了什麽主意。
“草民雲千杉叩見兩位殿下。”那人一進來便是大禮參見,頓時讓兩位年紀尚輕的皇子大有好感。那些之前來往的省内豪紳,自負身家巨萬或是和京城名門有姻親之好,往往在兩人面前倨傲無比,行禮時也有些不情不願的,那像此人如此恭謹。再看這人四十多歲的年紀,相貌堂堂,眉宇間煞是有精神,颌下還有幾縷長須,顯得書卷氣十足,一看便不似那等奸猾小人。
“草民久仰兩位殿下之名,隻是一直無緣得見,昨日會了兩個舊友,方才得知昔日有一面之緣,因此冒昧造訪,還請兩位殿下恕罪。”雲千杉言畢又是一禮,那般必恭必敬的神态大大滿足了兩位皇子的虛榮心,因此也客氣地請他坐了下來。